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從哪里來又飛回哪里去

唐政

1.

三兒不到二十就撇家舍業，一個人孤獨地去了麗江。那個時候，麗江剛剛被開墾出來，正大張懷抱迎接八方來客。此時的三兒正是春風得意、年少輕狂，麗江像一個神秘的符咒，剛好落在了他的頭頂。

桿桿和黑炮也是這個時候來到麗江的，他們已經是某上市公司的獨立董事，說白了，他們來麗江，不是來創業，是來玩兒，或者說為了那個傳說中的艷遇而來。他們天天泡酒吧，眼睛里放著光。

巧合的是，來麗江不久，三兒就和桿桿、黑炮這群人混在了一起。三兒天生俠義心腸，又有一身散打功夫，鞍前馬后，很快就討得了這群哥哥們的喜歡。于是，哥哥們每人從兜里掏出幾個錢，那時候還沒有眾籌這個概念，在麗江開了一間飛鳥酒吧，讓三兒負責經營，并送給了他一些股份。哥哥們只負責玩兒，基本不過問酒吧生意。

三兒非常用心地經營著酒吧，生意可謂蒸蒸日上。飛鳥酒吧，在麗江曾經紅極一時。三兒本人也在麗江落得一個不錯的口碑，小小年紀就混了個“麗江三哥”的美名。我每次去麗江，三兒都車接車送，把行程安排得巴適妥貼。我身邊的許多朋友都曾在我的極力推薦下，在麗江得到三兒不少的照顧。

我差不多每年都會去幾次麗江，每次都是率性而為，說走就走。每次去，我都看見三兒身邊姐姐妹妹一大群，感覺她們對三兒都很好。后來，從酒吧到客棧，再到餐飲，三兒一路發展，如魚得水。他的股份也越來越大，桿桿和黑炮最后都只是象征性的存在了。此時的三兒亦如當年的桿桿和黑炮，慢慢地也變成了只負責耍，經營則交給了手下的兄弟。

三兒常用他成功的經驗鼓動我：“政哥，來麗江吧，這樣的生活才有意思呀。”我問他，有意思是什么意思？他說，抬頭就是溫暖的陽光和美麗的雪山，低頭就是自己的影子，而眼睛閉著，一大群紅袖排隊而過，你不覺得這很有意思嗎？我每每聽到這句話只是不置可否地一笑而過。是的，誰不愿意這樣優雅而舒適地活著呢，但我總覺得，每一種生活樣式必須與一定的年齡相匹配。而我，仿佛已經有些老了。

2.

三兒是單身，每天都有陌生的帶著各種各樣心事的女人住他的店里，去酒吧消費他的酒，而三兒又是以老板的身份招呼她們，這更加讓這些女人沒了防范心理。人與人之間一旦有了基本的信任感，再加上“麗江”這個特殊的催化劑，三兒每天就像是泡在蜜罐里。

在我和三兒交往的這段歲月中，大約接到過他三次電話邀請：“政哥，我準備下個月結婚了。”我每次都滿懷幸福地答應他，好的，我一定去。記得第一次去是冬天，麗江的冬天是最美的。淡藍的天空上懶懶地落下流沙般的陽光，遠處的玉龍雪山寂靜得像一堵雪白的墻。坐在門口的小河邊曬著太陽，喝著小酒，談論著無邊的風月，麗江美得就像一個神話。

“政哥，不好意思，這婚恐怕結不了。”三兒從麗江機場接到我的第一句話就像兜頭給了我一盆涼水，“她要我把飛鳥的股份轉到她的名下，而且是昨天晚上才表達的這個意思。”

“轉就轉吧，反正都是一家人了。”我打趣道。

“轉股份本來就沒有什么，但不能拿這個來要挾我呀，不轉就不結婚。”

“那這婚確實可以不結了。”我堅定而不帶任何玩笑地告訴三兒。

第二次得到邀請，是在第一次泡湯后不到三個月。我心里想，這感情來得真快呀。這次結婚的對象是一個東北人，在麗江也開了一家小客棧，挨著三兒的客棧。三兒人緣廣，生意好，常常有接不過來的活，就主動地推到她那里去，一來二往，眉目傳情，就暗結珠心了。

我想，這次應該很靠譜，因為兩個都不是麗江的空降兵，有根有底。

這次婚雖然結成了，但三兒最后付出了一個客棧的代價。結婚后，女方要求將兩個客棧合二為一。三兒不好反對，只得同意。因為除了客棧，三兒還有其他的生意，也就沒有介意這事。這個東北女孩以前還是一名地理老師，人又長得乖巧方正，我以為三兒從此應該踏上情感的正途。

但三兒顯然是一個情感上閑不住的人。三個月后，他果然又愛上了別的女人。離婚，讓三兒又付出了一個餐廳的股份。到了這一步，如果三兒還能守住最賺錢的飛鳥，他恐也走不到沒落的那一天。

但他腦殼發熱，再一次結婚的時候，他又心甘情愿地把飛鳥送給了命運中的另一個女人。

當三兒哭訴著給我打電話的時候，他已經一無所有。包括他的婚姻、他的女人。飛鳥從哪里來，又飛回了哪里去。

麗江，顯然成了一個傷心地，三兒再也待不下去了。但他過慣了麗江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早已不適應外面的世界了。他又想過去大理，一切從頭再來。但身無分文，最終作罷。

3.

我已經多年不去麗江。三兒不在，心里便覺得在麗江沒有了親人，少了一份親情似的牽掛。

然后三兒去哪里了呢？多年失了聯系。

直到今年春節，我一個朋友從麗江發信息給我，說他又在麗江看見三兒了。我很詫異，三兒怎么可能還待在麗江呢？

我朋友說，真的，在麗江的一個客棧里。

我問他，是不是一個東北女孩子開的客棧？

我朋友說，是的，他們好像是夫妻，還有一個兩歲多的兒子。

我心里咕咚一下，原來三兒又回她那里去了。我立即叫朋友要來三兒的電話，打過去，他聽出是我，沒有任何解釋，只草草地說了一句：有時間來麗江玩。

我不能說三兒是一個灑脫的人，我只能說，麗江是一個灑脫的地方，它既可以帶給人許多的傷害，但又有足夠的胸懷把這些曾經受到過傷害的人繼續留在麗江，用它的清風和明月慢慢地彌合傷口，撫平創痛。

我不知道三兒現在的真實想法，是哪里跌倒再從哪里爬起來，還是早已放下自己，真正地融入進了麗江那暖暖的陽光和潔白的雪意中。

麗江是一個灑脫的地方，它既可以帶給人許多的傷害，但又有足夠的胸懷把這些曾經受到過傷害的人繼續留在麗江，用它的清風和明月慢慢地彌合傷口，撫平創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