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樂器之王”
——淺談鍵盤樂器的歷史演變（上）

隋 歆

引 言

自18 世紀初，意大利制琴師巴爾托洛梅奧·克里斯托福里（Bartolomeo Cristofori）制造出了第一臺發音既可響亮又可輕柔的大型鍵盤樂器，它的騰空出世無疑開創了鋼琴發展史的新紀元。鋼琴的音域寬廣、音色洪亮、功能廣泛，可作為獨奏樂器展現它的魅力，亦可跟隨不同樂器進行伴奏、重奏的合作，也可以與交響樂團一起奏出令人難忘的樂章，它在幾乎所有的音樂風格和表現形式中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被譽為“樂器之王”。

盡管克里斯托福里被公認為是鋼琴雛形的發明者，但鍵盤樂器的起源要追溯到公元前6 世紀，先后經歷了古鋼琴時代、近現代鋼琴時代，直至當代融合了“智能”和“互聯網”概念的自動演奏鋼琴，經歷了兩千多年的演變，它的發展是人類智慧的結晶，體現了歷史、文化、經濟的進步，是藝術音樂史上重要的里程碑。

筆者在德國柏林藝術大學求學期間修讀了“鍵盤樂器發展史”課程，系統的學習和研究了鍵盤樂器的發展歷史，深感這門課程對于鋼琴表演專業學生的重要性，后來筆者有幸跟隨世界頂尖室內樂阿貝格鋼琴三重奏組的U.Beetz 教授攻讀室內樂演奏家文憑，Beetz 教授是一位鍵盤樂器收藏家，他收藏的幾十臺各時期的鋼琴展覽于德國魏瑪宮殿博物館和李斯特故居中，筆者曾多次在那里舉行古樂器獨奏、重奏音樂會，其中體會尤為深刻的是當你演奏過巴赫、莫扎特、貝多芬、肖邦、舒曼、李斯特等作曲家的樂器時，仿佛穿越回那個時代，能引領我們貼近作曲家創作時的情境和領悟其音樂的含義?？梢哉f，了解“樂器發展史”是每一位鋼琴演奏者的“必修課”?？上驳氖?，近些年我國的音樂學院中越來越多的院校開設了古樂器專業以及樂器史的必修課程，學生們通過學習樂器發展史深入地了解不同時期音樂作品的演奏法、表現方式和審美特點，這也是我國音樂教育的一大進步。

本文中，筆者將自己過往學習“鍵盤樂器發展史”的理論心得以及演奏實踐中的親身體會進行梳理，從鍵盤樂器的起源和進化過程、各時期鍵盤樂器的外形構造及機械原理、作曲家與鍵盤樂器發展的緊密聯系等方面，同讀者一起走進“樂器之王”。

一、鍵盤樂器的起源

鍵盤樂器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 世紀的單弦樂器（Monochord），弦樂器的特質是鍵盤樂器的重要特征，是日后鍵盤樂器發展的構思根源。我們在出土文物或古老的壁畫中常常可以看到人們演奏里拉琴（Lyre）、豎琴（Harp）、琉特琴（Lute）的身影，它們是目前歷史記載中最早的單弦樂器。古希臘數學家、哲學家、音樂理論家畢達哥拉斯發明的測音器是弦樂器的鼻祖，他的出現推動了單弦樂器的發展，嚴格地說，這種測音器并不屬于一種樂器，而是一種科學儀器，用來闡明畢達哥拉斯的音程及和聲理論，這種測音器是在一個長方形的共鳴箱上，用楔子綁緊一根線（羊腸或牛筋制成）的兩端，在琴弦與共鳴箱之間放置一個可以移動的琴碼，琴碼按照不同的音高刻度進行左右移動，同時使用指甲或撥子撥弦來發出不同音程關系的音高，使用數學原理對音程關系進行解釋的測音器逐漸發展成為單弦樂器。后來，單弦樂器的琴弦被增加至10—20 根，為了便于演奏者彈奏，人們給弦樂器加裝了琴鍵，并在琴鍵末端安裝上可以擊鍵的小金屬塊，按動琴鍵機械裝置會帶動金屬塊敲擊琴弦，這便是鍵盤樂器最早的雛形。

