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紹龍
一
人的脊柱,俗稱脊梁骨。它是一套中軸骨骼,由若干塊椎骨和韌帶相互連接,以支撐軀干并保護內臟器官。脊柱內部有椎管、容脊髓。脊髓兩旁發出成對的脊神經,一直分布到皮膚、肌肉和內臟。脊髓又是周圍神經與腦之間的通路,可以說是中樞神經系統的基礎。
人在大自然和社會中的一切活動,無論昂然挺立還是匍匐屈伸,大步疾走還是負重前行,登山涉水還是頂風冒雪,一切活動都需要堅強的脊梁骨支撐。脊梁骨的強健對于人體的重要性真是舉足輕重!
人們常常用“民族脊梁”比喻偉大的民族英雄,例如魯迅,例如以錢學森為代表的“兩彈一星”元勛,以鐘南山為代表的抗疫英雄。一個人需要堅強的脊梁,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無論精神層面還是現代科學技術層面,也需要堅強的脊梁。
倘若脊粱骨出現問題或受到傷害,則必須采取一切措施加以拯救。而我個人,卻為脊梁骨之痛斷斷續續折騰好幾年時間了!最早是在2015年秋冬,那時我還住在南京朝天宮附近的一個大院里。早晚間院里停滿了上下班的汽車,電動車只能在全是碎磚石又高低不平的墻根停靠。那年11月6日晨,就在如此惡劣的墻根地面,我為停妥那沉重該死的電動車,一下用力過猛,把胸椎第9節椎體壓扁骨折了。當時還并不在意,到中午飯后小憩突發巨痛,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好了!
由于對手術治療可能傷及脊髓神經的恐懼心理作祟,我最終選擇了中醫針灸治療。針灸的原理,大約是把骨折過程中因緊張而僵硬的肌肉逐漸調松,同時促進血液循環并使受傷的椎體生長,問題是這樣的治療收效緩慢。
那段時間,最艱難的是上下床,由于不得不牽動背脊骨,往往引發徹骨之痛。夜深人靜時,又每每感覺到脊柱的抽搐,引起全身肌肉的緊縮與顫抖,這時候唯有咬著牙堅持。白天起床后,穩定好身段和動作,疼痛方能減輕。就這樣,仍然每周要外出“上班”一次,為新華報業傳媒集團主管的《藝術周報》審稿,一輩子恪盡職守慣了,帶病上班也成了職業生涯中的常態,不好意思因生病就放人家鴿子。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我正是三個月后病痛才得以緩解。次年二月復查,顯示胸9椎體變扁呈楔形,成為陳舊型病灶,這才算是馬馬虎虎過關了。
這是頭一回嘗到脊梁骨受傷的滋味。
誰知道,在自以為病中還算堅強的盲目樂觀中,已潛伏著日后的危險與災難!
“……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風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李清照《聲聲慢》)
二
2019年,大約春節期間吧,腰部又起波瀾。由于在家拖地,不慎扭傷而引發疼痛,找到以前為我治療過的白下醫院副院長孫主任施以通腦活絡針刺、雷火灸及局部小針刀治療,一周便見好轉。收效之快,竟沒去做任何放射性影像檢查,至于和脊柱骨有無關系亦未可知。
同年10月,在南京市第一醫院河西分部,按醫囑做脊椎復查,醫生認為胸椎9節恢復不到位,蓋因患病休息不到位所致。攝片又顯示腰椎有三節椎間盤突出,這些新的狀況在當時并無癥狀,只是覺著逢到逛街就忒累,主要是腰酸,大約與此有關吧!不能逛街就不逛唄,反正我也沒想去怎么治療。
庚子年二三月問,正是新冠病毒流行之初,家里原來的鐘點工春節回去再也不來上班,家務事便全由我們自己應付,誰料想這回終于出事了。
3月3日早晨,剛把家中打掃一遍,覺得累了就往小板凳上一坐,突然間便發覺腰背部疼痛,只是不甚劇烈,屬于既是突然的,也是平穩的那種。
女兒敏感地提示我:“莫不是腰椎又出問題?”
我說:“腰椎問題有這么輕松嗎?不至于的。多半是腰肌勞累罷了!”
