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澗詩草（組詩）

楊卓如

日暮鄉關

落日暫憩于志奔山頂

用慧眼

默默打量這夜幕將臨的

家園與炊煙

晚霞，以七彩之筆粉飾天空

替漕澗壩子補彩

水冬瓜樹已長出新葉

歸林的鳥雀唧唧喳喳地

在渲染暮色下的田疇

魚群守著河底

空講河接受了驟雨的熱情

在夏日里犯渾

水淋淋的峽谷

抵臨黃昏

鄉關五行屬土

又接受了漕河澗水的滋潤

鮮嫩的瓜果菜蔬

翠綠的稻菽包谷

紛紛沉湎于田野和村莊的水湄

每一句莊稼拔節的鄉音

都比黃鸝的鳴唱耐聽

荷鋤歸來的人

將連載的農事記得很清

你只要彎下腰來

就能撿到許多斑斑汗漬的身影

我常爬上鄉關前的坡頂

望天，讀云，品雨

細細思索

從一株稻子的興衰史里

看清季節設置的路徑

從白族調里走來

插秧的季節舒展的心情

從白族調里走來

來自壩子遼闊與靜謐的腹地

從三崇山的一滴澗水開始

融入秧苗的百結愁腸

滿山杜鵑花的爛漫

都是歌謠里的情節

而野靛花的苦澀

枝頭杜宇的啼血

帶著它的秘密

翻山越嶺，把日子種植在

白族調的哀婉中

春天是否記得

趕馬鍋頭曾經的惦念

和阿妹被時間抹去的淚水

只朝向電閃雷鳴

淋漓的天空

假如天空暗下來

雨水綿密

是否可以帶走眷戀

但農婦不在意往昔

疏密有致的風

從高坡傾瀉到

清悠悠的水田

多么像一種問候啊

白族調延續的鄉愁

被人反復吟詠

栽插在清冽的水田中

從白族調里走來的伊人

時時惦念著

鳥落山林人歸故里

在夢里，可以想象風吹過的山谷

綠葉輕輕托舉，傳說中

那些鄉音

都在山梁緩慢爬升

紅豆杉之戀

紅豆杉延續的時光

從侏羅紀就開始了

在白族人的夢里，聲音

可能是電光火石

從紅豆杉林立的志奔山

看日出日落

心在這里沉浮，有若

九十九潭的龍王施法

整座紅豆杉樹林向上隆起

林間的鷂鷹

用翅膀挽住他的倒影

輕輕晃動

千年的滄桑

若一束光投射在水里

但眼前

我還不能說出志奔山的秘密

不能在紅豆杉樹下

把光與影和盤托出

梁子上的紅海

像一只鑲嵌在漕澗梁子上的珍珠

一汪碧水在嵯峨怪石間瀲滟

不足一平方千米水面還能稱“海”

山頂上的這汪水就敢這么任性

遠古把密碼封存在這里

似乎，每一棵草

每一滴山靈眼中的水

隱秘的心事

都被時間涂抹成巖石的本性

——紅

山巖和水還在繼續

用無言表達自己

這隱隱的痛，在另一側呼吸

晚霞沐浴于水中

仿佛森林不再翠綠

清凌凌的湖水一直緘默著

使漕澗梁子

從神話中蛻化出來

但群山帶來了光

隱約中

大紅魚從水底浮上來

我看見一只山雞七彩的翅膀

掀起水浪

又被高空的風安撫

從一汪清亮里冒出來

岸邊，林莽蒼蒼繁花似海

湖水澄凈

幽幽地，隱藏著秘密

那水草在深處的嫵媚

就是不曾破解的謎底

桃子凹

我所知道的桃子凹

是一座隱藏在山里的村寨

山的高度是一個秘密，藏在云里

我所知道的桃子凹

是一道神秘的隱喻

走出去的就是英雄，無論成敗

困在山里的人

用一身碎骨堆疊天空

風撒一把雪花

清點墳墓

現在桃子凹變了

走出去的那個大學生回來了

背著一大背新鮮事

用“第一書記”的名義

播種脫貧攻堅的思緒路

桃子凹長出了樓房

長出了水渠、長出了變電站

長出了羊群、長出了稻麥

長出了電視機、電冰箱、洗衣機

長出了朗朗書聲裊裊炊煙

我所知道的桃子凹

是一座隱藏在山里的村寨

山的高度是一個秘密，藏在云里

在火塘邊烤茶

白族人喜歡在火塘邊烤茶

一個陶罐，土得掉渣的陶罐

腆著小肚腹躺在火炭旁邊

老爹不時地拿起抖動

茶葉在陶罐里發熱

焦黃，撲鼻濃香

“嗞”的一聲，沸水入罐

滿室生香

陶罐里小小的沸騰

茶葉和水的沸騰

被夸張稱作“雷響茶”

其味溫和而又內斂

沉默的老爹

陶醉于茶水的喧嘩

他舉起陶罐，花白的胡須上

慢慢積聚起水汽的微粒

像是松針上，輕微懸垂的霧凇

他是用山泉水烤茶的飲者

一生清澈，細細品茶

陶醉于沸水入罐的雷響

陶醉于苦茶禪意的清香

多年后，我也在這里

用陶罐煮茶

慢慢地呼吸鄉村的醇香

此中妙意，須得用一生品嘗

白族人的“雷響茶”

轟轟烈烈中，香味綿長

空講河

從分水嶺涌出的空講河

衍生萬物和悲憫

三崇山頂的白雪

主宰著云南松與實心竹林的興衰

雪花被冬季承續

緩緩飄落到漕澗壩子中間

給空講河水助威

就看見一只鷹

從山巒突兀的額頭上飛出

所以河水閃爍靈光

把綿延的思緒帶到了遙遠的天際

河水延續著生機

誰說雪山流淌下來的是凌冽

我喜歡這白雪催生的

水晶般的澄澈

也喜歡雪峰上楓樹林

通透的紅色

河水中，我看見了遠古

那些水和石頭的花紋

都在瞬間隱去

只留下了美

在漕澗壩子古老記憶中

空講河的波濤不息

薪火相傳

沉睡的往昔在記憶中

打開河水的記憶吧

好讓時間不再枯萎

生命在枯榮交替中參悟

多么澄凈啊

當空講河摒棄所有雜念

只通過微瀾的音符

表達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