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情負累：不服輸的“帶頭大哥”磨刀霍霍

趙國文 易抹

2019年12月底，老撾湖南籍企業家莫月子被害命案在湖南省邵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宣判，兩名主犯被判死刑，其余三名從犯分別被判處十五年有期徒刑至無期徒刑不等。令人唏噓的是，主犯之一鄧智林，不僅是莫月子的湖南老鄉，而且與莫月子是多年的哥們。是什么原因，讓鄧智林喪心病狂地將自己的好兄弟謀害在異國他鄉？

五味雜陳：自己帶出國的小弟超過了自己

2001年底的一天，因公司經營不善而落魄潦倒的鄧智林，接到了從老撾打來的國際長途。電話里，傳來發小莫月子的聲音：“鄧哥，你是怎么搞的？當初資金周轉不過來的時候，為什么不跟小弟說一聲？我就算自己的公司關門，也要幫你渡過難關呀。”鄧智林的語氣中充滿了尷尬：“事情都過去了……對了，你那邊的生意怎么樣？”莫月子說：“還湊合。半年前，我又兼并了當地的一家路橋建筑公司。鄧哥，你過來吧，機會有的是。”

聽著莫月子體貼的話語中難掩的自豪，鄧智林的內心五味雜陳……

出生于1971年的鄧智林和出生于1977年的莫月子都是湖南省邵陽市人，兩家相距只有幾公里。因為曾在同一所學校念過書，兩人很早就認識了。莫月子一直喊鄧智林“鄧哥”，或者直接稱呼“大哥”。鄧智林也經常在小弟面前拍胸脯：“校內校外，誰要是敢欺負你，你給大哥說一聲，我去收拾他。”

鄧智林高中畢業后，就南下廣東打工，在廣州一家金融公司當保安。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他才會回家。每次回鄉，他都會將自己在外面的見聞，繪聲繪色地講給包括莫月子在內的小兄弟們聽。當然，他并沒有告訴大家，他只是公司的一個保安。看著小弟們一個個好奇且充滿崇拜的眼神，鄧智林的內心十分受用。

1996年，因發揮失常而高考落榜的莫月子，正愁到哪里去發展，鄧智林獲悉情況后，馬上找到了他：“跟哥到老撾去，那邊的錢好賺得很。”

就這樣，懷揣著父母給的300余元盤纏，莫月子追隨著大哥鄧智林，來到了老撾的首都萬象市。在老鄉們的幫助下，兄弟倆經營起一家小型的百貨商店。

莫月子做事踏實，每天天不亮就起來打掃商店，將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晚上打烊后，又認真地清點庫存，并將當天的賬目整理清楚。相比之下，鄧智林就差了很多，睡懶覺是常有的事，哪天營業額多了些，他就想拉著莫月子去喝酒。莫月子起初拗不過大哥，總是遷就他。漸漸地，莫月子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事業才剛剛起步，老鄉們資助的啟動資金都還沒有還清呢，哪能這樣享受生活呢？那天下午，當鄧智林提出早點關門，然后到酒吧喝酒的時候，莫月子終于斗膽拒絕了：“鄧哥，還是別去了。現在是市民們下班的時間，也是我們店里生意最好的時候，打烊有點可惜。你要是酒癮上來了，就一個人去，店里的事交給我。”鄧智林掃興地揮了揮手：“哎，算了算了！”

經過一年多的努力，莫月子和鄧智林終于還清了本息。考慮到兩個人的個性與做事風格實在相差太大，長時間這樣相處下去，鄧智林覺得不自在，莫月子也感到別扭，所以，當兩人的積蓄多到可以各自開店的時候，便心照不宣地分了家。

分家前，兄弟倆相約繼續相互幫助，一起將事業的蛋糕做大。起初一段時間，他們也的確是這么做的。但漸漸地，兩人之間的互動就少了起來。莫月子一如既往地埋頭于生意之中，想方設法地開拓新的賺錢渠道。他從小型雜貨店做起，漸漸涉足電線電纜業務，事業做得風生水起。

