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琳
華北理工大學,河北 唐山 063210
讓與擔保是以權利轉移為特征的一種擔保形式,相對于傳統的擔保,讓與擔保減少了債務人的質押成本,通過轉移標的物保障債權人權利的實現,來維護債權人和債務人的利益平衡。股權讓與擔保作為一種以股權為標的物的特殊形式,在個人借貸擔保和公司融資擔保中得到了更為廣泛的應用,但隨之而來的問題也日益凸顯。
通過分析近五年來股權讓與擔保的司法裁判公布案例,可見其案件數量一直呈逐年上升趨勢,爭議的焦點從關于合同效力認定、股東資格確認到涉及公司、其他債權人利益的糾紛不一而足,同一案件上下級法院效力認定不統一、法院判決書中說理相矛盾、不同法院在同一類型案件同案不同判等問題,導致權利人的合法權利難以實現。為發揮股權讓與擔保在經濟社會生活中的優勢,統一司法裁判,有必要對問題產生的原因進行探析,以期提出解決問題的思路。
股權讓與擔保相對于讓與擔保雖然有其特殊性,是商事主體在商事活動中的制度創新,但其仍在讓與擔保框架之下,股權讓與擔保的性質認定無法避開讓與擔保構成學說的討論。學理上可將讓與擔保構成學說分為“無效說”和“有效說”兩種,“無效說”多產生于讓與擔保的早期實踐,法院判決通常通過對讓與擔保意思表示真實性的質疑來否認形式上的股權轉讓的效力;同時,基于嚴格的物權法定主義,由于讓與擔保無明確的條文規定,否認其股權轉讓效果,即不具有物權效力;實踐中,當事人約定的流質條款也成為合同無效的依據。隨著實踐的發展和理論的互補完善,“所有權說”和“擔保物權說”成為“有效說”的主流,前者從讓與擔保的權利外觀出發,認為標的物發生了所有權的轉移,但這種轉移對受讓人的權利行使來說仍存在債權上的約束;后者認為轉讓僅是為了保證債權的手段,擔保才是讓與擔保設定的目的所在,因此產生一系列基于擔保物權的法律效果,如擔保權人的優先受償權等。
股權讓與擔保不同于一般動產、不動產讓與擔保,原因有三:一是股權的特殊性。股權包含財產和人身權雙重屬性。若就財產屬性而言,股權經轉讓使得受讓人獲取標的股權,并享有經濟利益;但股權還包含了人身權屬性,即轉讓股權的同時股東身份也發生了變更,不可避免地產生基于形式上的股權移轉產生的股東資格認定糾紛、分紅權糾紛等。二是《公司法》對轉讓股權的特殊規定。在股權轉讓方面,股份公司對于轉讓條件限制得更少,而有限責任公司需考慮更多問題。有限公司的成員聯系相對緊密,為公司組織的穩定性考慮,股權轉讓條件是過半數股東同意,所以除關乎當事人雙方權利義務關系外,還需考慮其他股東的意見;同時,公司章程對股權轉讓的特殊規定也應當考慮,作為認定轉讓效力的依據。三是股權讓與擔保的商事外觀。如果股權轉讓依法進行了登記并具備了權利外觀,基于公示的效力,對外部第三人而言,股權讓與擔保的內部協議能否帶來同樣的外部效果、在破產程序中債權人的權利等亦是實踐爭議的焦點所在。
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24條首次肯定了讓與擔保的合同效力,并在司法實踐中采納緩和的物權法定主義,使得擔保物權的規定在讓與擔保中得到類推適用。2017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進一步加強金融審判工作的若干意見》也明確了股權讓與擔保合同的有效性,賦予股權這一特殊形式的讓與擔保以物權效力。2019年《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以下簡稱《九民紀要》)對合同效力、流質條款和擔保物權效力進行了更明確的規范。但《九民紀要》作為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商事案件的統一裁判態度,從形式上來說不是我國法律的正式淵源,不具有法律效力,僅能在審判中說理時引用,使股權讓與擔保缺乏權威性法律文件作為裁判援引的依據。
在理論研究層面,關于讓與擔保的性質爭議和基于“有效說”下具體的法律構造學說的討論層出不窮,且隨著商事實踐的發展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但在司法實踐中,隨著最高人民法院《民間借貸司法解釋》和《九民紀要》的出臺,對于讓與擔保合同的有效性基本達成共識,為應對實務中的其他爭議問題,有必要在合同有效的前提下,對兩種主流有效學說的利弊予以分析,為裁判說理厘清思路。“所有權說”承認權利發生移轉的效力,但最新出臺的《九民紀要》否認了權利的實質移轉,規定了需要經拍賣、折價和變賣的處理方式,與該學說存在沖突。而“擔保物權說”則相反,其因違反物權法定原則一直被學界所詬病,但其在讓與擔保人到期不能清償債務時,賦予擔保權人優先受償權這一問題,與《九民紀要》裁判觀點不謀而合。《九民紀要》雖然不是司法解釋,但代表全國對于讓與擔保的統一裁判觀點,因此,法院說理時應厘清思路,以避免發生矛盾。
由于股權讓與擔保不同于一般讓與擔保,解決實踐中具體問題時需要與多部法律進行銜接,不可孤立看待。基于股權的特殊性并結合《公司法》相關規定,判斷公司股東身份時,除工商登記這一形式要件外,還可依據《公司法》第216條是否對股權有實際控制權來認定,在簽合同時,擔保權人如若與擔保設立人另就公司的管理權達成補充協議,通過意思自治分配權利,則可在法庭中作為主張權利的依據。
另外,關于當事人內部協議是否對外部第三人產生對抗效力的認定,《九民紀要》對處理公司問題形成了統一思路,即公司內部決議不對外部善意第三人產生影響,此思路對于股權讓與擔保的外部問題也同樣適用。股權讓與擔保以轉讓股權的形式為債權的實現提供擔保,在完成股權變更登記的情形下,應當認可股權讓與擔保基于登記產生的商事外觀,外部第三人可基于信賴利益行使權利,在其他程序如執行程序、破產清算程序中,也應當注意對外部善意者的利益進行保護。
缺乏權威的法律依據導致股權讓與擔保案件認定不一,而《九民紀要》的性質使其在司法實踐中無法作為裁判依據進行援引。筆者認為,最高人民法院可以就股權讓與擔保發布指導性的案例,尤其是針對其與《公司法》銜接問題的相關案例,對于上下級法院達成統一認識有更具針對性的指導。同時,最高人民法院應當制定發布司法解釋,對股權讓與擔保中的爭議焦點問題予以規制,一方面滿足其在實踐中的實施需要,也為當事人和法院提供直接援引的法律依據,降低民商事活動中的不確定性;另一方面彌補法律的滯后性,及時根據股權讓與擔保新問題進行司法指導,充分發揮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權,充分體現司法解釋的規范作用。
股權讓與擔保以其成本低、可操作性強等優點在民間融資中廣泛應用,隨之而來的法律糾紛也不斷出現,理論上的各執一詞、現行法律規范的不全面以及股權讓與擔保的特殊性都是導致很多爭議焦點問題無法得到一致裁判的原因,為使商事主體明晰法律風險,規范法官自由裁判,提高法院司法權威,應以問題為出發點,找出根源所在,針對問題厘清思路,最終達到統一裁判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