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命生子之后：余生，做自己的女王

安徽的一對小夫妻，妻子菲菲在婚后被查出慢性腎炎。為了治病、生子，菲菲不斷付出，最后換得丈夫出軌，婆婆逼迫離婚……

以下是本文作者的自述。

救公公義不容辭，媳婦生病待遇不同

1983年，我出生在安徽省肥西縣，大學畢業后，回到縣里開發區一家德資企業當財務。2008年，我跟王晟戀愛了，他在五金廠做技術員，月薪只有3000元。交往一年半，我們把婚期定在2010年3月16日，他父母拿出全部積蓄支援我們買房。

王晟的父親50多歲時，還在城里做建筑工，負責給高樓外墻抹涂料。二老支援我們買房，我由衷感激。他們給的錢，加上我的積蓄20萬，足夠在縣城全款買套100平方米的三居室?？删驮谖覀z四處看房時，王晟的父親出事了……

老人被一輛渣土車撞倒，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因出事地點監控攝像頭沒裝好，肇事車輛無從查找，所有治療費用都要自行承擔。我果斷提出：“暫緩買房，先救命！”經過搶救，王晟的父親撿回了一條命。出院時，除去醫保共計花費了34萬元，后續還要康復訓練。為照顧老人，我們推遲了婚期。半年過去，王晟父親能拄拐棍勉強走路，生活依舊無法自理。

2012年3月16日，我倆裸婚了。一年后，肥西房子均價已達6500元每平方米，我們存了點錢，又借了8萬元，按揭了一套85平方米的兩居室，首付三成。年底，我們喬遷新居，公婆也跟我們住在一起。

接下來一年半，我兩次懷孕，都遭遇胎停。2014年3月，醫生囑咐我，一旦再次懷孕，要立即去醫院檢查各項指標。6月的一段時間里，我每天早上起來，眼瞼都腫得厲害。兩個月后，我的小腿也開始浮腫，去縣醫院檢查，醫生說我是慢性腎炎且血肌酐值已經超標，腎功能開始衰竭。

聽到結果，我整個人都蒙了。這兩年，我玩命工作，分擔貸款、還外債，除去單位的分內工作，我還接了三個公司的兼職，我幾乎沒在12點以前入睡過。現在身體終于扛不住，抗議了。

隨后，王晟陪我去了中國人民解放軍東部戰區總醫院（原南京軍區總醫院）看病，我的尿蛋白定量是普通人的10倍;穿刺結果出來，醫生讓我安心，癥狀看起來兇險，但遠未達到尿毒癥的地步。

公婆得知我看病三天花去2萬多時，抱怨看病怎么這么燒錢，我快氣瘋了。公公出事時我顧全大局，現在他們這樣說我，讓我情何以堪！

第二天，我聽到王晟跟醫生打聽：“這穿刺后多久可以懷孕？”醫生說：“病情還沒控制住，懷孕就是要她的命！”他說道：“是家里老人心急，我肯定以我老婆的身體為重?！甭牭竭@兒，我的心又沉了幾分。我媽打電話只關心病情、問是否缺錢;我婆婆操心的是我還能否生孩子。果然，危難時刻，親疏立現。我忍不住哭了，王晟安慰我：“不管怎么樣，我會好好呵護你、陪你，一定會把你治好的……至于老人，觀念不同，希望你能體諒?！蹦侵?，我每季度都要去南京復查，每次開三個月的藥物，吃完后再去復查拿藥。每次檢查加開藥，至少要花費五千元，多的時候要七八千。我所在的公司很人性化，給了我充足的帶薪病休，讓我能安心治療。

我沒有因患病耽誤工作，畢竟，還債、還房貸、治病，一切都需要錢。王晟公司經營不善，每月工資能按時發就不錯了。為此，他滿懷愧疚，他只能加倍對我好，這讓我非常欣慰。但婆婆總背著他問我：“現在能不能備孕？”我特別去了解過，慢性腎病不會一下致命，但基本痊愈無望，需終身服藥。腎病患者生孩子，必須在身體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才可以，否則很危險?？尚募北O的老人，聽不進去，也沒有耐心。

不顧腎病孕育難，以命保胎遇婚變

2015年7月，復查時，醫生說我情況穩定，可以半年復查一次。婆婆跟我說：“我跟你爸決定繼續上街去賣水果，你治病要錢，我倆發揮余熱，給我孫子存點錢?！边@期間，我想備孕找醫生咨詢，醫生卻告誡我：“不要貿然嘗試，你能懷孕，但堅持到生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懷孕會令你的腎臟不堪重負，有從腎病轉化為尿毒癥的風險！”

