摘? 要:詩歌《百鳥衣》在形式上具有民歌的特點,整齊自由的分行,比興、夸張等修辭手法的運用,呈現出音樂、繪畫與建筑的自由的生態美感;在內容上則呈現人與自然的生命互滲、和諧共生的生態之景。
關鍵詞:百鳥衣;審美意蘊;生態;和諧
基金項目:本項目獲廣西民族文化保護與傳承研究中心研究生科研創新計劃資助(項目編號:2019CXYB16)
韋其麟的敘事長詩《百鳥衣》以古卡和依娌的愛情故事為主線,共分為四節:“綠綠山坡下”“美麗的公雞”“溪水呀,流得不響了”“兩顆星星一起閃”。在整齊的形式中,詩歌敘事節奏平穩,情節完整,內容充滿趣意。人物所生活的典型生態環境的建構以及男、女主人公古卡和依娌的形象塑造、詩歌敘事的發展等方面,流露出作者的生態哲思與對壯族民族文化的思考。本文將詩歌作為一個完整的有機整體進行解讀,從詩歌形式、語言修辭、詩歌意象等方面探索其中的生態審美意蘊。
一、建行分節的語言修辭之美
分行是詩歌在外形上最顯著的文體特點,具有一定的視覺效果。相比于中國傳統詩歌整齊的句式,現代詩歌的分行則自由得多,一句可以是一行,也可以分成幾行,但分行主要是根據詞語排列組合所傳達的意蘊來進行的,是有意味的形式。詩人用不同的形式來體現在結構布局上的精心安排:豐富的內容與多變節奏。節奏是詩歌內在的命脈,與古代詩歌嚴謹的音節劃分不同,現代詩歌每一行的字數自由,長短參差,每一節的行數也并不固定。胡適提倡“自然的音節”,注重自然語氣與用字和諧;郭沫若提倡“內在節奏”,即情感的變化造成的抑揚頓挫;聞一多提倡“建筑美”。聞一多就詩歌分行的寫法與中國文字的視覺效果,提出詩歌的“三美”(音樂美、繪畫美、建筑美),認為“詩的實力不獨包括音樂的美(音節),繪畫的美(詞藻),并且還有建筑的美(節的勻稱和句的均齊)。”[1]
韋其麟的敘事長詩《百鳥衣》在分行分節上長短自由但不雜亂,以四行一節為主,在穿插古卡與娘的對話時則為兩行一節;描寫古卡具體的成長變化、古卡與公雞交流時則變化為每節10行或12行。對偶是形成《百鳥衣》詩歌建筑美感的重要手段。詩人描寫依娌對古卡的思念,作者用兩句“看見……想起古卡”和兩句“聽見……想起古卡”構成一節,營構起女主人公依娌濃密的思念氛圍。《百鳥衣》的第二部分“美麗的公雞”通過兩節運用相同句式開頭的詩(“古卡在前面+動詞,/依娌在后面+動詞”)寫古卡與依娌兩性關系的和諧融洽,二者相對應的動詞分別為犁-耙、撒肥-插秧、大坑-點瓜。
詩歌同時還多處運用排比,形成詩歌整齊的建筑美感與勻稱的節奏感。詩人在第一部分“綠綠山坡下”分別以“春天的時候”“夏天的時候”“秋天的時候”“冬天的時候”作為四節的開頭,描繪了山坡四季的自然美景,使有限的空間在時間的延伸下具有無限的變化。描寫古卡成長的變化時,則運用四句“ABB詞語+身體部位+會+動詞+了”構成一組變化,句式末尾加上一個“了”字,用接近口語的自然語氣打破整齊句式的呆板。如“白圓圓的臉會朝著娘笑了/烏亮亮的眼睛會認出娘了……”[2]7描寫長大的古卡以及古卡的善良等品質時,其品質對應的自然物分別為大榕樹(雄偉、繁茂)、鷹(沉著、英勇)、水牛(勤勞、勇敢)。除了排比,詩人還多處用夸張,使詩歌富有魔幻色彩,尤其是對于數字的運用。在《百鳥衣》中,古卡為了做成百鳥衣拯救依娌,他日夜趕路不停:白天兩百里,夜晚一百里,爬山一百里,平地一百里;此外還翻山越嶺:爬山(九十九座)、過河(九十九條);為凸顯正義善良與邪惡人性的對比,一天時間,古卡走路三百里,狗腿只能走一百里。
《百鳥衣》的詩歌形式與語言修辭所呈現出的生態性主要在于,詩人自覺地將詩歌當成一個生態整體,并不刻意追求整齊劃一的形式鋪陳敘事,形成恢宏的氣勢,而是根據詩歌內容把握詩歌的整體外形,在詩歌建筑美之下展露出自由和諧之意,而這也恰恰契合詩歌的內容:年輕的古卡和依娌為愛斗智斗勇。機智巧妙、富有靈性是壯族民間故事中常見的人物特征,美與律動亦是壯族人民在日常生活中的審美追求,要充分地將這些人物特性與故事展現出來,就不能拘泥于格式。
二、自然風物的生命之美
韋其麟敘事詩中常常出現眾多自然動植物意象以及飲食特色,它們共同指示著作者生活的西南地區,是生命在該地理區域形成的獨特物象,如榕樹、野藤、桂花、金銀花、桃金娘、木棉、水稻、八角、菠蘿、茅草木(蜆木)、楠木、水牛、黃牛、黃猄、螺螄、巖鷹、螞蟥等。
