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司機奇遇記：我在擦肩而過的人生里穿梭

毛六子

重慶市出租車駕駛員劉國峰在出租生涯中歷盡苦辣酸甜，來聽聽他壓箱底的故事……

親情不卑微，的哥的傻媽故事

2014年中秋節，前一天下午4點，劉國峰接到母親電話，說中秋節要把家里的蘆花雞殺了，問他能不能回去。劉國峰正交車，有點煩：“這年頭哪還有啥節不節的！只要愿意，天天都過節。”聽見劉國峰的話，他的對班老張嘆了口氣：“小劉，還是回去吧！有媽在，啥好吃的都想著你。”劉國峰笑了笑：“我耽擱一天還不止一只雞呢！”老張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東西，可不是用錢來衡量的。”說完，他講起了故事——

老張以前在江北開出租，對班師傅叫夏強，有一個智障的傻媽。夏強是傻媽在垃圾堆里撿來的。傻媽天生弱智，口齒不清，腿還是瘸的。他爸沒啥本事，脾氣還不好。夏強的爸爸娶傻媽，目的就是想生個孩子，沒想到傻媽懷孕三個月時，被他爸發酒瘋打流產了。從此，傻媽再也沒有懷孕過。撿到夏強后，周圍人都告訴傻媽，夏強就是那個被打掉的孩子。傻媽信了，把夏強當親兒子一樣疼。

傻媽雖傻，但知道開水要不燙了才給孩子喝，米羹冷了要熱溫了才喂孩子吃。可夏強自從上幼兒園起，就開始討厭傻媽了。因為她天天到幼兒園門口去看夏強，小朋友都欺負傻媽，也嘲笑夏強。就因為傻媽天天來學校，夏強上完初中就輟學了。

后來，夏強學了駕照，開起出租。19歲時，夏強的爸爸醉死了，家里就剩下傻媽和他。夏強每天要到離家4公里遠的加氣站加氣，傻媽不知怎的也找到那個加氣站，每天拖個蛇皮袋在加氣站附近撿塑料瓶，看到夏強就朝他傻笑，興奮得很。夏強每次排隊加氣，看見傻媽，都是搖上車窗不理她。所以，在那里加了幾年的氣，沒人知道他們的關系。

大熱天，好心的駕駛員會把空瓶子放在車上，趁加氣時拿出來幫她裝進口袋里。其實夏強也想這樣做，可他怕人家知道他和傻媽的關系，所以他一般都是搖下車窗把瓶子扔過去。

2014年6月22日下午，夏強在加氣時，把車上的瓶子扔給了傻媽。那天刮了風，瓶子順著風滾到了馬路上。傻媽就跟著瓶子追，追到馬路中間，一輛工程車從她身上軋了過去。夏強親眼看見媽媽的身體跟著車輪翻滾、再翻滾，然后下半身被車輪壓著，手里還緊握著那個瓶子，努力坐起來朝他笑。120救護車到了，夏強和幾個人用千斤頂將車輪頂起來，將傻媽送上救護車。

夏強以為傻媽沒事，他當時就下了決心，只要傻媽能逃過一劫，他就天天把她帶到車上。可還沒到醫院，傻媽就死了，手里還死死攥著那個瓶子。傻媽的死，法院判了32萬給夏強。三天三夜，他把傻媽的骨灰盒死死抱在懷里，不哭不笑，不吃不喝。他說：“傻媽在，我還是個有媽的孩子;現在傻媽不在了，我不只是媽沒了，家也沒了，還成了個孤兒。”

老張講完，長長地吐了口煙圈。劉國峰聽得心酸，問老張：“夏強還有沒有開出租車？”老張說：“哪還能開出租啊！自從他傻媽走了后，他連眼珠子都不怎么轉。”接著，老張嘆了口氣，“回去吧！你這也是陪一天少一天了。”劉國峰忽然意識到，母親已經65歲了，相聚的時光確實不多了。第二天，他請了假，妻子沒請到假，他就帶著兩個孩子回去陪了母親一天，也去看望了岳母。兩位老人非常高興，臨走給他帶了雞蛋、土鴨等很多東西。

2018年大年初一，劉國峰突然被老張問了一句：“還記得夏強嗎？”他一愣，點點頭。老張說：“人家現在成老板了，用傻媽的賠償款做起了生意。據說還給他傻媽重新修了墓地，昨天他坐了咱的車，我才知道，他是去給他媽上墳。”

劉國峰沒吭聲，人都走了，墓地修再好又有什么意義呢！有些人，一旦失去就不再回來。親情，哪怕是最卑微的親情，也是值得好好珍惜的。

高速“漂移”，遇上好心人

2017年1月2日，晚上11點半，兩位從重慶到武隆天生三橋風景區的乘客下了車。劉國峰調了頭，準備空車回城。因為感冒發燒，他暈得厲害，盡管他努力克制自己，但車還是呈S形在行駛。

