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志文 王樹祥
太原市杏花嶺區人民檢察院,山西 太原 030013
在過去較長一段時間我國的犯罪懲防體系構建中,更加側重于懲,依靠刑罰執行的威懾來預防,再犯罪率處于一個較低水平就是明顯例證。思維和行為的慣性也導致了固有的重視懲治,而對預防重視不夠的問題。近年來,由于多方面的原因,再犯罪率保持在一個較高水平,人們越來越意識到“防”的重要性,特別是再犯率成為審視懲罰效率的重要指標。刑罰是犯罪最主要、最典型的法律后果,在犯罪的法律后果中占據絕對主要地位,在打擊犯罪、預防犯罪、有效維護社會治安過程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是,應當明確,懲處只是手段,教育改造才是其目的。刑罰的執行,除了基于報應的原理對惡害的犯罪以痛苦的刑罰進行報應外,最核心的價值應當是其預防犯罪的意義。
刑罰執行完畢后,即刑罰實現后,不應僅僅關注報復是否全部實現,而應重點關注預防犯罪的核心價值是否實現。事實證明,單純強調刑罰對犯罪分子實行懲罰的報復情緒和片面講究教育改造的“教育萬能”觀點,以及將二者相結合的措施,在全面預防刑滿釋放人員再次犯罪上都有其缺陷,不能適應現有的預防再犯罪的需要。在此背景下,首先需要凸顯和強調的是在刑罰執行中,犯罪預防的重要作用和積極意義。
實踐證明,以刑罰手段對付累犯、再犯效果并不明顯,釋放后再犯可能性依然較大。常習犯、慣犯,與一般的罪犯在一起改造效果并不明顯。對于以教育為目的的少年犯,具有責任能力的酒精中毒者、厭惡勞動者,單純依靠刑罰執行很難取得效果,必須采取刑罰以外的特殊手段。毒品犯罪向低齡化發展,而且涉及毒品犯罪的人往往吸食毒品,毒品有較強的成癮性,一個二十歲出頭的人沾染毒品并且涉及毒品犯罪,如果沒有科學有效的長期制約措施,很可能一生會伴隨毒品違法行為和財產型犯罪。對于因性格缺陷而實施犯罪的人,也就是所謂“天生犯罪人”,刑罰也并不會有太大的作用。一些刑滿釋放人員對刑罰的畏懼感和犯罪風險預期閥值降低,以至于極端情況下個別刑釋人員以進過監獄作為“炫耀”或者“立威”的資本。對于身患艾滋病、癌癥等不治之癥的犯罪分子,接受刑罰處罰對于他們來說遠比接受死亡更加容易,再次犯罪肆無忌憚。種種刑罰“失位”或“失靈”的情況,需要予以深刻探討。
關于短期自由刑的期限,有三個月說、六個月說、一年說、三年說、五年說,等等。考慮到我國的實際以及刑罰震懾作用的有效發揮,本文暫且將其定義為拘役以及一年以內有期徒刑。因為是短期自由刑,沒有足夠時間去教育、改善受刑人;執行場所的人員素質、設施情況,受到某些不正常監管區氛圍影響,犯罪分子間技能得到交流提升,社會危害不斷加大;短期自由刑,自由裁量權較寬松,量刑依據上的細微區別不易察覺,罪犯自身固有的思維方式,容易造成“同案不同判”的誤解,導致不公正;同時存在過多占用了看守所、司法資源等,不符合經濟性原則,短期刑中容易存在個別被告人僅僅為了不更換服刑場所而上訴等情況。
未成年人是特別需要重視的情況。青少年涉案人員往往文化程度不高,存在輟學、厭學等情況,在義務教育階段受到一些不良的校園文化影響;多發的存在“留守兒童”“離異家庭”等監管缺位、漏位的情況;勉強接受義務教育后缺乏專業的就業技能和文化素養能力,工作往往以缺乏技能的勞動密集工廠簡單機械勞動或者服務業人員居多,而與在網絡世界所接觸的光怪陸離的浮華和扭曲的價值觀念存在較大的心理落差和心理環境不適應,加之人生觀、價值觀等尚未完全定型、法律意識較差、吃苦耐勞等優良品德的缺失造成未成年人的刑罰執行問題突出。改變上述特征需要長期的習慣養成過程和摒棄陋習的過程。
“刑罰如兩刃之劍,用之不得其當,則國家與個人兩受其害。”說明不能有刑罰萬能的觀念。意大利犯罪學家龍勃羅梭指出“對天生犯罪人將其關押在特別機構,因為在一般機構關押會影響其他人;對激情犯罪人可以適用流放、賠償損失,因為對于這類犯罪人而言,悔恨自責比任何懲罰帶來的痛苦更大;對傾向性犯罪人,不宜反復適用短期的自由刑,以免他與習慣犯罪人接觸,比較有效的方法是緩刑和不定期刑;對于習慣性犯罪人,由于其犯罪具有習慣性,可以考慮將其送到流放地永久隔離”。龍勃羅梭所稱的具體措施可能已經不適合如今的時代,但是其指出的刑罰對一些犯罪人的作用有限以及如何更好、更有效地發揮預防作用的思想仍然值得借鑒。刑罰威懾對于受過刑罰懲罰的短刑犯會逐步減弱,刑滿釋放人員重返社會融入難等問題都會導致重新犯罪。刑罰具有補充性。②要限制刑罰的適用,使刑罰成為保護法益的最后手段。