相比之下，鄧智林的生意一直不溫不火;加上他是那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個性，賺了錢，就呼朋喚友地胡吃海喝;虧了錢，又拉上一幫朋友借酒澆愁。兩年折騰下來，當初分家時屬于他的那一點積蓄全部花光不算，還欠下一屁股外債。

好面子的鄧智林不想在小弟面前表現出凄惶，老鄉們聚會時，還是喜歡搶著買單。因此，莫月子并不知道他的真實情況，只是在見面的時候偶爾會叮囑一下：“鄧哥，少喝點酒喲。”

1999年，已經山窮水盡的鄧智林沒有告知任何朋友，欠了一屁股債，灰溜溜地回到了湖南老家。

在老家長時間無所事事的鄧智林，窮困潦倒，落魄不堪，就在他尋思著是留在老家還是再去老撾時，就接到了莫月子的電話。此時的莫月子，已經從老鄉那里獲悉了鄧智林的情況，他為自己對大哥的窘境一無所知而自責不已，并邀請鄧智林來老撾，他要助大哥東山再起。

既然莫月子已經知道了實情，鄧智林也就不再矜持了。他再次來到老撾，并在莫月子的資助下，開了一家百貨公司。

因為退出商界很長一段時間了，圈內人士尤其是商界新秀們，對鄧智林有些陌生和冷淡，鄧智林何嘗感受不到？但這一切，他只能默默地承受著。而他的百貨公司，也一直維持在盈虧平衡線上，死不了，也做不大。

與鄧智林的不如意相比，莫月子卻一直春風得意。在做大生意的同時，他又與同在老撾打拼的湖南妹子高玲相識相戀并結婚，并先后生下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因為公司的業務遍及東南亞，且熱心公益活動，莫月子在湖南籍企業家中頗負盛名。

2015年的一天，鄧智林帶著妻女在機場候機時，電視里正好播放一段財經新聞。8歲的女兒興奮地指著畫面里的一個人說：“爸爸，你看，那不是莫叔叔嗎？他上電視了呢！”鄧智林的妻子也看了過來，崇拜的表情展露無遺。鄧智林雖然也咧著嘴笑了笑，但內心卻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漸行漸遠：不甘“施舍”的大哥要磨刀

2016年4月的一天，莫月子難得地和妻子孩子們一起共進晚餐。席間，兩人聊到了關于家鄉的一些話題，不覺聊到了鄧智林。莫月子說：“我前天遇到了幾個邵陽老鄉。大家說鄧哥公司的情況不太好，已經拖了供應商快半年的貨款了。如果不是看在老鄉的面子上，大家早就給他斷供了。我想幫幫他。”高玲笑了：“他只是你朋友，又不是親兄弟。我可告訴你，幫他可以，可別把自己拖累了。”莫月子激動起來了：“當年若不是鄧哥帶我出來闖，也沒有我的今天，說不定也認識不了你。鄧哥上次有難處，我沒幫上，結果導致他潦倒不堪。這次我既然提前知道了，就決不能袖手旁觀！”

5月的一天，莫月子邀請鄧智林敘舊。鄧智林本來不想去的，但莫月子的口氣不容置疑：“鄧哥，你一定要來，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在自己豪華氣派的辦公室里，莫月子為鄧智林沏了一杯普洱茶，笑著說：“鄧哥，我們合伙開家金融公司，股權對半，你任總裁。只要1個億的啟動資金即可。”鄧智林笑了：“別說啟動資金我拿不出來，就算能湊齊，我也不懂金融呀。”“錢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先墊付。等業務做大了，你再把股金補上即可。還有，你以前不是在金融公司工作過嗎，怎么說不懂呢？”鄧智林的臉唰地紅了：“我當年只是公司的一個保安。”莫月子一愣，隨即說道：“沒關系，做生意嘛，很多東西都是相通的，我相信你很快就能上手。”