還好夜深人靜，路上車輛少，但還是有經過的車子被嚇得連按喇叭。劉國峰知道，自己現在必須去看醫生。但這里距離主城區一兩百公里。如果去武隆的醫院，凌晨4點肯定交不了班，還得多掏200塊份子錢。所以，劉國峰想撐到回城。

車剛開出幾百米，四個十八九歲的男孩子攔下車，說要回城。為了乘客生命安全，他不敢冒險。于是他對男孩們說正感冒發燒，不載客了。

“感冒發燒？那你怎么跑武隆來？”“你還亮著空車燈呢，啥意思？”他們你一句我一句，一邊說，一邊拉開了車門。事到如今，劉國峰只能帶他們回城。他緊握方向盤，盡量讓車子呈直線行駛。從男孩們的談話中，劉國峰知道他們是重慶能源職業學院的學生，趁著元旦放假來武隆玩兒的。

他的頭越來越沉重，眼睛也不停地打架。高速走了30公里左右，出租車突然從中間道路飄到超車道，劉國峰趕緊將方向打回來。幾個男孩跟著驚叫起來，坐在副駕駛的男孩說：“師傅，不用這樣嚇我們吧？”后排一個胖乎乎的男孩伸過頭來：“喂！剛才你那招漂移太刺激了，我喜歡。再來一個！”劉國峰連忙解釋是自己生病了，頭暈得很。“真生病了啊！那你趕緊讓我們下車啊。”坐在副駕駛的男孩挑釁地說。后面幾個也跟著鬧：“對啊！趕緊讓我們下車，嚇死寶寶了。”

劉國峰知道，高速路上下客，情節比拒載嚴重得多。只是，盡管他非常努力控制自己，剛才那種“漂移”還是越來越多。后排胖男孩開腔了：“師傅，你真感冒了哇？”劉國峰點點頭。“能撐得住嗎？要不讓我來開？”劉國峰沒回答。他的頭越來越眩暈，連續跑了好幾個“S”形，嚇得幾個人連連驚叫。胖男孩把駕照遞過來，有1年多的駕齡。劉國峰想著離重慶城區還有100多公里，還要開一個多小時。劉國峰把心一橫，將車停在路邊，換胖男孩來開。

一開始，他還擔心小伙子開車技術不行，漸漸地，他的意識越來越恍惚。迷迷糊糊中，他聽見有人說：“真發燒了，好燙。”他昏睡了過去。醒來時，他已經在醫院了。輸液架上掛了3個空瓶子，還有2個小輸液瓶在等著排隊。護士見他醒了，笑著問：“醒了？感覺好些沒？”劉國峰點點頭。護士說他不但是重感冒，還引起了美爾氏綜合征（反復眩暈），是幾個男孩子把他送進來的。“你可不輕啊，大冷天的，把背你那個胖男孩壓得一身大汗。”劉國峰被說得不好意思，打開腰包要去繳費。

護士說：“交過了。幾個男孩子湊錢幫你交了500塊入院費。他們守到天亮，見你沒醒，才把車鑰匙交給我們后離開。”劉國峰問：“那，他們留電話沒有？”護士搖搖頭：“沒有。”護士說得輕描淡寫，劉國峰卻聽得浪潮翻涌。出院后，他去過好幾次能源職業學院，但都沒見到那幾個男孩。

從那以后，每逢周末，劉國峰都要去能源職業學院接送同學們。兩個寒來暑往過去，雖然他沒能找到當初送他去醫院的男孩，但他一直心存感激。

2019年6月中旬的一天，晚上9點半，劉國峰肚子餓了，見前面有家凳凳飯，就把車靠了過去。

“老板，來份肥腸飯！”“好嘞！”老板娘聲音親切又隨和。他剛坐下，米飯和紅燒肥腸就端來了。“大哥，您慢慢吃。”這聲音，他好像在哪兒聽過。抬起頭，正好看到年輕的老板娘，他愣住了……

邂逅“小龍女”，難忘江邊艷遇

那是2016年8月22日凌晨1點，一個20多歲的長發美女攔下了出租車，說到濱江路。“哪條濱江路？”劉國峰問。美女目光下垂：“哪條都行。”十分鐘后，車子上了南濱路。這段路是新修的，路上很空曠。“師傅，我就在這兒下吧！”美女說。劉國峰看了看四周，要不是馬路亮著路燈，這里就是荒郊野外啊。不過，他還是靠邊停了車。美女打開車門，掏出50元錢遞給劉國峰。劉國峰正要找零，美女關了車門朝堤壩下面走去。他搖下車窗給錢，美女扭過頭，笑著搖搖頭，繼續往江邊走去。

