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會把書店開在村頭

張豐

10月底，我專門回了一次河南，去焦作大南坡看一家書店。

小時候在河南長大。在鎮上的時候，沒有書店，也沒有圖書館。讀高中的時候，才第一次見到書店。學校附近開了一家“未名書屋”，我和幾個同學經常光顧那里，和店主成為了朋友。一起去書店的幾個人，最終成了“緊密的共同體”。現在想來，這家小書店對我們所起的作用，和學校一樣重大。在那里，我們讀了很多文學名著，知道有一個更大的世界存在。

這就是我要跑到河南去看“方所鄉村文化”的原因。一個全國知名書店開到村里，會是什么樣的？

大南坡村在焦作市修武縣，距離云臺山景區17公里。云臺山是知名景點，而大南坡只是一個寂靜的北方山村，一個游客都沒有。

我到書店的時候，店員正在完成最后一批圖書上架工作。這家書店的團隊來自成都方所，書店依然專注于賣書，而不是致力于成為網紅拍照地。來開書店論壇的外國嘉賓，曾稱這里像教堂。在成都方所，你會壓低自己的聲音，不敢大聲喧嘩。它的設計和燈光，都不鼓勵人們在這里聊天。

書店里的咖啡館，將成為修武縣第一家咖啡館。在吧臺，兩名當地工作人員看著小黑板上的菜單閑聊。“咖啡可以喝，但是不要喝濃的，喝淡一點沒關系。”

書店有一面墻，是一個大黑板。開業前，工作人員很認真地在上面抄寫了一首葉嘉瑩先生的詞，店員寫了繁體字，又在詞作的旁邊，畫上黑板畫。大家站在那里觀摩，一個女店員突然說道：“孩子們可能不認識這些繁體字，我們還是請小學生來畫吧。”

第二天，幾個大南坡小學的孩子在老師的帶領下來到書店。據校長介紹，大南坡小學現在有50名學生，是一所“完小”。他談到“完小”這兩個字時，聲音中有點自豪。我卻心中一痛，幾個自然村，只有50名孩子在讀小學了。這和我老家差不多，我爸爸工作過的小學，連“完小”都維持不了，即便是鎮上的中心小學，也沒多少人了。

書店的童書區也相當有規模，哪怕只有50個讀小學的孩子。來店里的幾個孩子，服裝干凈，彬彬有禮，比我們當初好看多了。一個女孩子在黑板上板書，字寫得很漂亮，另外兩個孩子暫時幫不上忙，他們悄悄脫離老師的視線，在書店里閑逛。

他們盯著一本書，小聲交談起來。我看到他們眼中的光芒。城市里不缺光，孩子也不缺圖書。但是在這個小村莊，孩子們一定是第一次看到那些書籍。我像他們這么大的時候，如果能搞到一本書，就可以一個人在暖和的地方待上一整天。

我不想用盈利模式這樣俗的詞，但是很明顯，大南坡要想成功，必須依賴那些想象中的游客，大都市的文藝青年，喜歡拍照的網紅。對他們來說，這樣的鄉村是一種奇觀，咖啡館就是為他們準備的。

但是，我認為這所書店完美的未來是這樣的：除了附近幾個村的孩子，方圓10公里以內的孩子，甚至全焦作市的孩子，都可以經常來到這里。他們可能貢獻不了多少銷售額，但是如果能影響到本地青少年，就是書店的真正價值所在。開發文旅項目需要財政補貼，但是花在書店上的每一分錢，最終都不會浪費。

方所創始人毛繼鴻用“大槐樹”的比喻來形容這家開在村里的書店。那些少年，不管將來走到多遠的世界，都會想起村口的那棵大槐樹。這個比喻很好，但是一棵槐樹要長大，需要很長時間。對書店來說也是這樣，我希望它能更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