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萌
(山東大學 藝術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移風易俗,莫善于樂”。《樂記》認識到音樂是表達情感的藝術,但情感若肆意表達,則會與儒家所推行的“仁”的理念、所倡導的“大同”社會產生矛盾。基于此,著眼于處理禮與欲、“仁”與“情”的矛盾關系,《樂記》開始對音樂的功能進行全方位的探討。而《樂記》所論述的音樂功能及其實現路徑,對通過藝術思想改善社會治理有著重要的意義。因此,本文著力探討《樂記》論音樂功能及其實現路徑。
現有文獻對《樂記》的研究主要從基本史學資料與音樂美學思想方面入手,對其音樂功能的研究是個弱項。雖有學者如周甜甜《音樂功能研究:從社會規范和道德社會化的視角考察》從宏觀上論述了《樂記》中音樂功能的問題,又如朱志榮《論〈樂記〉中的審美教育功能思想》關注了《樂記》某個功能的社會效果,但這些內容并沒有結合《樂記》的具體內容展開論述,也沒有關注《樂記》如何利用音樂功能實現“大同”社會的具體過程;王寶軍、李德民《樂記的價值觀及其實現路徑》提出《樂記》核心價值觀即是音樂的功能,《樂記》價值觀的實現需要依靠禮和樂的雙向互動(1)王寶軍、李德民:《〈樂記〉的價值觀及其實現路徑》,《學術交流》2009年第3期。,但對于這種雙向互動如何實現《樂記》的價值觀,文中僅作了簡單概述,并沒有展開闡釋。《樂記》音樂功能的實現路徑是通過對音樂本質的精準分析,從音樂的本源、音樂的特征等方面,強化音樂對人的影響作用而實現的。《樂記》從個人素質、社會整體風尚等方面利用音樂進行一步步的引導,最終達成儒家“大同”社會的最終目標。因此,談及《樂記》音樂功能的實現路徑,首先要搞清楚《樂記》對音樂的本質與音樂功能的論述。
“音”何以起?《樂記》開篇指出,“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這將音樂的起源定位于人的內心。《樂記》“音”起之后經歷了“聲、音、樂”三個不同階段。“聲”是初級階段,是人感知事物后自然流露的聲音,僅作用于人的感官之上,內含人對事物最直白的理解與最初級的欲望(2)李新現:《中國古代音樂功能再探》,《中國音樂學》2010年第1期。;“音”是不同的“聲”相互應和,并按照一定的樂理結構組合起來的音樂,此時的音樂雖然也以直觀反映人的“欲望”為主,但刪減了過于直白、無法成調的“聲”,這被昆吾先生稱之為“通于心識的眾庶之音”;“樂”是以“音”與舞蹈的復合形式組合而成的,代表著音樂最高級的階段。在《樂記》看來,人感物而動,動而知節則為“樂”,“樂”是由天而作,因此,樂本身就具有“德”的品質,是“德”的精華所在,其蘊含的天理,激發了人內在的道德情感,使人可以在“樂”的作用下不斷地完善自身。但無論是哪一階段的音樂,《樂記》都認為人心是其產生的基礎,音樂的本質即人通過對事物的感知所發出的聲音,這種聲音經過旋律的外化與道德的內化形成了我們所熟知的音樂。音樂是表達情感、內化情感并且可以利用情感反作用于人的,可以說,音樂與“情”有著密切的聯系,而音樂的功能也是通過這種聯系得以實現的。
