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鑫
中國版權保護中心,北京 100050
依據(jù)《著作權法》第10條規(guī)定,著作權可以分為人身權和財產權。著作權轉讓,就是指權利人全部或部分,通過有償或無償?shù)姆绞剑瑢⒇敭a權移交給他人所有的法律行為(本文僅指著作財產權轉讓)。
著作權轉讓,是否可以附期限,一直存有爭議,對此,國內外的看法并不完全一樣。一種觀點認為,著作權轉讓合同,說到底仍是合同,《合同法》第46條明確規(guī)定,合同的雙方當事人,可以自行約定合同效力的生效期間,包括生效期限和終止期限,期限屆滿,則合同失效。另一種觀點認為,著作權轉讓就是將著作財產的所有權移交他人的法律行為,并不能附期限。
美國是典型的認為著作權轉讓可以附期限的國家,在《美國版權法》第203條(a)款對此明確規(guī)定:根據(jù)“就雇傭作品以外的任何作品……,除非作者有其他意愿,35年后可終止該授予。”即美國法律規(guī)定,版權的保護期為著作權人終生及其死亡后70年,如果著作權人將作品轉讓,期限不得超過35年,否則無效。
我國在《著作權法》及其他相關法律中,并未對著作權合同轉讓是否可以附期限做出明確規(guī)定,因此,在司法實踐中出現(xiàn)了完全不同的觀點。
某公司與某人簽訂了版權轉讓合同,雙方約定,公司擁有該作品自發(fā)表之日起至十年之日止的著作權。在合同期內,某出版社不得將轉讓給該公司的作品全部或部分以轉讓或授權等形式許可第三人使用。合同簽訂后,該公司發(fā)現(xiàn)有其他人未經(jīng)許可,侵權使用了其享有著作權的作品。該公司提起訴訟,雖然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支持了該公司的訴訟請求,但僅認定該公司擁有被侵權作品的專有使用權,而非著作權。也就是說,深圳某法院認定該公司與出版社之間的著作權合同僅為專有使用權合同,而非轉讓合同。后因涉及的其他問題,最終該案到了最高人民法院。除本案的主要焦點外,最高院認為該案版權轉讓合同,雙方在協(xié)議中明確了轉讓生效的期限,所以這個合同應屬于許可使用合同。因此,依據(jù)雙方協(xié)議,該公司只是對該作品的著作權在十年內享有專有使用權。由此可見,當時最高院支持了作品著作權不可以附期限轉讓這一觀點。
后來,2009年11月26日,還是這個公司,在與福州某公司的侵犯著作權糾紛再審案中,最高人民法院認為,該公司與作者之間簽訂的“十年期著作權轉讓合同”,實際就是附期限的著作權轉讓合同,該公司依據(jù)協(xié)議內容,享有十年內對該作品的著作權。可見,最高人民法院這次并不認同之前的裁定書所述。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最高人民法院又轉而支持了著作權可以附期限轉讓。
我國雖是大陸法系國家,并不像英美法系國家,在司法實踐中采用“遵循先例”的原則。但是,最高人民法院的裁判,對我國司法審判的影響還是深遠且重大的。
著作權許可合同,可以分為專有使用權許可合同(以下簡稱“專有許可合同”)和非專有使用權許可合同(以下簡稱“非專有許可合同”)。二者最大的區(qū)別,即專有許可合同的被許可人擁有排他性權利,依據(jù)《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24條規(guī)定,專有使用權合同的被許可方,獨占使用該作品,其有權禁止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以同樣的方式使用作品,即使是著作權人也不可以。而非專有許可合同,被許可人只擁有對作品的部分或全部使用權,并不能排除他人以同樣的方式使用作品。
同時,專有許可合同的被許可人與非專有權合同的被許可人,二者的法律地位也大有不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訴前停止侵犯注冊商標專用權行為和保全證據(jù)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第1條規(guī)定:“獨占使用許可合同(相當于著作權專有使用權合同)的被許可人可以單獨向人民法院申請訴前措施。”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著作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30條第二款規(guī)定:“人民法院采取訴前措施,參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訴前停止侵犯注冊商標專用權行為和保全證據(jù)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的規(guī)定辦理。”也就是說,著作權專有許可合同的被許可人可以單獨向法院申請訴前措施,而非專有權合同的被許可人,并未擁有此項權利。
