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孫子婚房：爺爺用盡了最后力氣

白安

剛住進修好的新房子沒多久，爺爺就得了白血病。后來發生的一切，孫永都沒能料到——

修好了新房，爺爺卻得了白血病

孫永，1995年出生于重慶市西南部的一個小村莊。兩歲時，父親因為胃癌去世，母親很快改嫁。孫永從小就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雖然沒有父母，但并不缺少關愛。

小時候，爺爺走到哪里都會帶上孫永，用竹子和草給孫永編小玩具，時常和孫永一起去池塘邊釣魚。逢年過節，爺爺會把孫永放在籮筐里，挑著擔子去鎮上趕集。孫永長大后對自己說，一定要好好照顧爺爺奶奶。上小學時，孫永被接到鎮上的幺爸家住。爺爺經常會走二十多公里路，來鎮上看他。可惜孫永初中讀到一半就輟學了，因為不是讀書的料。爺爺氣得拿篾條逼他回學校，孫永卻要外出打工。

孫永當過幾年修車店的學徒，賣過保險，去成都市郫都區的富士康工作過。2017年，他在成都找了一份送外賣的工作，認識了餐廳服務員李雯。她是成都本地人，家庭情況比孫永好很多。兩人成了男女朋友，感情非常好。孫永把打工掙的錢給李雯保管，每個月他們都會存點錢，為以后的生活做準備。

誰知幾個月后，幺爸突然給孫永打電話，說想給爺爺奶奶修房子。因為爺奶住的還是破舊的土屋，如今孫永手頭也寬裕，覺得給他們重修房子，是一種盡孝的方式;況且以后也可以當作婚房。

孫永和李雯一共拿出十萬塊錢。要想修樓房當然不夠，但由于都是鄉里鄉親，人工費、材料費什么的都可以先欠著，由幺爸做擔保。2018年4月，孫永家的新樓房終于建好了。在喬遷的宴席上，孫永趁機把李雯帶了回去。爺爺樂得合不攏嘴，一個勁地說，他終于可以放心了。

2018年11月，李雯同意了孫永的求婚。他們把婚禮定在過年后，新修的房子則作為婚房。為了籌備婚禮，他們12月回了老家。誰知剛回家，孫永就聽見奶奶在罵爺爺：“你個死老頭，不舒服就去醫院看，這么拖著算怎么回事？”

爺爺則一邊抽著旱煙，一邊擺手，說：“能有什么大事？”孫永問奶奶究竟怎么了，奶奶給孫永講，爺爺這一段時間都很不舒服，經常有流鼻血、便血的情況，精神也差了很多，總是發燒。只不過他一直死撐，只是去鎮上的診所隨便拿了些藥。

孫永一聽，心就沉了下去。孫永以前賣保險時有個同事，就是和爺爺差不多的癥狀，最后被確診為白血病，很快就去世了。孫永帶著擔憂好說歹說，終于讓爺爺答應去醫院。

檢查結果出來，爺爺被確診為急性髓系白血病M2。孫永根本不相信這個結果，一遍遍問醫生：“醫生，您確定沒錯？我爺爺身體一直很健康，怎么可能得白血病？”

醫生耐心地給孫永確認了結果，并詢問了爺爺的病史，以及這半年的情況。當得知爺爺是搬進了剛裝修好的房子時，醫生表示，甲醛很可能就是病因。醫生還告訴孫永，這種急性白血病如果不化療，壽命只有六個月左右。

孫永走出診室就癱在地上，痛哭失聲。假如把房子晾一晾，閑置一段時間再讓爺爺奶奶住進去，興許就不會是這個結果。內疚后悔中，孫永只能流淚。李雯一直在身邊安慰他，等孫永緩過神來，就立即給幺爸打了電話，告訴他爺爺的事。

當得知自己得的是白血病后，爺爺當即表示，他不看病了，因為家里剛修完房子，欠了許多外債;而且他認為，化療什么的反而會加速死亡。

孫永已經沒了主心骨，唯一能做的只有把爺爺攔在醫院。幺爸再次去詢問了醫生具體情況，在得知由于爺爺已經67歲高齡，骨髓移植可能性不大，化療效果未知但能延長生命后，幺爸在醫院外抽完了半包煙，下定決心：“化療！”

但孫永沒想到的是，爺爺還是執拗地要收拾東西回家，即使他們讓奶奶過來勸他也一樣。醫生表示不能拖下去，否則只會越來越嚴重。可爺爺犟起來，誰都說服不了。就這樣，事情僵住了。