《樂記》作為一部儒家學派的經典著作,雖以音樂為主要論述內容,論及音樂的起源、音樂的本質等等,但《樂記》起于音樂,卻未止于音樂,其實質仍是為儒家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服務的,可以說《樂記》的主題即是音樂的功能。音樂的功能是什么?從宏觀上講,《樂記》認為,音樂的功能主要為“教胄子”、“美教化,厚人倫”,即通過“樂”對個人情感的陶冶達到提高道德修養的“治心”目的,并由對社會成員個體的教導繼而推廣到整個社會組織,以達到“治世”的最終目的。按照《樂記》“聲”、“音”、“樂”三個階段的劃分來看音樂的功能,筆者以為,《樂記》中“聲”與“音”的功能主要為娛樂功能與情感的宣泄功能;《樂記》談及最多、也是最主要的功能則為“樂”的功能。“樂”的功能主要包括以下四個方面:其一,情感功能。作為音樂的最高級層次,“樂”同樣體現人的喜、怒、哀、樂,因此與“聲”、“音”一樣,都具有情感功能。其二,對個人及社會的教化功能。《樂記》談及最多的就是“樂”的教化功能,其先從人的基本需求出發,主張將道德與人心情感、認知世界的交融而生發的“樂”喚醒人內心的道德準則,平衡內心與外部世界理與欲的矛盾,來達成情與理的和諧統一。其三,規范功能。通過“禮”的協助,達成對社會全體成員的規范功能。為了使整個社會規范起來,《樂記》將“禮”的概念引入其中,是為了在有形的“禮”中引入符合規定與程序的“樂”,讓人們在“禮樂”的熏陶中達到心理上及輿論上的規范意識。其四,維系功能。這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通過“樂”的情感功能維系了社會各階層間的民眾凝聚力;另一方面,由于《樂記》認為樂由上天而作,依賴于封建社會人們對于上天的敬畏之心,因此,“樂”對當代“治世”面貌的傳承與后代的認同間具有維系的功能。
總之,《樂記》的每一個音樂功能都在為“知政”而服務,無論是個人教化還是群體規范,都是《樂記》音樂功能闡發路徑上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那么《樂記》音樂功能究竟如何具體實現呢?本文將從個人路徑、社會群體路徑、傳承路徑三個方面,進行詳細的論述。
音樂作為人類觀念的文化產品,其對主體的內在精神世界具有十分深刻的影響作用,因此,人可以通過“音樂”與內在精神世界進行“對話”,滿足內心情感的抒發,形成一種“歡愉”的情感體驗。但《樂記》認為,人自出生起,就在不停地接收外在世界帶來的影響,這種通過人的感覺器官傳至人內心的影響,屬于人的基本需求,是沒有辦法規避的。無休止的接收外界影響,又無節制的順應情感向外進行抒發,會使人沉迷于這種“歡愉”的欲望之下,造成社會的混亂,因此如何讓人能夠在接收這些影響的情況下,“知節”的為外物所動,成為《樂記》實現個人素養教化要解決的首要問題。為此,《樂記》將音樂與“心性論”進行結合,兼用“天道”的觀點,使音樂從一個個人情感的宣泄出口,轉變為人格精華的熏陶方式,從而實現了涵養身心與節制情感的完美統一。
《樂記》開篇便提到,人會受到外物的影響,繼而產生情感。情感通過“聲”向外進行抒發,但外物是有善有惡的,人對外物的所感是沒有限制的,人若是不自知的為“惡”的外物所感而發出了“音”,那么這種“音”被其他人聽到則會產生更多的惡之“音”,整個社會就會動亂不堪;外物對人的影響是不能控制的,但人可以對這些外物進行選擇,親近會使人產生“良善”之聲的事物,遠離讓人沉淪于“享樂”欲望的事物,那么整個社會也會變得越來越好,逐步形成“治世”的雛形。為了達到這一目的,《樂記》曰,“樂也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故而提出了通過“樂”來指引人們對外物進行理性的選擇與反思,讓人們于諸事紛擾之中守住本心,這種讓人在“樂”中“反躬”自身的方式,即是音樂對個人素養的教化功能。
這種教化功能得以實現,一方面由于前文所述,《樂記》認為“樂”本身就具有道德的屬性,《樂記·樂言》中有云:“律小大之稱,比終始之序,以象事行。使親疏貴賤、長幼男女之理,皆形見于樂,故曰:樂觀其深矣。”另一方面,《樂記》認為“樂”來源于人心,具有“通情”的基本特點,通過音樂所傳達的正面的思想更容易深深地根植于人們心中,這種根植于心中的無形的理念,比外在有形的約束更加自覺與牢固,究其根本,源于這是一種與人共識的情感與意識。