植物:木棉與榕樹。盛開的木棉花是鮮艷的紅色,是年輕后生的象征,也是英雄的象征。在民間故事《達七和六丘》中,達七是有錢人家美麗能干的姑娘,六丘是長工,木棉樹就用來形容六丘:“六丘這后生好比紅水河畔的木棉樹,挺拔英俊,花紅似火,又唱得一口好歌,真是人到眼前個個眼閃亮,歌到耳邊人人伸耳聽。”[3]在《百鳥衣》中,詩人分別用北斗星和木棉花來比喻古卡和依娌,“地上的花開千萬朵,/最紅的是木棉花。”[2]30美麗能干的依娌就像盛開的木棉花,但是即便是十分耀眼的木棉花和依娌比起來,都遜色不少:“木棉花最映眼了,/和依娌一比就失色了。”[2]34榕樹是南方地區隨處可見的植物,它外形似傘冠,枝葉繁茂,根系粗壯發達,具有較強的生命力,但同時又像一位年長垂須的老者。榕樹作為生態環境背景多次出現在壯族民間故事中,似乎成為了一種生命的孕育場所。如民間故事《布洛陀》中,雷公用閃電劈向大榕樹,給人間送來火,布洛陀看到后,手持神斧用力劈向大榕樹,也砍出了火,給人們留下了生存的火種,隱含有木生火的意味。在《百鳥衣》中,鳥兒住在榕樹上,古卡家住在榕樹下。從上到下的空間方位,恰恰暗含著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態意蘊。
動物:鷹與牛。在動物方面,鷹、牛都是常常出現的意象。詩人常以“鷹”來比喻剛健有力的男性,描寫長大的古卡,詩人則將其比喻為沉穩矯健的鷹。除了天上飛的雄鷹,更多地出現在詩歌中的意象是“牛”。牛在稻作文化的壯鄉里有著極為重要的地位和作用,壯族有“牛魂節”,為每年農歷的四月初八,人們在這一天敬牛、謝牛、護牛,精心洗護、喂食耕牛,感恩牛為農事做出的貢獻,也期望牛王保佑豐收。在民間文化中,人們更欽佩牛的力量、堅忍、踏實、刻苦等品格,因此,牛常作為一個有美好寓意的意象出現。《百鳥衣》中,詩人以鷹的矯健與牛的沉穩踏實,形象地勾勒出壯族青年古卡長大后的成熟模樣:“像天空迎風的鷹——/那樣沉著,那樣英勇。/像壯黑的水牛——/那么勤勞,那么能干。”[2]18-19
三、自然與人物的共情之美
詩歌的生態審美意蘊還集中體現在人物與自然的共情之美,在節律上達到人與自然的和諧。以主體間性的視角來看,人與自然互為主體;從生態整體的角度來看,人與自然又是一個系統性的大整體,人與自然各在其位又互相聯系。可以看到,詩歌每一節的標題均以自然物作為主體意象,并且預示著詩歌的情節發展:“綠綠山坡下”這一節主要構建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友好共生的生態空間。綠色是樹木、草地生命蓬勃、充滿活力的顏色,“冬天的時候,/小溪仍歌唱,/松林仍舊青,像春天一樣。”[2]2-3在這樣的生態思想之下,詩歌情節的發展也充滿生態意味:一只美麗的公雞變成依娌(后來古卡的妻子),依娌與古卡的愛情關系更是這一層生態關系的進一步升華:從生命之間的相互關聯到精神上的和諧勢態;在二者的愛情過程中,當他們的愛情狀態平穩和諧時,金銀花、木棉花、星星等自然物表現出歡欣暢悅的姿態,詩歌節奏趨于輕快;當二者的愛情遇到阻礙時,自然物與之共情,自然物的情感覆上灰暗色調,“清清小溪旁,/沒有依娌淘米了,/淙淙的流水啊,/也流的不響了。”[2]45詩歌節奏變得緩慢。詩歌第三節的標題“溪水呀,流得不響了”表現得更是突出:當古卡竭力拯救依娌時,“白云呵!/飄到衙門來,/搭救不自由的依娌。//大雁呵!降落到衙門,/搭救不自由的依娌。”[2]54最終,兩人用愛和智慧戰勝阻礙,再次重聚,騎上快馬飛奔而去,恰似兩顆星星一起閃耀,“閃耀”一詞包含有肯定、認同、歡喜的情感色彩。
總的來說,韋其麟詩歌《百鳥衣》從形式到內容,不論是文本自身的生命力,還是文本所呈現的人物與自然的和諧整一,都呈現出一定的生態意識。但“對詩歌的討論不能代替詩歌,它應帶我們回到詩歌”[4],我們應回到詩歌的審美理想世界中去感受詩歌的整體意蘊。
參考文獻:
[1]劉匡漢,劉福春.中國現代詩論(上編)[M].廣州:花城出版社,1985:125.
[2]韋其麟.百鳥衣[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56:7.
[3]藍鴻恩.壯族民間故事選[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4:269-270.
[4]布魯克斯.精致的甕:詩歌結構研究[M].郭乙瑤,王楠,姜小衛,等譯.陳永國,校.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238.
作者簡介:韋詩詩,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2017級美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