就在他們都束手無策時，轉機出現在了李雯身上。那天下午，李雯突然給孫永講，她懷孕了。在得知自己即將有曾孫之后，爺爺終于松口了。

給爺爺治病，孝順孫子急賣房

不過，挑戰才剛剛開始。孫永東拼西湊，借了十幾萬，開始了第一療程的化療。幺爸繼續回去開貨車掙錢，也找人籌錢;奶奶照顧爺爺，孫永則在外四處找人借錢;李雯則回娘家養胎。

一切都安排好了，但化療卻比想象的要痛苦。爺爺開始出現嘔吐、腹瀉等癥狀，經常一天要排泄十幾次。每次打針爺爺都說痛，但平時躺著也說骨頭疼。口腔潰瘍更是十分嚴重，吃東西都很痛苦。

孫永看著爺爺的樣子，有時會想，這樣究竟值不值得;可轉念一想，還是要心懷希望，奇跡也許會出現，堅定信念才能支撐他們走下去。

不過醫生卻表示，爺爺的化療效果并不好。而化療導致的免疫力下降，更是讓爺爺因為感冒，肺部差點感染。

爺爺的情況一天天變壞。爺爺卻覺得自己是個累贅，時常痛苦地說不想活了。每當爺爺很難受的時候，孫永總是陪在病床旁，一遍遍安慰他;告訴他只要堅持下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現實是，孫永自己都開始不相信自己的話了。化療只是一方面，還有個更嚴重的問題擺到了眼前，那就是錢。

2019年1月，化療的第一療程還沒結束，好不容易借到的十六萬已經花光了。后續還有大概四五個療程，孫永不知道還能去哪里籌錢。家里的親戚能借的都借了，往后該怎么辦？

就在孫永焦頭爛額之際，接到了李雯的電話。孫永對李雯心有愧疚，明明說好辦婚禮，如今卻連三金都買不起，錢早已花光，孫永更是負債累累，婚禮看上去遙遙無期。

李雯在電話中告訴孫永，她家人不允許他們在一起，并要求她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孫永知道是因為爺爺病重、孫永欠了太多債的緣故，心里很難受。李雯告訴孫永，她認定了孫永這個人，這幾天她會先順著她爸媽，有機會她會逃出家，來重慶找孫永。大概是孫永打電話時太大聲了，爺爺似乎知道了什么，孫永回到病房后，爺爺突然問：“雯雯這幾天怎么不在？”

孫永裝作輕松地說：“雯雯回家養胎了。”但爺爺卻好像不相信孫永的話，從那天開始，他的治療就開始變得消極了。在接下來的化療要開始之前，孫永準備的錢還是不夠，沒辦法，孫永只能打房子的主意。如果把房子賣出去，應該還能湊出個幾十萬，即使不能還人工費和材料錢，但爺爺接下來的幾個療程應該能做個大半。

孫永把自己的想法給幺爸說了，幺爸告訴孫永：“你也不是不曉得，老爺子他們有多看重這套房子，你要是把房子賣了，他恐怕寧愿去死。”

孫永給李雯打了電話。沒想到，李雯居然支持孫永的決定。于是孫永便去那些親戚朋友家里問，有沒有人愿意買房子。同時，也通過朋友圈等途徑轉發。但幾天下來，有意向的人不是嫌五十五萬太貴，就是覺得爺爺在房子里得了白血病，那房子不吉利。回到醫院，孫永還是會不露聲色，不表現出自己的沮喪。

由于化療后免疫力下降，爺爺的床位早被透明的隔離帳圍了起來，但這一段時間以來，爺爺心情都顯得十分低沉，奶奶照顧爺爺也十分辛苦。

孫永知道爺爺很心疼奶奶，可他沒有請護工的條件，只能將就。好在，李雯很快就從成都趕了過來。

爺爺看見李雯后，精神狀態明顯好了不少，還時不時和李雯聊聊天，講些孫永小時候的故事，把李雯逗笑了好幾次。

李雯想照顧爺爺，但兩位老人都不愿意，害怕傷害到肚子里的寶寶。看著爺爺狀態轉好，孫永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孫永也時常感嘆，自己很幸運，遇到了李雯這個好女孩。孫永要出售的那套房子，終于有了買家。對方是另一個村的人，由于女兒要嫁到孫勇他們這個村，對方決定直接給女兒買套房子。孫永家剛修好沒多久的樓房，看上去很氣派，加上因為急著賣出去，壓低了價格，一下子就入了買主的眼。