自殺？劉國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他握住方向盤，眼睛緊張地盯了一會兒，又焦急地看看馬路，沒有一輛車經過。劉國峰一咬牙，打開車門沖下去。“喂！美女！”他邊跑邊喊。美女轉過身來，依舊微微一笑。這一笑有點像金庸武俠劇里的“小龍女”。“你……”他跑到離她一兩米處停下來。美女幽幽地說：“你該不是以為，我要自殺吧？”“不，不是，”劉國峰突然結巴了，“可這大半夜的，你……”“我就是想來吹吹風。”美女苦笑一下。

在交談中，他了解到，美女是從偏遠山區嫁到城里來的。父母為了10萬元彩禮錢，把她嫁給了城里比她大12歲又好吃懶做的男人，還隔三岔五向她要錢。“其實，我爸媽都知道彩禮錢是婆婆借的。我嫁過來后，婆婆自然就把那筆債算到我頭上。為了還債，我既賣早餐又在學校門口賣小吃，掙的錢卻都被我男人拿去賭了。”劉國峰打抱不平：“你自己辛苦掙的錢，憑啥要拿給他賭啊！”美女很無奈：“要不然呢？我經不起他打我。兩三年了，債也沒怎么還。婆婆說我不會理家，我媽也說我昧良心。”劉國峰聽了，心里酸酸的，但美女卻依然平靜：“大哥，很多時候，我總覺得我的前面山窮水盡，后面又空無一人。這地方我經常來，不是尋短見，只是想在這塊石頭上靠一會兒。”“可是，這荒郊野外的，你一個女的……”她笑了，“怕有人劫財劫色嗎？”劉國峰點點頭。美女說：“錢我沒有。有時候，我還真希望有個來劫色的，說不定比我男人在乎我。”劉國峰突然一陣難過，說：“如果你愿意，可以在我肩膀上靠靠。”美女真的把頭靠過來，然后哭了很久。劉國峰告訴她，這種婚姻就像開車爆胎了，花點成本換個新胎，別守個廢胎耽擱自己只有一趟的旅程。他們像戀人一樣坐在石頭上，但什么也沒做。直到快交班了，劉國峰才把她送了回去。

那段時間，劉國峰正和妻子鬧不痛快。妻子剛生了二胎，產后抑郁，總認為他在外面有人，無中生有和他吵架。劉國峰被吵得心煩意亂，婚姻一度岌岌可危。邂逅“小龍女”后，有一段時間里，他經常有意無意地開車經過送她回去的那棟老房子，但再也沒有看見過她。后來，他和妻子感情慢慢回暖，也就把江邊一晚淡忘了，直到這次再相見。

“啊！”“小龍女”驚叫一聲，把劉國峰的思緒拉了回來。原來是一位顧客不小心把湯汁潑在她手上。劉國峰正想起身幫她，年輕的廚師早已沖了出來。“咋了？”他拉著她的手，心疼地放嘴邊吹。“小龍女”露出幸福的笑：“沒事兒！”劉國峰坐回原位，心中有欣慰，也有淡淡的失落。他本想跟她打個招呼，但還是把頭埋進碗里。他慶幸自己和妻子走過了婚姻危機，能平靜講出這段往事。

出租車上經常有粗心的客人，他曾撿到過很多東西。但有一次，他撿到了一個嬰兒。

2019年3月2日，晚10點，在從大學城返回的路上，一個20歲左右的男孩攔下了車。路燈下，男孩提著一個大大的旅行提包在后排坐下來，說要走南坪。男孩兒說他還要到石橋鋪拿點兒東西。到了石橋鋪，男孩說就在這里下。那時候大概是晚上10點40分，劉國峰又開著空車四處攬客。當他開到科園路時，突然聽到身后傳來嬰兒的哭聲。他趕緊將車靠到路邊，打開門一看，只見座位上放著旅行手提包，沒拉拉鏈，里面用絨毯裹著一個還沒褪紅的小人兒。提包里還有一個隔層，裝有嬰兒的奶瓶和奶粉。不用多想，丟下嬰兒的就是剛才下車的男孩。他趕緊將嬰兒送到了派出所。那一夜，劉國峰開著車，心里卻一直想著旅行包里的嬰兒。

交車后，他打電話詢問棄嬰的情況。民警告訴他，嬰兒父親正是坐他出租車的男孩。男孩不滿20歲，孩子母親也不到18歲。兩人戀愛鬧分手，女孩卻有了身孕。女孩為了挽回戀情，堅持生下孩子。可是，孩子出生也沒能讓男友回心轉意，她又非常后悔。于是兩人決定遺棄嬰兒。“那現在嬰兒呢？”警察笑了笑說：“放心吧，現在有爺爺奶奶照顧呢。其實昨天那男孩下車后就后悔了，只是你已經把車開走了。”掛了電話，劉國峰懸著的心著了地。

佛說：前世三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劉國峰覺得，自己擦肩了那么多故事，人生也算是賺到了！

編輯/茜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