在中世紀的波斯地區也出現了兩種被認為是鋼琴鼻祖的弦樂器：一種是叫做索爾特里琴（Psaltery）的撥弦樂器，它通常置于桌面或用皮帶掛在脖子上，用手指、撥子或兩者一起來撥奏，人們根據索爾特里琴演化出多種新型樂器，其中最為重要的一種就是將索爾特里琴和管風琴相結合、使用機械裝置撥弦、帶有鍵盤的——“撥弦古鋼琴”；另一種琴叫做杜西瑪琴（Dulcimer），它是用曲柄木槌擊弦來演奏的打擊弦樂器?，F代鋼琴的締造者巴爾托洛梅奧·克里斯托福里用槌子敲擊琴弦來獲得理想音色的想法，很可能是來自杜西馬琴的靈感。杜西瑪琴在16 世紀末期傳入中國，后來演化成我國民樂中最為重要的樂器之一——我們所熟悉的“揚琴”。索爾特里琴和杜西瑪琴的出現，為稍后擊弦古鋼琴和撥弦古鋼琴的產生提供了啟發和依據。

二、古鋼琴時代——擊弦古鋼琴、撥弦古鋼琴

鍵盤樂器，顧名思義是指有規整排列琴鍵鍵盤的樂器之總稱，它的發聲原理分為氣鳴樂器類和擊弦打擊樂器類。最早的鍵盤樂器是管風琴，誕生于公元前3 世紀，它屬于利用空氣振動發聲的氣鳴樂器，管風琴已經擁有了鍵盤這個重要的元素，但直到1425 年，人們才首次發現了帶弦的鍵盤樂器。在這一年，德國明登教堂保存的祭臺雕刻畫上同時出現了擊弦古鋼琴和撥弦古鋼琴，這兩種樂器被認為是鋼琴的前身而被我們稱為古鋼琴，它們產生于15 世紀初，到了16 世紀中葉在歐洲的教會和宮廷等社會階層廣泛流行。

（一）擊弦古鋼琴

擊弦古鋼琴（Clavichord），又稱小鍵琴、楔槌鍵琴，“擊弦古鋼琴”一詞首次出現在1404 年一首名為《戀詩歌手的規則》的詩歌中?，F存最早的擊弦古鋼琴制造于1537 年，收藏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另一架琴是由多美尼科在1537 年制造的，現保存于萊比錫卡爾·馬克思大學的樂器博物館里。

在所有的鍵盤樂器中，擊弦古鋼琴的制造工序相對較為簡單，最初它是一種便攜式樂器，扁薄長方盒狀，無腳，可置于桌上彈奏。擊弦古鋼琴是用槌子敲弦來發聲，這與現代鋼琴的發聲原理極為相似，它配有多根琴弦，通過鍵桿來操作，鍵子的遠端是一個叫做“切線”的金屬小片，按動琴鍵金屬片就會擊響琴弦。

擊弦古鋼琴的音域有限，通常只有4 至5 個八度，琴鍵較窄。它的觸感特別靈敏，優秀的擊弦古鋼琴演奏者可以通過手指垂直反復按壓并輕微揉動琴鍵，來產生類似弦樂揉弦的效果，這是擊弦古鋼琴特有的彈奏方法，還可以通過大力的或柔和的觸鍵來表現聲音力度和時值的變化，可以說擊弦古鋼琴是最能反映鍵盤演奏者能力的樂器。擊弦古鋼琴的音色非常柔和清澈，具有細膩親切且豐富的表現力，善于表達富有歌唱性旋律的獨奏曲。約翰·塞巴斯蒂安·巴赫（Johann Sebastian Bach）相較于羽管鍵琴都更加喜愛擊弦古鋼琴，他認為，擊弦古鋼琴的表現力可以使演奏者更為貼切的展現出音樂內在的情感。由于擊弦古鋼琴的音量較小一般用于家庭練習和教學，所有管風琴和羽管鍵琴的作品都可以在擊弦古鋼琴上練習，很多作曲家使用擊弦古鋼琴在家中進行創作，巴赫也不例外。