此外,《樂記》還提出了“大樂”的概念,用于形容“樂”的最高境界。這種最高境界的“大樂”具有“大樂必易”的特點,象征著最純粹的“德”性,簡易平和,最容易使人歸返于“性”。但這種音樂只有圣人或者道德素養極高的人可以制作出來,這種“樂”具有情感與道德的統一。普通民眾通過“大樂”養心,可以“奸聲不留”,“淫樂不接”,使得長此以往流傳于民眾間的音樂也變得和順起來,形成良性循環,社會就會逐漸平和;可以“知樂”的君子,聆聽了“大樂”可以“反情以和其志”,使感性服從于理性,情性服從于德性,即《樂記》所言,“順氣應之。順氣成象,而和樂興焉……使耳、目、鼻、口、心知、百體,皆由順正,以行其義”。
由此可以看出,不同屬性的音樂對人內心修養的塑造有著不同的作用,可以說,《樂記》所指出的“人心”是“樂”的來源,“人心”是“外物”的作用對象等一系列理論,論及個體就是通過音樂感化內心,提高個人的內在修養,最終目的是通過“樂”達成社會的治理。這是一條從人心出發,以音樂藝術為手段,最終達到政治倫理目的的統治策略。(3)陳莉:《〈禮記·樂記〉的三重立論根據》,《揚州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4期。
為了實現音樂個人素養教化功能,《樂記》首先要解決的是不能放任人去“感于外物”,對此,《樂記》并沒有因為人心可以感知到外物的“惡”而直接要求世人拒絕感知“惡”的外物,而是借用“心性論”的觀點,將人內心對于外物情感的感知,做了一個具體的劃分,即“人心”與“人性”。但“人心”與“人性”不能都“感于外物而動”,于是在“心”與“性”誰為外物所感的具體論述方面,《樂記》并沒有全盤接受儒家學派“心性論”的觀點,而是采納了道家學派將“人性”比作“天道”的論述:認為在人的內心之中,“性”是來源于“天”的,自人出生起便存在于人的內心之中,像“天道”一樣,不為外物所動;而“心”則是用來感知外物的、受外物情緒而動的。因此,“心”就成為了聯通“性”與“外物”的橋梁,“性”可以通過“心”動,感知外物對人的影響。
在區分了人內心的組成部分并明確了人所感于物的具體過程后,《樂記》開始通過“心”與“性”的關系,提出以“性”治“心”的要求。“好惡無節于內,知誘于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夫物之感人無窮,而人之好惡無節,則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由此,《樂記》將人性與人心進行連接,試圖通過“人性”對“人心”的反饋達到節制人的“好惡之情”,即人的內心是具有與“天道”一致的道德準則的,因此,人不能僅僅停留于感物的層面之上,而要對心之所感進行反思,將“心”對外物的感知與內心的道德準則作對比,判斷外物的善惡屬性,也就是上文所提到的“反躬”。由此,親近“善”的外物,遠離“惡”的外物,否則,僅停留于被外物影響的情緒中,不與心中的“道”進行比對,慢慢地人就會只沉浸于“人心”的情緒之中,不再去關注內心的“道”,“人性”就會被遮掩起來,不能分辨善惡,只追求于“感于物而動”的欲望之中,此時失去了“人性”的人就不再稱之為人,而成為了滅絕天性而窮極個人欲望的“物”。
