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被性侵

秋葉遙

“若始終保持緘默，它所姑息的惡果，就會如照鏡子一樣，反映在我們今后的人生中。”

最近，韓國電影《老婦人》在微博引起了熱議。

這部影片聚焦老年人被性侵的禁忌話題，僅靠預告片就入圍了臺北電影節“未來之光”單元。不到兩分鐘的預告片，看得人心情復雜又感動。待到上映，這想必又是一枚巨型催淚炸彈。

孝正是一個具有獨立個性的女性，在69歲，仍堅持自己喜愛的游泳。她衣著時尚，富于魅力，擁有一雙修長美麗的腿。可她的種種美好，在惡魔眼里卻成了犯罪的借口。在獸欲的主宰下，29歲的男康復師性侵了孝正。被傷害后，孝正勇敢地拿起法律的武器，為自己維權。但除了與戀人東仁在鍥而不舍鍥地追查證據外，其他一切都似乎在與孝正作對。康復師反咬一口污蔑孝正，稱雙方是自愿發生關系。

無人相信孝正的控訴，警察甚至覺得她患了老年癡呆癥，一切都是她的臆想。即使有許多證據，孝正卻難以證明自己的“非自愿”。施暴者沒有被康復中心開除，他的生活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在屢屢受挫，投訴無門后，孝正靜靜地躺在泳池里，任由水流左右她的軀體。甚至試圖屏住呼吸，將自己淹死在水里。

老年人被性侵？這聽起來陌生且難以置信，但卻是時常發生的悲劇。

講不清楚也沒人相信

現實生活，常常比電影還要殘酷得多。

在搜索框中鍵入“老人”、“被性侵”的關鍵詞，就會有無數道德淪喪的惡劣案件涌入眼中……

2014年，河南夏邑的性侵老人案引發大量報道。一天凌晨，整個村莊早已陷入了熟睡，突然，窗外震天響的狗吠聲吵醒了村民們。當熱心村民打著手電筒跑到吳楊氏家時，發現83歲的老太太獨自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老太太褲子都被扒了，又讓那殺千刀的跑了”。王軍在又一次施暴后逃之夭夭。

2011到2014年間，49歲的王軍連續作案40多次。挖墻、剪電線、揭瓦……他對村中十余名孤寡老人持續騷擾、施暴。受害老人年紀最小的73歲，最大的已95歲，有老人在半年內被性侵6次。王軍成為村中人難以啟齒的噩夢。80歲的王張氏被害兩次后，無奈裝上攝像頭，方換得太平。隨后，住在她隔壁的95歲老人被害，驚嚇和羞愧后癱瘓臥床不起，不到一個月就去世了。不久，住在不遠處的83歲的王陳氏又被施暴，至今神志恍惚。由于受害人年事已高，礙于面子，她們大都沒有選擇報案。如果不是83歲的吳楊氏“生平第一次走進派出所”勇敢報案，惡魔王軍或許至今仍舊逍遙法外。

有人說，國內的案例是因為老人獨居無人照料。可養老院也不一定就是安全的。有時，本該頤養天年的養老院，甚至也會成為滋生犯罪的魔窟。

在美國一些養老院，許多老人被本應專職照顧他們的護工性侵、實施性暴力。這些老人都有基礎性疾病，或失明失聰，或神志不清。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么。

當子女們將親人送入療養院時，他們以為最壞的消息會是親人離世。卻萬萬沒想到，會是親人被性侵……被性侵老人的女兒瑪雅，在法庭上強忍住淚水說道：“83歲的她不能說話，不能反抗，就像嬰兒一樣脆弱。這個男人的傷害，將是她人生中最后的記憶。”

年輕時，為了逃避日本士兵對年輕女孩的強奸和殺戮，瑪雅的母親和家人一起逃離了家鄉印尼。她逃過了戰爭與死亡，未曾想在幾十年后，卻成了自己花錢雇來的護工的犧牲品。明尼蘇達州律師稱，這種性暴力已經成為一種流行病。