后來又把它與之前查出來的腰椎問盤突出相聯系,并一直朝這一方向去治療。包括中醫中藥、針灸理療拔火罐,又施以牽引之術,但均無大效,反而日漸嚴重起來,并引發腹股溝區的酸痛。這才聽女兒勸,去看骨科專家。經MR磁共振檢查,竟然又是一次壓縮性骨折。而且因為沒有及時和認真對待,病灶處一直受到侵害,幾個月下來,攝片依然顯示較新鮮的高信號影。
醫生警告:“如不及時手術,脊梁骨必然曲彎,人也會變成劉羅鍋啦!”這才緊張起來,一面向原工作單位報告,一面全家動員尋求手術之路。
經熱心朋友幫忙奔走,最終選定省人民醫院(南醫大一附院)脊柱專科專家、主任醫師、博導蔡衛華先生。
非常年份,住院流程也格外復雜一些。通過了包括核酸檢測、肺部CT、抽血等一系列的人院前“審查”,7月28日終于住進了骨科病區。隨行除必須的生活用品外,我揣上一本《宋詞選》,陪伴自己度過這段不平常的日月。
頭幾天時間主要做術前各項檢查,脊椎方面問題得到了徹底的“透視”。入院第四天,單位兩位女性分管領導捧著鮮花前來慰問,卻因院部疫情防控管理被阻于病房之外。我戴著護具來到電梯間與領導見面。對于組織的關懷,內心漾起一陣溫暖的漣漪。
“無風水面琉璃滑,不覺船移,微動漣漪。驚起沙禽掠岸飛。”(歐陽修《呆桑子》)
三
即將手術前,蔡主任先派助手正式與我談話。告訴我手術方案是在全麻下施行“經皮椎體成形術”。他特別指明,此手術雖屬微創,但不完全排除其風險。比如骨水泥,對少數人可能會有反應,反應重的甚至危及生命,當然這樣的幾率不高。術后腰部疼痛即可大部排除,但仍可能有少許疼痛。除腰椎3骨折部分外,其它問題此次暫不加以處理。今后不能做大彎腰動作,不能負重,也不排除會產生新的問題。好比一棵樹老了,長空了,會發生許多問題,所以須格外注意。術后會針對病情繼續給藥。
醫生認真談,我也認真聽,并一一承諾下來。
談完后,醫生出示一張載有談話要點的文本要我簽字按印。我也爽快簽了,但內心深處,不能說沒有一點兒遲疑。只是獨自默念:“為了拯救脊梁骨,其他都不在乎了!”女兒察覺了我內心的波動,寬慰著讓我放心:“現在一般脊椎手術已屬成熟技術,蔡主任又是知名專家,應當不會有問題。”
入院幾天,對蔡主任我也有所了解。每天早晨7點多,就穿著白大褂來到病房,對負責的每個病人一一察看,還要言簡不繁地做出交待。晚上忙完,無論多晚,也都要再到病房看看手術后的病人。有一回談到醫患關系,他說:“病人有病人的期望,醫生有醫生的責任。而在醫療上的風險幾率,哪怕幾萬分之一,碰到誰身上,對于他就是百分之百。所以我們要認真對待每一位病人,努力把問題的發生率降到最低。”
當晚躺在病床,翻來覆去想著手術的事,遲遲不能入睡。又忘了向護士索要安眠藥,直至午夜后,才心迷迷意迷迷地沉入夢鄉。
“……波渺渺,柳依依,孤樹芳草遠,斜日杏花飛,”(寇準《江南春》)
四
第二天早晨,病友開始起床洗漱備早餐,我空腹平躺,靜候手術時間的到來。
8時許,一副擔架車來到病床前。我坦然面對,自個兒躺了上去。擔架車穿過長長的走廊,從專用電梯來到手術層,又穿過長長的走廊,這才進入手術室。一眼瞅見手術臺上方兩盞大大的圓形無影燈。無影燈下,幾位年輕的白衣天使,身著淺藍色短袖衣忙碌起來。她們有的清理手術臺,有的準備手術器械,左邊一人進行動脈插管作心臟血壓監控準備,右邊一人進行靜脈插管作麻醉準備。她們每個人來到我身旁,都要輕聲地一一核實身份及身體狀況,然后才動手操作,顯得嚴謹而細致。
我盯著無影燈,欣賞那大圓套小圓的巧妙排列組合,不經意間就睡了過去。待我重新睜開雙眼,頭頂的無影燈不見了,僅有光溜溜的方格型天花板。
“我現在哪里?是什么情況?”一位男子回答我:“已經做好了,手術很順利。”睡了一覺,好像還做了個夢,手術就成功了。
真是奇跡!我微微動一下身體,腰間并無痛感。回到病房,自個兒從擔架車平移至病床。
這時,墻上的壁鐘時針指向了11點。
對我而言,在全麻的那段時間里,手術過程一無所知,一片空白。而對于醫務人員而言,那絕對是一場高度緊張速戰速決的戰斗。這是簡單背后的不簡單!