鄧智林本來不想接受莫月子這種“施舍”式的幫助，可他的百貨公司不僅拖欠貨款，而且連員工的工資也快要發不出來了。于是，鄧智林答應下來。

因為集團的事務纏身，莫月子將籌辦金融分公司的事交給副總，讓他協助鄧智林辦理相關事宜，自己便去忙別的事了。金融公司主要經營投資方面的業務，鄧智林起初確實想過將公司打理好，也下了不少工夫。無奈他靜不下心來學習，又急于出成績，結果一連幾筆投資，都以失敗告終。

當時的莫月子，公司業務已經向東南亞部分國家延伸，而他也越來越繁忙。金融公司的事，莫月子全權交給了鄧智林打理，只是每個季度看一看財務報表，了解一下概況。幾個高層向莫月子反映，鄧智林治企能力實在太差，又完全聽不進不同的意見，他們非常擔心公司的前途。架不住越來越多的投訴，莫月子只好叮囑鄧智林：“鄧哥，如果你確實吃力，我再幫你安排兩個能力強的副手，如何？”鄧智林本來就因為管不好公司而著急上火，如今被小弟直言不諱地批評，忍不住回懟：“你就明說派兩個副手來監視我，不就得了！反正公司本來就是你的。”莫月子被嗆得一句話說不出來。

那天晚上，莫月子正好回了家。吃晚飯時，他忍不住將自己與鄧智林的爭吵告訴了妻子，高玲憂心忡忡地說：“當初你執意要幫他的時候，我就勸你三思而行。趁現在還來得及，趕緊抽身而退吧。”莫月子沒有吱聲。

2017年底，金融公司已經連續數月虧損，看不到半點扭虧為盈的跡象。公司管理層的員工紛紛跳槽，或者要求到莫月子的集團旗下其他分公司去。迫于壓力，莫月子決定收回公司的經營管理權，但50%的股權還是留給鄧智林。莫月子告訴妻子：“對鄧哥，我算仁至義盡了。他要是爛泥扶不上墻，那神仙也救不了他。”高玲說：“早該如此了！”

鄧智林很快便獲悉了莫月子要將自己踢出局的消息，他決定先下手為強。利用總裁這一職務便利，鄧智林獲取了相關密碼與信息，從公司賬上悄然轉走了1000萬。

2018年初，莫月子接到金融公司會計打來的電話：“莫總，公司賬上少了1000萬。除了我和出納，只有鄧總知道密碼。”莫月子一聽大驚失色，他馬上給鄧智林打電話求證，鄧智林也不隱瞞，坦白錢是他轉走的：“沒錯，是我轉走的。這一年多來，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不是想趕我走嗎？我拿這點錢不算過分吧？”莫月子吼道：“鄧智林，你太讓我失望了！我想盡辦法幫你，你卻不停地拆臺，難怪當年窮得差點去要飯。”

多年的傷疤被人揭開，鄧智林也怒了：“好！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在老鄉們面前一口一口鄧哥，其實，你內心一直就瞧不起我。嘴上說要幫助我，讓我當總裁，但人事、財務，哪個部門不是你莫月子的人？我看你幫我是假，借幫我的名義，在老鄉們面前博取好名聲才是真吧？”

這對曾經的好兄弟，徹底翻了臉。鄧智林偏執地認為，自己多年來之所以在老撾商界混得不如意，一定是這個小兄弟在背后揪自己的小辮子，說自己的壞話，因為只有他對自己的隱私了如指掌。

不怕真敵人，就怕假朋友啊。這樣的想法一旦滋生，便如亂草一樣瘋長。

雇兇殺人：以最極端的方式了卻心中塊壘

此后幾個月，莫月子先后數次向鄧智林催討那1000萬被轉走的錢款，但鄧智林置若罔聞。4月，莫月子給鄧智林打電話：“那筆錢你最好3個月之內還上，否則，我就到法院去告你。”莫月子的要求，被鄧智林當成了最后通牒。既然小弟無情，大哥也就不義了。他開始謀劃雇兇殺人的事情。

鄧智林雖然治企無能，但平時吆五喝六、出手大方的他，倒也有幾個朋友，趙雄登與唐友群就是其中兩個。這兩人也是鄧智林的老鄉，在老撾發展得一直不太如意，長期跟著鄧智林混吃混喝。

