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先生是一位“中年男子”——這個形容詞說的不是小羅伯特·唐尼,而是那些頭大、肩窄、腰圍雄壯的人。絕無諷刺的意思,中國重碳水的飲食習慣,以及偏重社會資源的男性審美決定了滿大街都是這樣的人。他看起來是他們中的一個,他一向宣布他婚內單身。他不運動,最激烈的運動是自己動手改裝汽車,自己打水把車擦得锃亮,20分鐘做好一把仿真手槍(曾因此陷入牢獄)以及和他喜歡的女人共赴歡愉。
他結婚很多年,兒子清秀瘦削,和沒發福的他長得一模一樣。這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具有語言天賦,十足幽默。他擅長讓人發笑,特別是漂亮女生,越漂亮他越幽默。他總是陷入愛情,又總是失戀,失戀的時候,他喜歡說:“愿你們都不再陷入無望的愛情”,過幾天自己又陷入無望的愛情。
我很疑惑,問過他,“你為什么要談戀愛呢?這好像是成本巨大的一件事情。”
他說:“為了證明我還活著。婚姻本來是一個財產制度,是保護弱者的一個合同。簽好合同之后,意味著兩個人采集經濟果實共同度日而已。而這個合同本身對于人性有巨大傷害。這么說吧,愛情本身是互相取悅的過程,合同一簽,我不取悅你好像也可以,反正毀約成本大。長此以往,婚姻不就是一個公司嗎?人怎么可能不愛別人,有的人憋著憋到老,社會給你蓋個章:忠誠,就洗刷掉你幾十年的哀愁。”
我說:“偶爾的游離,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好像可以解決你說的問題。否則,你在家里就是一個擺設,一個空心人,生活在你身邊發生,而你生活在別處。”
他說:“如果只是游離就可以,當然好。可愛情的美妙之處就是你無法切斷游離,它讓你失控,讓你感到一切都可能燒掉。未知的冒險才是生活的意義,我以此對抗庸常,避免和所有人一樣落入茍且,最后自我安慰。”
我想了想,他說得沒錯。此時他正陷入無望之地,眼前是真愛,身后是有人堅守的堡壘。我本想告訴他,生活多半是一個真命天子到下一個真命天子的過程。終究沒開口,他分明知道這件事,他享受他的人生。
我的朋友啊,你從未恐懼,燒了就燒了。
重慶居然變成了一座旅游城市,來過的人談起它時大多神色雀躍,就像談起自己曾經去過羅馬一樣。這里的一切好像都具有魔力,地貌起伏,食物好吃,女人曼妙,男人豪爽,氣候濕潤。
我常常覺得匪夷所思,作為一個本地人。比如食物,就我去過的川內地區來說,重慶是口味最重的地方。麻辣鮮香都力圖極限,對于那些外地的,習慣清淡味蕾的來說,這是一種竭澤而漁的體驗。火鍋發源自碼頭,勞工們因為食材不新鮮,所以不得不下重料掩飾。我曾偶然看到一家老火鍋上鍋底以前,服務員往鍋里加了整整一袋味精(味精本身無害,不致癌也不導致缺鋅),我無從判斷那一袋是一斤還是半斤。重慶人是吃不得任何外地口味的,吉野家式快餐或者法餐、日料統統罕見,他們說那些一律不好吃。這恐怕算一種殘缺,重口就像蜀道難,囚禁了他們,讓他們以為世界原來那么小。
再說人,我一直覺得重慶讓人想起叢林社會,這里的百姓苦,苦于地貌,苦于氣候,苦于生計。既然如此,那就活得更具體一些,至于天空之上是什么,大部分人覺得關我屁事而且關你屁事。
比如開車,因為山川交錯的關系,重慶不得不修建非常多的橋梁,以至于極度擁堵。路上的車,總是在變道,帶著爭搶食物的欲望爭搶三分之一個車身,這樣可以搶出時間嗎?據我觀察夠嗆。后來發現這就是一個生活習慣,如果眼前出現了半個車身,不踩一腳大油沖上去卡住,司機可能會抽筋,或者內心里看不起自己。至于說女性是不是婀娜,就算老天憐憫吧,美確實是美的。
重慶最讓我感到有意思的是一個反民俗的文化,我大概做過一些調查,在我問過的人里面,似乎只有重慶是沒有彩禮的。為什么呢?因為重慶女性地位高。在中國不少的地方,生孩子都喜歡男的。在重慶反過來,誰家生了一個女娃,真心覺得在街坊鄰居面前有面子。曾經聽過一個故事,外地男生到重慶提親,席間鼓起勇氣拿出自己存了幾年的彩禮交給重慶岳父,岳父當場翻臉。老人家覺得你什么意思,我是來賣女兒的嗎?
有關這件事,重慶流傳著一種解釋:不需要彩禮,是因為結婚后男人本人就是一份彩禮。簽合同那天起,洗衣、做飯、按摩、交工資就是男人的義務。
以上就是我的偏見,就像旅行的人拼命夸張重慶的優點一樣。那就是他們的偏見,也是旅行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