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雪斐
惠州城市職業學院,廣東 惠州 516025
當今社會流傳著“法不容情”的說法,表達著我們對法律的堅定信仰和選擇,然而法律與情理關系的處理,真的能如此簡單?在二者出現不一致時,毫不猶豫地只依據法條而舍棄情理的思考,真的是最恰當的處理嗎?這在一定程度上否認了情理與法的統一性,而更關注情理與法的對立性。然而,情理與法的關系密切不可分割,相互交融,相互支撐,將二者對立分離,易導致“合法不合理”的判決,這將在一定程度上損害民眾對法治的信仰。為解決該困境,有必要在司法中將情理法進行交融運用。
情理在傳統中國司法中發揮重要作用
中華文化源遠流長,傳統中國留下的文化作為文化背景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今日中國的發展和中國人民的思想行為,對當今法律制度的構建和實施,更是起著深刻而持久的影響。傳統中國講究“情理”,有“無法無天”“法不外乎人情”等說法,歷來將天理、人情、國法三者作為一個整體加以理解。
理,即天理,是一種被廣泛認可的崇高而神圣的原則、公道,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真理、自然規律。在傳統中國,法是人們所接受的那一部分“天理”,是“天理”的一種體現,天理的內容被融入現行法度禮制之中。傳統中國“天理”的核心內容,多指的是倫理綱常。在現代社會,“天理”的內容已隨時代發展發生變化,更多指的是被社會普遍認同的規律、規范和文化。情,即人情,是指人的本性,人倫之情,人之常情,是一種為社會成員所公認的人倫情感和風俗習慣,而非個體之間的私情。情與理的相互連接,相互補充,形成中國式的理智、良知。這種中國式的理智與良知,深入中國人的骨髓,成為中國繼續向前發展的文化基礎。一方面它作為一種重要的社會力量,雖然未外化成強制性法律規定,卻有效約束著社會中每個人的思想與行為,維系著人與人關系的平衡,維持著社會的正常運轉;另一方面它又作為一種深刻的力量影響著成文法律的制定和實施,成為國法不得不加以考慮和吸收的必要且重要的因素。
從傳統中國司法實踐的案例可知,那時的斷獄并非完全依據已有的律法條文,父母官還會根據對情理的度量和案件的具體情況做出調整,呈現出“情理法”的整體性思維,展現出“情理法”一體化的衡平藝術風格,最終判決更容易為人們所接受和執行。雖然傳統的司法審判傳統有其弊端,但是重視情理,將情理法進行衡平和整體性思考的做法,卻有著非常積極的價值,對今日之司法,仍有極大的借鑒意義。
情理與法具有內在一致性
情理為法提供合法性和合理性依據。亞里士多德曾經說過,“法治應包含兩重意義:已成立的法律獲得普遍的服從。而大家所服從的法律又應該本身是制定的良好的法律”。所以“惡法非法”,法治不應僅僅只是法律規則之治,更應該是一種良法之治。良法,則不能不考慮到民眾對法的認可與接受。在中國的文化背景下,天理和人情是歷史傳承下來而潛藏于中國人集體意識中的主流意識和道德觀念,是法律規范出現之前用以規范行為的基本規則,某種意義上它是法的源泉,是法上之法,為法提供了價值的引導,為法提供了正義的含義,為法指明了應然的方向,近似于西方的“自然法”觀念。如果法的制定與執行不能顧及情理,則這種法將違背民眾基本的良知與理智,違背民眾的道德觀念與主流意識,又怎么能得到民眾的認可和遵守,更別提信仰了。因而,情理為法提供了合法性支持和合理性依據,法律規范內化了情理所蘊含的集體意識和道德觀念,被廣泛認可和遵守,法治才有實現的可能。