我母親跟我婆婆說：“菲菲身體不好，能不能再緩兩年要孩子，不能讓她冒險生孩子！”婆婆冷冷地說：“你都這么說了，我還堅持讓她生孩子，那不是跟殺人犯沒區別了？”送母親走時，我潸然淚下，恨透了自己，不僅給不了母親安穩的晚年，還讓她為我的身體憂心，讓她被人奚落。

我一進門，婆婆就作勢要跪下求我：“我兒子35歲了，你們要么生孩子，要么就離婚吧！”沒等我發作，王晟先翻臉了，他說：“當初爹出事的時候，菲菲是怎么做的？你們怎么開得了口？”婆婆只哭不說話，公公也低著頭抽煙不開口。

那晚，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我知道王晟也睡不著，他當初一定承諾過期限，否則以婆婆的性格，不會按捺這么久，王晟的壓力不比我小。

第二天，我提出：“要不，還是試一試吧！”除了為家庭的和睦以外，我也確實想要個孩子。婆婆高興地說：“醫生都會嚇人，哪就會那么倒霉變成尿毒癥！”我媽極力反對，她寧愿我離婚，也不想讓我冒著生命危險生孩子。

2016年春節過后，已經33歲的我，鐵了心要試一試。王晟拗不過我，提出：“我們勤復查，如果你身體支撐不住，立即終止妊娠。”經過8個月努力，我終于懷孕。不敢有任何怠慢，我立刻去了南京復診，醫生告訴我，孩子保住的可能性太低。我不肯放棄，苦苦求他，甚至不惜當眾跪下。

萬般無奈，醫生申請腎內科與婦產科醫生會診，為我制訂了保胎方案。我開始臥床休養，每天吃兩顆激素（平常是吃6顆）抑制尿蛋白?；寄I病后，我血壓偏高，還需吃藥維持，防止臍帶動脈血流過高導致供氧不足。與此同時，我還要每天用注射器，往肚皮上注射兩針肝素，每半個月要進行產科和腎內科復查。

但三個月后，我們沒錢了。為保胎，我調到了后勤，不坐班，每個月只有2000元，保胎一個月花費近萬元。

王晟要養家、供房，再也拿不出更多的錢，我們只能向公婆求助。此前信誓旦旦要我生孫子的婆婆，給了兩個月錢，就說：“我們也沒錢了，你全靠藥物保著，孩子肯定不好，保不住就打掉吧！”她的話，將孕期極度脆弱的我徹底摧毀了。我不答應打胎，她就在病房里哭鬧：“你生個病孩子，把我們一家拖垮了。你要拖累我兒一輩子啊！”義憤填膺的病友叫保安將她拉走。那天，我一直撥打王晟的電話，都無人接聽。

夜幕降臨，王晟才來醫院，他說單位一直在開會，不能接聽電話。我沖他大吼：“從你爸出事，到我們結婚買房，到我生病、保胎，我一直都是家里掙錢的主力軍，怎能說我把你家拖垮了呢？”

我情緒激動，醫生和病友勸我：“你已經五個月了，一切平穩，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了。”他們的鼓勵，讓我感動不已。得知婆婆已徹底撕破臉，要我打胎后，王晟根本不敢與我見面。因為，沒有父母支援，他根本沒有經濟能力，擔保這個孩子到出生的那一天。第二天，王晟滿眼通紅，他小心翼翼地說：“再保胎幾個月，要準備七八萬。以你的身體狀況，生孩子的花費，也不會少……”沒等他說完，我打斷他說：“你媽逼著你來勸我打胎嗎？她是不是說，給我治病的錢，足夠給你娶個健康的媳婦過日子。”我尖刻的話語，令他羞愧得低下了頭。

我提出房子是我掙大頭買的，要賣房保孩子，讓他父母回老家去，王晟做不了決定，囁嚅著不說話。那天以后，王晟就消失了。他辭職去了新疆后，給我發了條消息：“不想看到你為難，也不想看到我媽媽傷心。唯一能做的就是離開，等你們把事情處理好了，我就會回來?！?/p>

我打電話問他：“你想怎么辦？”他說：“孩子你想留就留著，不想留就拿掉。我媽拉扯我長大不容易，我不能傷了她的心。”之后，他再不肯接電話，婆婆拿來離婚協議書，讓我簽字。協議寫著：吳菲菲長期生病，她的個人收入只夠看病，房子一直由王晟還貸。兩人離婚只需分割首付款……我憤然撕掉協議，拒絕打胎，也拒絕離婚。