事后了解到,手術過程中我的身上插了許多的管子,使用了若干器械,大致如動脈穿刺置管、靜脈穿刺置管、氧氣持續吸入、加濕性鼻氧管、復合式人工鼻過濾器、喉鏡片、負壓吸引用收集裝置、麻醉面罩、椎體擴張球囊導管、椎體成型器系列一經皮穿刺針等等。這些器械隨時在醫務人員的嚴密掌控之中,以保證手術過程的高度順暢。而手術的細致程度,是必須通過C型臂術中透視下定位,在兩個只有五六毫米的切口上插進手術器械,在不傷及神經和血管的前提下精準地到達手術靶位,又精準而快速地充填即時調制的骨水泥,直至病損椎體恢復其原有形體及高度,這是手術的核心部分,前后不過一小時,其精度難度可想而知。
蔡主任為首的專家團隊,運用精湛純熟的現代醫術和現代生物材料,重塑病殘椎體,幫我解除了持續五個月的腰椎疼痛,挺起了我的脊梁骨!
“二十余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閑登小閣看新睛,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陳與義《臨江仙》)
五
正當我沉浸在手術成功的輕松與喜悅中,醫生及時地向我提醒,下面的任務是術后康復性治療,要加強腰背肌及四肢功能性鍛煉,同時進行正規抗骨質疏松的治療,定期監測血鈣、肝腎功能及骨密度。
醫生的話,可謂一語中的,說到了我心里。脊柱骨的殘缺固然可以通過手術解決,但反觀自身,體魄的鍛煉與強壯,包括骨質疏松問題的解決,最終還得靠個人的努力。我這次犯病的根本教訓正在于此。長期以來,由于工作本身的特點形成了久坐室內工作多,夜車開得多的職業習慣,對于腰椎、頸椎的損害也就在無形中增加。倘若早就注意多參與體育活動,多做戶外運動,有意識強化肌體各方面功能,合理調整飲食,提高身體的整體素質,也不至于發展到現在的局面。寫下這幾行反省的話,是對自己的鞭策,也是送給有類似情況的同志一份諍言。
“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后期空記省,……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張先《天仙子》)
六
與我同病房的兩位病友,情況又有所不同。
一位是來自蘇北從事護士職業的年輕女子小周,工作上擔子不輕,人也活潑能干。她有兩節腰椎錯位,施行了融合矯正手術并嵌入四枚釘子固定。術后量身訂做的護衣,如同古代武士的鎧甲,穿戴以后儼然花木蘭再世,英姿颯爽。白天說笑而已,夜深人靜時卻發出嚶嚶的啜泣,其間包含著病痛的折磨和對往后人生的焦慮,令人同情。
另一位靠窗的病友,是來自安徽金寨縣的知名企業家陳總。長方臉,高鼻梁,身材偉岸,體重近百公斤。醫生笑言,先把體重降低30斤!他患兩節腰椎問盤突出,嚴重錯位6.5毫米,壓迫腿部神經以致疼痛不已,他的手術也沒法微創了,要拉一道大點的口子。陳總頗為樂觀,胃口不減,還不時與家鄉同行或領導電話交談,一副大將風度。
我們三人各不相同,但相處一室,同病相憐,經常交談,結下友情。我最先出院,臨別時互道珍重,我真心祝福陳總和叫我爺爺的小周早日康復,以挺拔的身姿投入他們所熱愛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