守住孫子婚房，爺爺用了最后力氣

和買主把條件談得差不多了，說好第二天簽合同，對方給了一萬定金，晚上孫永拿著錢回到醫院，喜上眉梢。但剛進病房，孫永就發現氣氛不對。爺爺的情況，看上去比孫永下午出門時差了不少。李雯則向孫永使眼色，示意孫永出去。

等孫永到了走廊，李雯才低聲給孫永說：“爺爺知道你賣房子的事了。”孫永一聽，急了：“誰告訴他的？”

李雯嘆氣，說下午孫永走了之后，有個鄰居來看爺爺，無意中談起了賣房的事。爺爺聽了之后，整個人都萎靡了，直到現在。

聽了李雯的話，孫永只有硬著頭皮走進病房，但爺爺卻沒說什么，他不說，孫永自然不愿意挑起話頭。就這樣，大家各懷心事地過了一夜。

第二天，孫永正準備去簽合約，就接到了買主的電話，他們不想買了。孫永聽他言語中的意思，應該是忌諱爺爺得了白血病的事。最后，對方連定金都不要了，放棄買那套房子。

沒有現錢，孫永只能繼續找買主，而爺爺化療的費用等，都是李雯幫孫永找朋友借的。

2月初，春節快到了，在外打工的人都回了老家，不少小輩來看了爺爺，還給了紅包。爺爺的身體看上去沒有好多少，頭發幾乎掉光了，口腔的潰瘍接連幾日都沒好，每天身上都有各種疼痛，化療的后遺癥幾乎摧垮了他。

兩個月以來，爺爺第一次被孫永從醫院接回了家。幺爸幺媽帶著自己的兩個女兒也來了，李雯也在，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起，度過了春節。

言語間，爺爺把自己的東西都做了分配：“這房子是永娃子蓋的，就歸永娃子。賣還是不要賣了，不然我死都不瞑目。至于老婆子，你們以后還是多看看她陪陪她，我要是走了，你們又繼續一直在外面打拼，她肯定也寂寞……”爺爺說話的時候，奶奶眼中一直有淚光，說道：“大過年的，說的都是些啥子話……”一邊說，奶奶一邊抹眼淚。

回家之后，爺爺的狀態比在醫院中更好，這讓孫永逐漸放下心來。幺爸他們一家年后就回去了，而孫永沒休息幾天，又在跑賣房子的事。3月很快到了，那天孫永還在外面，突然就接到李雯的電話：“阿永，爺爺走了。”

等孫永到家的時候，家里一片慘淡的景象，奶奶一邊哭，一邊給爺爺換上壽衣。而棺材在爺爺剛剛患病時，就在他老人家的強烈要求下準備好了。

孫永一看，眼淚就落了下來，走近后卻發現爺爺嘴唇的顏色不對，有些發烏。一個可怕的猜想涌上孫永心頭，爺爺該不會是喝農藥自殺的吧？但孫永無論怎么問，奶奶都不說話，只一味地哭。

幺爸得知爺爺的死訊，也帶著家人趕回來奔喪。他是半夜趕到的，在看了一眼爺爺后，幺爸臉色就變了，上來就給了孫永一耳光，拳打腳踢。奶奶和李雯拉都拉不住，他帶著哭腔問孫永：“你個龜兒子做了啥子？爸他怎么可能喝藥？”

孫永說不出話，只蜷縮在地上，一邊哭一邊想，到底是哪里不對，讓爺爺選擇了這條路。奶奶突然開口了：“老二你住手！這不干永娃子的事，老東西自己不想拖累你們。你們曉不曉得，他是真的不想活了，每天晚上骨頭整夜整夜地痛，睡都睡不著，啥子都吃不進去。問過醫生了，病治不好，那些錢都是打了水漂，幾十萬扔下去都聽不到個響聲;最多再拖幾個月，他自己生不如死，還讓這個家都垮了，他怎么舍得？”

幺爸沒有再繼續打孫永，卻跪在了地上，一邊哭一邊念著：“我不孝順啊……”

孫永想起爺爺在年夜飯時，跟他們喝酒的事，大概爺爺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有了想死的念頭。回想起來，爺爺生病期間，孫永和他美好的回憶幾乎沒有，陪伴也不夠。孫永好想大吼一聲：“爺爺，你給我站住！給個機會讓我再陪陪你！”

帶著這樣的內疚和痛苦，孫永和幺爸料理完了爺爺的葬禮。四月的時候，孫永和李雯領了結婚證。為了彌補對爺爺的缺憾，孫永將奶奶接出來，還給奶奶找了一片離住處不遠的閑置田地種菜。孫永相信，一切都會變好的。

編輯/宋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