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
新冠肺炎疫情的大規模暴發,讓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反思過度全球化的風險。正是因為前所未有的全球化程度,國與國之間大量而頻繁的商務、旅游、教育等活動,為病毒的快速擴散提供了極為便捷的途徑。從全球的疫情地圖來看,很多疫情重災區,都是國際化程度相當高的地區,比如美國的紐約州、英國的倫敦、法國的大巴黎地區、意大利的倫巴第大區等,這似乎也從側面印證了全球化對疫情的推動。
為了控制疫情傳播,全球范圍內開始大規模“封國”。曾經的地球村,現在已經被分割成一個個孤島。即使在疫情結束后解封,國與國之間的聯系與往來,也未必能回到過去的狀態。疫情的快速擴散,只是人們對全球化最表層的擔憂,對于經濟衰退的恐懼,才是這一輪全球化退潮的最大推動力。
按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預測,今年全球經濟將陷入負增長,在全球經濟衰退面前,很多國家的本能反應就是實行保護主義,將別國商品拒之門外。20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美國大幅提高關稅,引發很多國家反擊,當時全球貿易保護主義進入高潮,一方面加劇了經濟衰退,另一方面使得19世紀中期以來英國主導的第一輪全球化就此終結,直到“二戰”結束之后,第二輪全球化才開始萌芽。
這一次全球經濟衰退,不出意外又將引發新一輪貿易保護主義。事實上,在這次疫情暴發之前,全球貿易保護主義就已經抬頭,尤其是特朗普上任之后,以“美國優先”為原則,不僅和中國大打貿易戰,連其歐洲盟友也不放過。這一次疫情導致各國經濟衰退,將會使原本已經升級的貿易保護主義更上臺階。
除了貿易保護,疫情還讓全球重新反思產業鏈的安全問題。尤其是中國暴發疫情后,由于全球制造業對中國產業鏈的高度依賴,很多國家的產業都受到了明顯沖擊,隨著疫情持續升級,很多發達國家開始發現本國口罩、防護服和呼吸機等產品的生產能力嚴重不足。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反思,是不是應該在全球范圍內布局產業鏈,而不是過度集中在某些區域?而對于某些關鍵產業,即使本國并不具備比較優勢,從戰略角度出發,是不是也應該讓部分產業回流本國?如果這些想法最終被越來越多的國家付諸實踐,則意味著全球化將出現更大程度的退潮。
疫情暴發之后,日本公布了一份經濟救助計劃,其中提到的“改革供應鏈”尤為引人關注,該方案計劃拿出22億美元,協助日本企業將生產線從中國撤回日本或轉移至其他國家。美國白宮國家經濟委員會主任庫德洛也在2020年4月初表達了類似的想法,表示為了鼓勵美國企業從中國回流,美國政府應該將相關的回流開支全部費用化,相當于政府為企業搬家買單。
當然,無論是日本還是美國,幫助本國企業回流只是出于政府的想法,企業在多大程度上會予以回應還是一個未知數。一個很典型的例子就是美國政府和蘋果公司。過去兩年,特朗普多次喊話要求蘋果公司將生產線搬回美國,結果,就在2019年6月,中美貿易摩擦最緊張的時候,蘋果公司反而將美國本土的最后一條生產線搬到了中國。
最近幾年,關于全球制造業撤離中國的說法早就不是新聞,但實際上,國際資本向東南亞和非洲等地轉移的程度還是比較有限,因為中國雖然逐漸喪失了勞動力成本優勢,但勞動力數量和素質仍具優勢,產業鏈集群優勢也很明顯,更重要的是中國具有龐大的消費市場,很多跨國企業并不愿意僅僅為了尋找更便宜的勞動力而遠離自己最大的銷售終端市場。所以,過去幾年雖然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制造業轉移,但中國作為世界工廠的地位并沒有發生實質性改變。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中國在全球產業鏈中的地位牢不可破。
從歷史上來看,每當國家陷入危機,政府的權力都會膨脹。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時期,美國總統羅斯福就表示,面對經濟大蕭條,民眾只能求助于政府這種權力實體。在大蕭條以及隨后的“二戰”時期,羅斯福政府的權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擴張。
這一次疫情暴發后,為了應對疫情和經濟衰退,很多西方國家政府的權力開始擴大,預計這種趨勢短時間之內不會逆轉。隨著政府對企業擁有更大的影響力,以前做不到的事情,在疫情之后可能就會實現。
從公司角度來看,過去跨國公司考慮產業鏈配置,通常都是從經濟角度出發,但是疫情之后,會有越來越多的企業開始從戰略層面考慮問題。出于分散風險的需求,很多制造業產能可能會流向東南亞、非洲等全球更多地區,甚至回歸本土。
最近幾年,全球化退潮早就開始暗流涌動,而率先退潮的,正是人類歷史上曾經主導全球化的英國和美國。全球化有利于提高參與國家的整體福利,這似乎已經成為常識,但事實上,最近幾十年,全球化的弊端也越來越多,很多時候人們可能過于夸大全球化的好處,而忽視了全球化的弊端。
全球化早期的弊端主要體現為加劇了發展中國家的不平等現象,但是,由于這些國家沒什么話語權,所以對于全球化沒有形成太大的影響。隨著全球化程度越來越高,發達國家也開始意識到全球化給自己帶來的傷害,比如美國就一直認為全球化搶走了越來越多美國人的飯碗,美國制造業衰落就是全球化的惡果,所以最近幾年,發達國家率先開始了逆全球化。
2016年,英國“脫歐”吹響了這一輪全球化退潮的號角。英國選擇“脫歐”,主要就是擔心在歐盟一體化的背景下被拖累,比如歐債和移民問題。很快,美國也開始逐漸退出全球化。特朗普上任以來,“美國優先”成為美國的戰略選擇。美國不僅在全球范圍內大打貿易戰,同時還頻繁退出各種國際組織和協議,“退群”成為特朗普時代的常規操作。和巔峰時期相比,現在的美國對于全球事務的興趣已經明顯下降。
人類歷史上有過兩次全球化高潮。19世紀中期,率先完成工業革命之后,英國站出來主導了第一輪全球化,締造了“日不落帝國”的輝煌。“一戰”結束后,這一輪全球化開始退潮,20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基本上終結了這一輪全球化。“二戰”結束后,美國主導了第二輪全球化,全球化發展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隨著特朗普上任后開始執行“美國優先”策略,美國主導的這一輪全球化也開始退潮。而隨著疫情暴發,全球化退潮的趨勢更將加速。
對中國來說,第一輪全球化,還只是在列強的堅船利炮下被迫參與;到了第二輪全球化,中國已經成為最大的贏家之一。中國成長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全球化的紅利功不可沒。
不過從更長遠來看,全球化不會就此終結,現在潮落,將來還會再度潮起。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
歷史經驗表明,大國經濟在發展過程中,沒有強大的內部經濟循環體系,就難以形成不斷改進的競爭力、駕馭全球資源配置的能力。中國率先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常態化背景下復蘇經濟,這既提供了時間窗口,也節省了戰略轉換成本。加快形成新發展格局,中國經濟將不斷激發新優勢,乘風破浪、行穩致遠。
——中國人民大學副校長劉元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