至此,《樂記》已經成功地將“天道”內賦于人內心之中,讓人具有了“與生俱來”的反躬“天性”的能力。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到在被外物所感后都可以及時地反躬內心。于是,《樂記》一方面從個人的“心性”來規范,一方面用同樣來源于人心的“樂”來引導,讓更多的人可以在“樂”的作用下及時反躬本心。然而,人們對于“樂”的感知是不同的,對此,孔穎達曾言:“樂聲善惡,本由民心而生,善樂感人,則人化之為善,惡樂感人,則人隨之為惡”,雖然樂與人本身都具有上承天道的“德”性,但依然要對樂進行內容上的選擇。故而,《樂記》得出了“是故審聲以知音,審音以知樂,審樂以知政,而治道備矣。是故不知聲者不可與言音,不知音者不可與言樂”的結論。《樂記》為了讓更多的人可以接受純正的音樂洗禮,提出了“先王制樂”的思路,即選用什么樣的音樂感化人心是非常重要的。音由人心生,樂也會反作用于心。樂不僅可以抒發內心的情志、自我反躬,具有陶養自我、自覺人格的作用;亦可以感化他人之心、以和民聲,兼有感化他人和諧人格的教化力量。音樂的種類不同,其對人的感化作用與方向也完全不同:雅頌之樂體現的是道,奸聲慢音誘發的是欲。所以只有用雅頌之樂來感化人、陶冶人,才能達到“君子以好善,小人以息過”的效果;采用可以理解“大道”的君子所制作出的樂,才可以讓大眾及時返歸“本性”。
人作為社會群體的組成部分,對內以“樂”節制內心的欲望,對外則借助“禮”規范人們的行為,從而達到內在精神實質與外在表現形式的完美統一。這種內外結合、方圓兼施,目的是從社會群體角度達到社會人倫關系的最佳狀態。將“禮”作為《樂記》音樂功能實現路徑的第二步,源于“禮樂”原為一體,樂是禮的組成部分,“禮”起源于中國古代宗教祭祀中的禮儀,后逐步被儒家發展為一種政治制度、道德行為規范和社會交往中的人文禮儀。因此,禮與樂有著相通的理念,都具有“德”的性質。《樂記》曾言,“仁近于樂,義近于禮”,禮與樂的目的都是為了維護社會的和諧,但禮與樂有又著不同的功能。樂從內部對每個人進行情感上的陶冶與凈化以調和人的情性,從外部規范人的行為以達到“百物皆有序”的狀態。因此,《樂記》從禮樂的互補交融角度出發,根據禮樂的不同功能,形成了整個社會群體的“移風易俗”。
所謂社會規范功能,就是以禮從外部規范人的行為,以樂從內部節制人的欲望,讓人的內心與外部達成統一,使得身心達到和諧的狀態。雖然社會規范功能的實現需要借助“禮”來達成,但《樂記》認為,對于“禮”,不宜過分強調。《樂記·樂化篇》指出,“致禮以治躬者也,治躬則莊敬,莊敬則嚴威”。“致禮”誠然可以使人的行為符合政治、倫理等“動于外”的要求,達到“莊敬”,然而只要求人與人之間的“莊敬”,卻會造成各階級間的疏離,長此以往,會造成社會群體內部的不團結,那么“禮”就成為了虛偽支離的形式。而“樂”采音聲之善與美,融人之情性,成為人與人之間情感的調和劑,不僅使同階級的人在相處中達到“和諧”的狀態,還可以喚醒不同階級間的共性,增強整個社會的凝聚力。“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親,異則相敬”,因此,“禮”需要以情相融,以“樂”在感情上的“共情”體驗,去融合“禮”的等級制度帶來的“距離感”,加強社會群體的各個組成部分的融合度。同樣的,對于“樂”,《樂記》認為也不能過分強調,“樂勝則流, 禮勝則離”,偏重于“樂”會使人放縱。
總之,“樂”與“禮”都不可過分地強調其中一方。“樂”需要“禮”節制,構建社會之秩序,“禮”亦需“樂”調和內部之情感,“禮”節民心,“樂”和民聲。《樂記》曰:“是故德成而上,藝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后。”無論是“禮”也好“樂”也罷,成就德是最主要的,禮樂只是輔助人們具有“德性”的手段,而“樂”的相融可以更好地發揮“禮”的效用,只有二者相輔相成,互為表里,才能“使心安,使民治”,成“移風易俗”之貌,讓整個社會達到“大同”。正如《樂記·樂化篇》所言:“致禮樂之道,舉而錯之天下,無難矣。”