《著作權法》中雖未明確專有許可合同中被許可人的法律地位,也未對其是否可以以自己的名義就侵權行為向法院提起訴訟的權利做相關規(guī)定。但是,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標民事糾紛案件使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4條規(guī)定:“在發(fā)生注冊商標專用權被侵害時,獨占使用許可合同的被許可人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在司法實踐中,法院在著作權侵權糾紛的審判中也參照適用了該規(guī)定。例如,上文中提及的某公司與某出版社之間的案例,深圳市某法院認定該公司為涉案作品的專有使用權被許可人,而非受讓取得權利的著作權人,但后續(xù)仍支持了該公司的訴訟請求,并未以其不適格而駁回。
《美國版權法》規(guī)定:“版權轉讓”包括“專有許可”,但不包括“非專有許可”①。《英國版權法》第101條規(guī)定:版權的專有被許可人享有的權利和救濟,除了不能對抗版權人之外,與版權轉讓的受讓人相同。
由此可見,國內外對專有許可合同的被許可人地位,看法相當一致。專有許可合同的被許可人,在合同約定的時間、地域和使用范圍上,已無限接近轉讓的受讓方,可以被視為特殊的著作權人②。
筆者認為,著作權轉讓行為,就是著作財產權的所有權轉移。《物權法》第71條規(guī)定,對財產的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權利,構成了財產所有權。其中,處分權,也是所有權中最重要最核心的權利,標志著權利人的物權。因此,權利人有權對其進行買賣、贈予,甚至是抵押出質等等。所有權具有永久性,雙方當事人不能就所有權進行時間期限的約定,比如約定3年期限,過此期限則所有權消滅。所以當事人對所有權存續(xù)期間的約定是無效的③。即使所有權具有永久性,但是在著作權領域內,著作財產所有權的永久性也只能局限于法律規(guī)定的作品著作權保護期內,這也體現(xiàn)了所有權的限制,即不得違反法律規(guī)定。由此可見,著作權附期限轉讓行為,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所有權轉移,名為“轉讓”,實為“專有使用許可”。
有觀點認為,著作權轉讓后,會產生新的著作權人,如果不能對著作權合同進行附期限轉讓,就會引起效力是否及于轉讓后產生的新的著作權權項的問題,這也與設立著作權法的初衷不一致,也不利于文化科學的可持續(xù)性發(fā)展。筆者認為,著作權轉讓后,產生的新的著作權人并不會影響該作品的保護期限,依據(jù)《著作權法》的規(guī)定,作品的著作權保護期主要受作品被創(chuàng)作出來時間的影響,原作品的著作權保護期并不會因受讓方取得著作權而延長或縮短。我們所稱的著作權永久轉讓,也僅指作品著作權受法律規(guī)定保護的期間內,并不是完全意義上的“永久”。
另外,如上文所述,國內雖未對著作權專有許可合同的被許可人的法律地位做相關規(guī)定,但是司法實踐中,其法律地位已無限接近著作權轉讓的受讓方,可以被視為特殊的著作權人。那么,需要附期限的著作權轉讓合同,完全可以按著作權專有使用權許可合同簽訂,而不是名為“轉讓”,實為“專有許可”。如果非要對著作財產權的轉讓約定存續(xù)期間,過此期間,受讓方的著作財產權滅失,著作權回歸到原著作權人(假定作品著作權仍在法律規(guī)定的保護期內),那么,在合同約定的著作權轉讓存續(xù)期間內,實際上受讓方并不能完全擁有該作品的處分權。比如,受讓方如果在合同存續(xù)期間將作品著作權再次轉讓給第三方,原合同約定著作權轉讓期限屆滿,作品著作權究竟該屬于誰?是簽訂了附期限轉讓合同的原著作權人,還是善意受讓第三方?
因此,附期限的著作權轉讓合同,無論雙方簽訂的合同名稱如何定義,實則是專有使用權許可合同。而著作權轉讓合同,期限應為“永久”轉讓,即在著作權保護期內的永久轉讓。
注釋:
① 17 U.S.C.101,“transfer of copyright ownership”.
②王遷.著作權法[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218.
③魏振瀛.民法(第四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238-2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