法為情理提供強力支撐。情理乃法律之實質內容,法律乃情理之外在形式。情理具有一定的自發性、軟弱性,不具有強制力,無法在社會調整中發揮足夠強有力的作用而達到預期的社會狀態。因此,最低限度的、被普遍認可的情理需要上升至法律層面,通過為其提供法律規范的強力支撐,來顯化其外在形式,加強其適用的效力,為民眾具體行為提供更明確的預期和指引,更好的達到維系社會運行的效果。法是情理在規范層面的一種升華,是普遍被認可的情理內容被賦予強制力而外顯的表現,其實質內容應與情理方向一致,其價值取向應與情理標準一致。
某種意義上說,法是情理的必由之路,是情理的實現之道,也是情理價值的具體體現,法與情理具有深刻的內在一致性。兩者相互支持、相互補充、相互交融,不管是立法還是司法,都不應該將其絕對對立或分離開來。不考慮情理的立法,不能真正符合民眾的價值認知和道德意識,可能會導致法律規范雖被制定卻從未被遵守,有法之形而無法之實,這是失敗的立法;不考慮情理的司法,就不能真正的領會法律制定的意圖,不能有效去維護法律所企圖保護的法律利益和價值,不能讓民眾對審判結果從內心上接受,甚至出現“合法不合理”的審判,為社會所詬病,甚至引發負面效應和對法治的質疑。因此,立法要順應情理法的一致,立良善之法,司法更要運用情理法的交融,使良善之法的法律價值得到最真實的維護,使立法的目的得到最大程度的實現。
情理法交融為司法困境解決提供指引
今日社會民眾的法律意識遠超過往,“法律至上”觀念深入人心。這固然是法治社會的重要要求,但這并不意味著司法過程中“法律條文至上”。法律規定是針對立法當時的社會狀況和民眾智識與價值所制定的,是對當時可預見的普遍情況的規范,但是社會不斷發展,人類文明不斷向前,民眾的智識價值追求不斷變化,社會各類現象層出不窮,因此法律規范可能具有一定程度的滯后性和局限性,難以規范到每一種具體行為。在司法審判中若一味刻板套用現有法律規定,不深入分析案件或靈活處理,則可能出現“合法不合理”的判決,甚至造成不良社會影響。
前些年出現過的一些判決,不得不讓人深思。比如同樣針對惡意取款的行為有的法院判處無期徒刑,對民眾的基本理智形成了沖擊,社會上一片嘩然難以接受;有的法院法官在判決書中進行了嚴謹的情與理的闡述和論證,將情理法三者相結合,最后活用法律規定,做出了“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三年,并處罰金1萬元”的判決,引來民眾的紛紛點贊,甚至被稱贊為“偉大的判決”。
情理法的衡平與交融,無論在傳統中國還是現代社會的司法,都展示出其特有的魅力,給予今日司法困境的解決以可供借鑒的指引。情理一方面作為法律的合理性依據,某種意義上是法律的淵源之一,在某些法律規定有歧義或空白的時候,情理應當作為司法審判時法律解釋的其中一個要素,使立法意圖目的得到更為正確的闡釋,使法律解釋的結果更符合民眾的道德觀念和理智良知。另一方面,在司法審判中,尤其是那些刻板適用某些條款會導致個案正義受損的案件中,除了論證“事實”和“法律”部分以外,還應進行相應的情與理的論述,使“事實”和“法律”得到更加正確的鏈接,使更加合理的法律條款得到選擇適用,使裁判入法也能入情入理,從而更加富有說服力。
情理能彌補法律規范的局限性、滯后性,調和法律規范所帶來的社會成員為實現自身權利而斗爭的對立狀態,實現爭議解決的互諒性,防止社會資源的持續消耗;也能調整整體正義與個案正義的對立沖突,彌補法律的冰冷和空白,為糾紛的最終解決提供一種與法一致卻又有別于法的有效方式。情理與法的交融處理,能更好的平衡當事人雙方的利益,更好鏈接事實與法律,更能符合民眾的理智與良知,從而能更好的提升司法裁判的可接受度,為司法困境的解決提供有益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