捕食者們發現，老年病人很容易被俘獲。這些病人往往有阿茲海默癥，不能講清楚發生了什么，也沒有人相信。

偏見是受害者的墓志銘

不知多少人還記得幾年前的“果園大爺被性侵案”？2015年，江西九江市，53歲的陳大爺在果園守夜時被一男子性侵。犯罪者此前經常在果園附近閑逛踩點。果園經理看到，以為他是想扒竊，便派陳大爺加強夜間安保。沒想到男子正是盯上了陳大爺。凌晨十二點左右，犯罪者在窩棚對陳大爺實施性侵。

在被侵犯近一個小時后，陳大爺心生一計，稱溝邊有自己打的野兔，讓男子去取。這才暫時引開了犯罪男子。陳大爺拼命掙脫捆綁雙手的衣服，渾身赤裸地躲進了梨樹旁的灌木叢，大氣不敢出地躲到凌晨四點多，才躲過了又折返的犯罪男子。第二天一早，陳大爺就向當地警方報案，并將事件告訴了果園經理。當時案件曝光后，瞬間引爆了網絡輿論。然而，大部分人的關注點不是強奸犯的無恥罪行。而是被性侵的對象，是一位老大爺。

“這要是個老太太我都不說什么，我只能說這位90后口味太獨特！”

“50多歲的老農被30多歲的看上，真是老來桃花運啊。”大爺被侵犯的窩棚，落到這些人嘴里也成了笑料。

“大爺的窩棚要重點保護起來，以后不但是旅游景點，還可以申遺。”羞恥感和內疚感已使絕大多數被性侵的老人選擇了沉默。旁人的偏見則讓他們陷入了更深的黑暗無助。據《中國性別暴力和男性氣質研究定量調查報告》顯示，所有的強暴和強暴未遂事件中只有5%被立案。而老人被性侵的立案率，更是低到可以忽略的程度。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偏見造成的二次傷害，有時比性侵還要痛得多。正是因為沒有任何人相信老年人也會被侵犯，罪犯才會如此猖獗。沉默是施暴者的通行證，偏見是受害者的墓志銘。

最隱秘的角落

回到電影《老婦人》。在維權過程中，孝正體會到，原來只有年輕漂亮的人才“有資格”被性侵。孝正的想法并不荒唐。在電影的貼子中，有人這樣評論道：“韓國電影已經沒救了，已經走向嘩眾取寵。”“男演員太帥了，（孝正）有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感覺。”老人甚至沒有成為受害者的權利。

孝正喜愛游泳，許多人稱贊她身材如同少女。即便她的衣著、身材、氣質，都這么像刻板印象中性侵受害者“該有”的模樣。人們依舊不相信她的言辭。到了一定年齡后，老人們似乎在這個社會中隱去了行跡。許多人都忘了，老人同樣有尊嚴，有價值，有自我意志。以至于當老年人主動走入年輕人的世界時，都會被當作是被迫的。

89歲的敏慈奶奶在孫子的協助下成為b站up主后，許多評論都在咒罵孫子。說是孫子強迫奶奶拍視頻，“恰爛錢”。

“一兩個可以，一個接一個地來，當這里是養老院嗎？”不知道的，還以為b站是他家開的。而在奶奶因為優質視頻走紅，被各大媒體爭相報道后，這些謠言都不攻自破。只剩幾個月前這些惡意滿滿的評論，尷尬地留在原地。

社會不但限制老人可以做的事情，更隱形地規定了老人應有的模樣。這些古稀、耄耋之年的老人們，已經辛勞了一輩子。他們本應含飴弄孫，安享晚年。可等待著他們的，居然是這些披著人皮的魔鬼。

性侵一個老人的成本有多低？據《老婦人》導演林菩愛的調查，成功提出控訴的年長性侵受害者只有1%。不敢報警，不被信任，失去與社會接軌的通道，甚至一些老人本就癱瘓在床，又聾又啞……他們遭受的傷害，是這世上最隱秘的角落。

中國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走向老齡化。2017年，60歲以上人口占17.3%，約2.41億;到2050年，每三個中國人中，就有一個超過60歲的老年人。當看到這種事件，除了對施暴者的譴責，我們更應該思考對老人關懷的缺失。不管是他們遭受的性暴力，還是日常生活中的歧視，都亟待被正視，被改善。

敢說，才會有希望，不說，就永無天日。就像《黑箱》作者伊藤詩織所說的：“若始終保持緘默，它所姑息的惡果，就會如照鏡子一樣，反映在我們今后的人生中。”

（劉煜恒薦自花瓣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