在人們的印象中鋼琴鍵盤的琴鍵都是由黑白相間組成的，但那時擊弦古鋼琴的鍵面是褐色或黃色，由楊木、柏木、檸檬木制成，之后轉變為下面黑色（由黑檀木制成），上面白色（由骨類或象牙制成），直至18 世紀才變成現在我們所熟悉的黑白鍵布局。當時的樂器其本身的制作與裝飾更像是一件精美的工藝品，從擊弦古鋼琴的流行時間來看，先后受文藝復興、巴洛克、洛可可以及新古典主義的影響，琴盒蓋板上使用了油彩繪制的圣經故事及家族肖像，共鳴箱外壁與琴腿上繁密的植物元素雕花裝飾，和富于想象力的細線紋飾，都呈現出了所對應的時代風格特點。

在16、17 世紀，擊弦古鋼琴是西歐最受歡迎的家庭樂器，但由于它音量實在過小，功能性相對缺乏，自17 世紀中后期，逐漸被聲音洪亮的撥弦古鋼琴所取代。

（二）撥弦古鋼琴

與擊弦古鋼琴同時期的撥弦古鋼琴（Harpsichord），又稱大鍵琴、因使用禽類羽毛管撥弦發音固又得名“羽管鍵琴”。據記載，最早的撥弦古鋼琴誕生于1397 年的意大利，由一名叫赫爾曼的手工匠人制造?，F存有兩架最早的撥弦古鋼琴，一架是1521 年由意大利人歇羅尼姆斯·波洛尼尼西斯（Hieronymus Bononienisis）制造的撥弦古鋼琴；另一架是1523 年由意大利人弗朗西斯庫斯·德·波拉魯皮斯（Franciscus de Poralupis）制造的小型撥弦古鋼琴。撥弦古鋼琴在16-18 世紀的歐洲盛極一時，受到貴族王室的喜愛，在當時的音樂生活中有著顯赫的地位，并形成了鍵盤音樂的“黃金時期”。

“撥弦古鋼琴”所指的不僅是一種特定的樂器，而是這類樂器族系的統稱。它們形制不一，名稱也很多，比如：“斯皮奈特”琴（Spinet），它是一種小型的單鍵盤樂器，琴盒呈三角形、五角形或六條不等邊的翼形，體積中等大??；“維吉那”琴（Virginal）盛行于英國的皇室，它的體積較小，只有一層鍵盤，琴盒呈長方形；“羽管鍵琴”（意大利語Cembalo），被認為是一種相對標準的撥弦古鋼琴，它一般擁有兩層鍵盤并且一音多弦，每層鍵盤有5 個八度的音域，第一層鍵盤通常用來演奏，第二層鍵盤用來移調。它的體積較大，高低音的琴弦長度不同，外觀與現在的三角鋼琴類似或呈梯形平臺式。羽管鍵琴在盛行的時期，歐洲各國建立起許多制造流派，它們各具特色：有單鍵盤的意大利風格；有雙鍵盤且富有豐富表現力的佛萊芒風格；還有音箱較厚、雙排鍵盤、音色變化豐富的法國風格。羽管鍵琴的制造形狀多樣，尺寸各異，令人驚嘆的是，幾乎沒有兩臺完全相同的樂器，這也體現了巴洛克時期精湛的制琴工藝。

撥弦古鋼琴是由前文提到過的中世紀波斯地區的索爾特里琴加上鍵盤機構后演化而成的。撥弦古鋼琴比擊弦古鋼琴的機械構造要復雜得多，它的機械核心是一副稱作“頂桿”的裝置，其上端的樞軸處安裝一個可移動的舌片，禽類的羽毛管或者皮革材質制成的撥子就固定在舌片上，當琴鍵被按動時，頂桿立即上跳，帶動舌片上的撥子撥動琴弦發音；琴鍵放開時頂桿回落，其頂端的毛氈制音器制止琴弦的振動從而停止發聲。由于它的發聲原理難以實現強弱的音量變化，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從18 世紀后，撥弦古鋼琴逐漸發展為擁有兩層鍵盤和裝置了許多音栓的新類型，兩層鍵盤的撥子采用不同的材質來達到改變音色的效果，安裝的音栓可以起到控制和調節力度的作用，使撥弦古鋼琴能夠在小程度范圍內改變聲音的長短；還可以為整個樂段改變音色、音量，或是左右手各自擁有不同的聲音色彩。為了更加方便演奏者的彈奏，最初靠手來操作的音栓，改為用腳踏板來控制。