由上文可知,“樂”能夠聯通人的情感,反躬“人性”,從而達到內心的平和。“樂”對于個人的人格教化有著非常顯著的效果,然而如何將個人的“治心”傳承至每一個人心中,讓整個社會都處于“中和”的狀態中,《樂記》認為需要通過“禮”的介入,讓大家恪守本分,實現規范社會群體的功能。雖然“樂”從本質上來講具有“德”的性質,但“樂”仍然具有“情”的元素,具有主體性的特征。社會群體由個體組成,若想保證整個社會群體的秩序,則必須為個體的情感外泄尋求外部的制約途徑,《樂記》認為這需從以下兩個方面實現。
首先,需要每個人找準其應有的位置,除了封建社會的上下尊卑的社會身份劃分之外,還有長幼親疏等人倫身份。而“禮”一方面將人的等級區分開來,讓人可以在群體中找尋自我的位置,并賦予各等級相應的禮儀,以規范社會政治、倫理行為;一方面通過美感的形式使人可以自覺地扮演好所屬的社會“角色”,讓人們可以互相敬重,從外在的行為規范上引導他們逐步成為“君子”。
其次,通過“禮”形成“雅樂”的審美氛圍。《樂記》曾言:“吾端冕而聽古樂,則唯恐臥;聽鄭衛之音,則不知倦。”人對于可以使人輕松愉悅的音樂有著本然的向往,初聽這一類愉悅的音樂確實可以放松身心,但若沉溺其中,便會形成享樂之風。因此,《樂記》運用“禮”從外部規定應該聽什么內容的音樂,倡導從統治者做起,由上至下主動聆聽“大樂”,推崇由“禮”所節形成的“雅樂”;避免接近“鄭衛之音”,將這一類使“政散”、“民流”的“亂”音,從各階層的觀念中視為非“禮”,應當“勿視勿聽”。如此一來,無論是能夠理解“樂之德”的君子,還是“只知音”的庶人,都在“雅樂”的氛圍中修身養性,從而達到治國齊家的效用。
《樂記》曾言,“禮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可以說,禮即是規則,是不會隨意改變的,是整個社會運轉的基本章程,先王制定酒禮、食禮、射禮等,便是為了在日常的各種場景中滿足人安樂享受的同時,都遵守“有禮可節”的制度。對于個人來說,“樂”誠然可以幫助人反躬“人性”,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及時反躬”,而超越了情欲的音樂不僅會讓人喪失“人性”,更會使整個國家“忘道” ,因此,《樂記》要求以“禮”節“樂”,“使親疏、貴賤、長幼、男女之理皆形見于樂”。
通過禮與樂的內外“兼修”,整個社會的良好氛圍已經形成,實現了社會人文道德的“大同”。然而一時或者一代的“治世”效果并不能實現人間秩序的持續性傳承。因此,如何把通過“禮樂”調節后形成的良好社會精神一代代傳承下去,成為《樂記》需要解決的又一個問題。對此,《樂記》提出了“天人合一”的思想,將“禮樂”與“天道”結合在一起,為“禮樂”世世代代傳承提供合理性依據。
《樂記》禮樂思想的“治心節欲”之措是先人集天地與生命實踐而得出的,是對儒道虛幻玄想的超越。結合前文所述,《樂記》認為音樂在當時社會具有規范的作用,這種將音樂與政治作為討論中心的方式,對后世的著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流傳于后世的《呂氏春秋》、《淮南子》等涉及音樂理論的著作,都秉承《樂記》陳述的音樂理念,嵇康的“聲無哀樂論”也是在《樂記》的音樂理論基礎上進行闡發的。《呂氏春秋》在繼承《樂記》理論的基礎上,較多地談及樂自身的“和”與“節”,認為“樂”通政,逐步將“樂”作為“樂教”的方式對后世進行教育與傳承;《淮南子》則融入多種學派思想,將“生命與音樂”進行結合,為傳統的樂教注入新的“血液”。隨著時代的推移,后世的音樂著作中,結合《樂記》對音樂的討論愈發豐富,音樂的“功能說”更加多彩與重要,逐步將音樂功能的種類擴增至審美功能、教育功能、哲學功能及娛樂功能,可以說,《樂記》是中國音樂理論的先河。(4)康勤:《論〈樂記〉對宋代理學家樂論的塑形》,《學術界》2016年第5期。