撐到底順利產子，未來艱辛仍可期

鬧到這一步，母親除了照顧我，也勸我放棄孩子，保全性命要緊。我拉著她的手，放在我的肚子上，腹中的寶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動了。母親哭了，最終，她默許我留下孩子，并拿出積蓄和房本給我，讓我別為錢擔憂。我雖然生病，但不糊涂，房子是母親養老的最后依靠。我將家里的家具、家電、首飾掛在網上，全部賣掉了。

為了讓二手販子搬走那些物件，母親被我婆婆扇了兩巴掌，警察出面，才消停。我抱著拿性命換孩子的決心，一定要生下孩子。母親所受的屈辱，我銘記在心。徹底鬧僵之后，為了我的安全，我搬去跟母親一起住。為節省住院費用，我倆每天坐車去醫院注射保胎藥物。

我正式向單位請了長假，同事給我捐款了3萬多元，老板也安排財務給我打了2萬元錢，說是預付的工資。當我與這些共事多年，在我最危難的時刻伸出援手的同事告別時，我泣不成聲。在大家的鼓勵下，我擦干眼淚，跟大家惜別：“我一定會平安生下孩子，好好地回來！”

有了這些支持，面對要我拿掉孩子、逼我離婚的婆婆，我才能硬氣地跟她死磕到底。

接下來，我婆婆常去騷擾我，說我人不中用，孩子也是廢物。為逼我離婚，她跑到我母親小區，四處跟人哭訴，說我肚里懷的是別人的孩子……

我多希望王晟能回來說句話，可這只是幻想。為了能讓孩子順利降生，婆婆怎么鬧騰我都不回應。

2017年6月，我懷孕33周，王晟打電話約我見面，我媽讓我不要去。見面后，他跪了下來，開口求我離婚。由于我在孕期，法律不支持離婚，必須我主動簽字才行。這個曾說要護我一輩子周全的男人，在我懷著孩子生死難測的時候，跪著告訴我——有個女孩愛上了他，不要車子、房子、錢，只求跟他在一起，他想要娶她，求我成全。

我質問他：“你真的不管孩子了？”他不敢看我：“我媽早就勸你打胎，你不要硬撐了?！蔽抑泵袄浜?，他繼續說：“何必要跟性命過不去呢？你生孩子會得尿毒癥，何必冒險呢？”他還掏出一個信封，說是給一萬元讓我打胎，然后調養身體。

仿佛我肚里的小生命只是一條寄生蟲，打掉有益健康一般。我哭都哭不出來，當初究竟是誰要冒險的呢？如今趕盡殺絕，我氣暈了過去。

醒來后得知，是王晟將我送到了縣醫院，我媽趕到時他就溜走了。我當時血壓高達200mm/Hg，重度子癇，腹部嚴重積水、腎功能衰竭、眼底損傷快失明了。醫生要立刻剖宮產，并不能保證孩子是否成活。我想繼續保胎，可醫生說不能再拖了，要不然我會有生命危險。我媽放聲痛哭：“你想保住你的孩子，我也想保住我的孩子！”

第二天，醫生剖腹取出了我那可憐的孩子，他只有3斤2兩。我媽給王晟打電話，他根本不接。歷經磨難來到世上的寶寶，在保溫箱住了一個多月，闖過肺部感染、經歷了數次呼吸暫停，最終挺過來了。孩子出生后，我整個人像脫胎換骨一般，內心積蓄的憤懣和怨恨竟然變淡了。我的人生有了新的寄托和方向，其他的我不在乎了。

一個多月后，我們出院了。我很幸運，沒有失明;兒子除了瘦點，是個非常健康的寶寶。醫生也鼓勵我說：“只要堅持治療，恢復正常生活，一點問題都沒有?！背鲈簳r，我向他們鞠躬，感謝他們挽救了我和孩子的生命，這份恩情我沒齒難忘。

親眼見證我搏命生子的人，都勸我不能輕易離婚。但我們母子平安，我已很知足了。出院后，我主動聯系王晟談離婚。在公益律師的指導下，我備齊多年的收入證明，提交了王晟父親入院和康復的花費證明，還有他婚內出軌的證據。結局，注定只能是他們一家三口敗興而歸。一年過去，如今我的身體和精神都比以往好很多。作為一個腎病患者和單親媽媽，我知道，自己的前路注定要比他人走得艱辛，但有我的母親一路相陪，有兒子在身邊，我不害怕。我堅信，未來可期！

（文中王晟為化名。）

編輯/錢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