撥弦古鋼琴的音色清晰宏亮，具有金屬的光澤感。它既可以作為獨奏樂器，也可以作為低音聲部與人聲、管弦樂器完美的結合，是當時教堂、宮殿、歌劇院最受歡迎的樂器。對于樂隊來說，它的存在提供了節奏的支撐，也豐滿了音色，是宮廷樂隊必不可少的重要成員。演奏撥弦古鋼琴按鍵的速度和力量很關鍵，需要果斷但輕柔的觸鍵方式。由于撥弦古鋼琴擁有了雙層鍵盤的優勢，演奏技法也逐漸豐富起來，通過雙音、重復音、裝飾音、雙手交叉、超過八度的琶音等演奏方式，撥弦古鋼琴的性能得以充分地體現。17 世紀后的歐洲，撥弦古鋼琴成為許多作曲家所青睞的樂器，弗朗索瓦·庫普蘭（Francois Couperin）、多梅尼科·斯卡拉蒂（Domenico Scarlatti）、穆齊奧·克萊門蒂（Muzio Clementi）、喬治·弗里德里?！ず嗟聽枺℅eorge Friedrich Handel）、約翰·塞巴斯蒂安·巴赫（Johann Sebastian Bach）等作曲家都曾為撥弦古鋼琴作曲，他們試圖使撥弦古鋼琴的音樂作品最為豐富和多元化，創作出“組曲”、“托卡塔”、“幻想曲”、“奏鳴曲”、“協奏曲”等風格的作品，特別是巴赫的《平均律曲集》被后世稱作“舊約圣經”，將鍵盤樂器作品推上了一個頂峰。

撥弦古鋼琴的外觀具有鼎盛時期巴洛克風格的特點，大面積的金箔貼面、描金涂漆處理，箱板和琴蓋上加有許多彩繪和精美華麗的鑲嵌來作裝飾，熱情浪漫的藝術魅力被展現得淋漓盡致。在18 世紀雙層鍵盤出現后，撥弦古鋼琴擺脫了音栓增加了踏板，其外觀同現代鋼琴進一步趨同。

擊弦古鋼琴與撥弦古鋼琴各自有著獨特的發聲原理和形制特點，雖然在音域、音量及演奏技巧上仍有不足，但其音樂作品已充分體現出巴洛克時期歐洲音樂風格的藝術審美。對早期鍵盤樂器的了解可以使演奏者更好的理解和把握當時的音樂作品。巴赫的第三個兒子C.P.E.巴赫作為十八世紀最重要的作曲家之一，同時他還是一位杰出的鍵盤樂器演奏家，在他的著作《如何正確演奏鍵盤樂器》一書中為演奏者們詳細闡述了早期鍵盤樂器作品的記譜法、演奏法和表現方式，其中尤其對指法和裝飾音等作了具體的講解，這本書對演奏者學習早期鍵盤作品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

在當代，鍵盤樂器演奏家們從沒間斷過在古樂器上的演奏，而且早期鍵盤樂器的作品受到越來越多樂迷的喜愛。另筆者記憶猶新的是，中央音樂學院的盛原老師在北京中山音樂堂舉辦的“鍵盤上的巴赫”的音樂會中精彩的演奏，在音樂會上盛原老師分別用擊弦古鋼琴、羽管鍵琴和現代鋼琴演奏了巴赫的作品，讓聽眾仿佛穿越回幾個世紀前，品位了一番歐洲巴洛克時期音樂和早期鍵盤樂器的魅力，使我們在多年后，仍可以欣賞到那個時代的藝術之美！

樂器的演變，是伴隨音樂創作的深化而變化的！缺乏力度變化和表現力的古鋼琴已然無法滿足音樂藝術發展的需求了。鍵盤演奏者和作曲家們對于新一代樂器渴望的呼聲愈演愈烈，一種既結合了擊弦古鋼琴細膩豐富的表現力，又保留了羽管鍵琴洪亮聲音的擊弦鍵盤樂器——現代鋼琴，它的時代來了！

當第一架鋼琴的誕生到如今我們所熟知的鋼琴形制，它并非一經問世便取代了古鋼琴，而是與前輩古鋼琴并存了近百年。鋼琴歷經了從制造工藝到機械裝置不斷地發展和完善，在這個過程中，歐洲各國的樂器制造師們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加之眾多作曲家的使用和推廣，鋼琴的發展勢不可擋，最終摘得“樂器之王”的桂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