在中國古代,人們對于“天人關系”的理解,是對“天道”有著絕對性的崇拜,因此,“天地之和”的宇宙論成為了《樂記》將禮樂制度進行代代傳承的有效手段,“大樂與天地同和,大禮與天地同節,和故百物不失,節故祀天祭地。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如此則四海之內合敬同愛矣”。一方面,《樂記》將禮樂與天地相比,證明了其所傳輸的禮法制度具有先天的合理性,“及夫禮樂之極乎天而蟠乎地,行乎陰陽而通乎鬼神”,將天地尊卑、君臣貴賤、長幼親疏歸結為天地法則的體現,因此“禮”具有了不可違抗的特性;另一方面,《樂記》認為“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大樂與天地和諧是因為保持萬物的本性不喪失,體現了天地的和諧,大禮是因為代表著自然的秩序,萬物按秩序和諧運行,故而天地人都各得其所,“天人合一”的概念在奠定了禮樂制度神圣性的同時,也意味著天地鬼神也是受禮樂所規范的,因此,禮樂這一集天地精神與萬物秩序和諧于一身的產物,應與天地鬼神的概念一般深深地扎根人們心中,從而達到代代相傳的目的。
那么《樂記》是如何將“禮樂”與“天道”結合在一起的呢?“天”這一概念來源于道家學派,《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云行雨施,品物流行”。(5)張義賓:《〈易傳〉對〈樂記〉音樂美學思想的影響——兼談〈樂記〉中兩個相互游離的美學觀》,《周易研究》2002年第4期。“天”被喻為萬物之本源,具有“始物”的能力,但“天”并沒有其固定的形態,因此“地”就是以顯“天”之功用的“順承”之物,天又被稱為“乾、陽、剛”,地又被稱為“坤、陰、柔”。這一理論可以映射到很多概念中,如在道與器的關系方面,《易傳》是如此解釋的,“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由于天是有形世界的無形本體,地是有形世界的現象,也就是說“道”是無形的本體,具有生活的創造力,“器”則是有形的現象。由此,世界就被分為了兩種形態,一種是無形的本體,一種是有形的現象,在禮樂的關系方面也是如此,《樂記》講“樂”由天作,以此將“禮樂”與天地進行結合,將“樂”比為無形的本體,“禮”則是有形的現象。禮樂借助道家對自然與社會結構某種統一的客觀描述,將其進一步地引申為封建社會等級制度的合理解釋,成為了社會人事哲學(6)黃曉萍:《〈樂記〉襲〈易〉考——〈樂記〉對〈周易〉思想的繼承》,《華中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3期。。
總之,在《樂記》看來,無論是通過音樂喚醒人的內心道德意識,還是通過禮節規范人的外在行為,其最終的目標就是社會清明,達到儒家所倡導的“和諧”狀態。《樂記》這種“和諧”的思想,即使在當下,依然有著積極的作用。《樂記》對人與心、人與人、人與天的“和諧”思想的理論闡述,既具有歷史的連續性,又具有未來指向性。于個人而言,可以讓人在內心中尋找情欲與道德的“和諧”之處的理念,有利于統一物質誘惑與精神需求;于社會而言,從理論維度的“天人和諧”的抽象思辨到現實維度的和諧社會的有序構建,可以促進社會的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