那天，鄧智林請趙雄登和唐友群喝酒，酒酣耳熱之際，鄧智林說開了：“你們認識莫月子吧？他真不是個東西。當年，是我將一無所有的他帶到老撾的。現在，人家飛黃騰達了，眼里哪還有我這個大哥。”鄧智林一番添油加醋的訴說，讓趙雄登和唐友群“義憤填膺”，胸脯拍得啪啪直響：“鄧哥，只要說個話，兄弟們這就去修理他一頓。”“然后呢？”兩人面面相覷，不知鄧智林賣的什么關子。鄧智林說：“以莫月子現在的實力，他很快就能找到我們，到時候，我們會死得非常難堪，不如直接弄死算了。”

趙雄登和唐友群嚇了一跳。見狀，鄧智林笑嘻嘻地說：“這就怕啦？瞧你們這慫樣。”被鄧智林一激將，趙雄登和唐友群說：“弄死就弄死。不過……”“放心，錢的事我已經考慮好了。殺手的傭金200萬，至于你們倆，今后就是我公司的常務副總。”

就這樣，趙雄登與唐友群成了鄧智林殺人計劃的幫手。二人潛回湖南，在家鄉物色了兩個社會閑散人員鄭強與陳凱峰。鄭強與陳凱峰覺得200萬的酬勞很可觀，便答應下來。

根據鄧智林提供的相關資料，鄭強與陳凱峰先將莫月子的長相、體形等情況做了一些基本了解。2018年6月底，二人辦好相關手續，來到了老撾萬象市。在莫月子所住別墅附近的一家小旅館里，鄭強與陳凱峰住了一個多月。其間，他們多次到莫月子的別墅周圍踩點，并將他的生活習慣摸得熟透了。

2018年8月中旬的一天凌晨4時許，鄭強與陳凱峰戴上面罩、手套，翻圍墻進入莫月子的別墅，并隱藏在二樓的一個小房間里。而莫月子的睡房，就在旁邊。早上6時40分許，莫月子的保鏢陪伴莫母外出散步，而睡在一樓的莫妻高玲和兩個孩子還沒起床。兩名歹徒瞅準時機，迅速進入莫月子的睡房，將睡眼惺忪的莫月子殘忍地殺害了。

事后，兩名歹徒將室內的東西亂扔在地上，又將莫月子的保險柜撬開，將里面的現金洗劫一空，以造成入室搶劫殺人的假象。而后，二人逃之夭夭。

上午11時許，見丈夫還沒起床，高玲上樓去喊。可她見到的卻是倒在血泊中已失去呼吸的丈夫……

血案震驚了萬象華人商界，各方督促萬象警方盡快破案。老撾公安部主動邀請中國警方協助破案。湖南省組織聯合調查組，奔赴老撾，協助當地警方開展偵破工作。8月底，警方在湖南抓獲3名嫌疑人。9月初，在老撾將嫌犯唐友群及主謀鄧智林抓獲。幾名嫌犯對殺害莫月子的事實供認不諱。11月，湖南警方將幾名嫌疑人押解回國。

案件告破后，莫月子的妻子高玲十分震驚，她萬萬沒有想到，殺死丈夫的主謀，竟是丈夫常常掛在嘴邊、全力資助的大哥鄧智林;而且，鄧智林不僅參加了莫月子的追悼會，還送給高玲幾千元的慰問金。當時，從他的臉上，高玲沒有看出任何異常。

2019年底，湖南省邵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宣判：鄧智林和鄭強被判處死刑，陳凱峰被判處無期徒刑，趙雄登和唐友群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

（因涉及隱私，文中除案犯鄧智林、鄭強外，其余人物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編后]大哥雇兇殺害當年的小弟，受到了法律的嚴懲，可謂罪有應得。作為小弟的受害人，在創業之初得到了大哥的幫助，而大哥也時常以恩人自居;后來，大哥落魄困頓，而小弟飛黃騰達，全力資助大哥，反過來又有恩于大哥。這種恩情在起伏反轉中，漸漸地失去了本來的意味，而變成了影響一對昔日好兄弟感情的負累。最終，釀出一樁悲劇。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