刑罰主要是與刑事責任相對應,而非預防。首先,監獄、看守所等羈押場所,某種程度上是將有各種犯罪意圖和行為的“不良人”聚集在了一個絕對封閉的空間之中。歷史和現實條件決定監獄不能為刑法執行創造一個相對純凈的環境來洗滌犯罪,在這樣一個封閉的各種犯罪分子聚集地,犯意和犯罪技能的交流強化在所難免。其次,在刑法執行中監管場所的特殊性需要權威和絕對的管制,在強壓體制中,雖然可以暫時泯滅表象的不端言行,但對于長期身處其中的人而言,在某些程度上,會扭曲價值觀念和人生觀念。從監管場所這樣一個特殊場所回到正常社會中,一方面融入、適應存在較大困難,會顯得格格不入,往往再次誤入歧途;另一方面,扭曲的價值掛念和人生觀念會在下次犯罪中產生強烈的報復和補償心理,特別是在組織、集團犯罪中,成為積極參加的骨干分子,犯罪手段更加瘋狂和殘忍。
隨著經濟快速發展,社會轉型和變遷發展,人類社會深刻變革,犯罪成因構成日趨復雜,理想缺失、極度空虛、追求刺激、報復社會等新型的犯罪成因和新的犯罪特點不斷涌現,罪犯的價值觀和人生觀可能發生了扭曲,崇尚金錢、好逸惡勞的思想已經成型。原有模式越來越難以應對多元的犯罪成因和犯罪特點,難以起到較好的懲罰和改造、預防作用,導致一定程度上重新犯罪率不斷增長。
對自身和社會不切實際的認知導致一些罪犯難以重返社會,刑釋后重新犯罪率居高不下。據不完全統計,刑滿釋放后的罪犯到司法所報到比例較低,這些導致他們得不到及時的安置幫扶。罪犯在刑罰執行完畢后到回歸社會、適應社會之間存在較大的真空地帶,安置幫教成效不穩定,使他們在融入正常社會過程中遇到的心理困惑、工作就業等方面困難不易得到有效的幫教。刑釋人員再社會過程是他們接受完教育改造的必由之路。一些罪犯得到較好改造,決定重新做人,但是出獄后面對現實卻深感失望和迷茫。理想和現實存在較大差距,心理落差較大,社會的偏見始終存在,認為犯罪的人就是徹頭徹尾的壞人。
我們應當重視多種預防措施與刑罰并用,以實現“預防再犯罪的有效性”,不斷適應再犯罪形勢的變化,大力改革一些傳統刑種的內容和執行方式,同時創設一些新的制裁和改造、幫教措施,力求收到客觀、全面、有效預防再犯罪的效果。
輕刑化,就是刑罰的輕緩化,是指刑罰向輕緩方向轉變的趨勢。輕刑化與人類社會的文明進步、經濟的發展和人的價值實現進程基本一致,輕刑化是歷史發展的必然。刑罰不是萬能的,也不是越多越好或者越重越好,當然也非簡單的越少越好或者越輕越好。對初次服刑的短刑犯,犯罪惡習較淺,尚未完全形成犯罪的慣性思維,通過有效的懲處與預防措施,將其原有的犯罪觀、犯罪人格進行本質上的改變,從“病人”轉變為“健康人”,實現預防其再次犯罪的效果。對沒有預防犯罪的效果或者從預防犯罪的角度而言不需要判處刑罰,就不應當判處刑罰,一般應當適用免予刑事處罰、單處罰金、緩刑、假釋等刑罰執行方式。
奉行“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對多數罪行較輕者,通過開展職業技能教育培訓的方式,幫助他們學習法律、勞動技能,“用拉的方式而不是推的方式,用挽救的方式而不是嚴懲的方式,用關愛的方式而不是嫌棄的方式”,進行幫教轉化。
可將保安處分作為對輕刑化趨勢的一個有效銜接和保障。保安處分是以行為人實施犯罪的危險性為根據,追求的是特殊預防的目的,是對再犯的預防,以隔離、改善為本質,不具有非難意義,倫理價值上是無色的。其對具有較大矯正難度或者說矯正失靈的常習犯、職業犯、酗酒犯等可以采取靈活有效的措施,以防止再次犯罪。
有兩種主義,一是并科執行主義。即一方執行后,再執行另一方,不問另一方有無執行的必要。由于剝奪自由的保安處分與自由刑具有實質的共通性,故并科執行主義具有侵犯人權的危險。二是代替主義。即已經執行一方后,如果沒有必要就不執行另一方,反過來說,已經執行一方后,在有必要的時候才執行另一方。代替主義既符合實際,也不違背保安處分的目的。③筆者認為,對于符合條件的罪犯應優先適用保安處分的改造,如無必要,則不再執行原刑罰。我國刑法第三十七條之一的“從業禁止”規定,從該法條所處位置來看,其是非刑罰處罰措施,既不是一個新的刑種,也不屬于刑罰之列,而是非刑罰的法律后果,主要目的在于防止犯罪分子利用其職業和職務之便進行犯罪。還有類似的刑法第三十八條第二款的“管制禁止令”、第七十二條第二款的“緩刑禁止令”。我國危險駕駛的犯罪分子,一般都要吊銷其駕駛證,五年以內不得重新考取。上述均體現了保安處分的思想,因此,有必要建立符合我國國情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保安處分制度。
以多元、系統的模式應對多元的犯罪起因、犯罪動機、人身危險性等,注重威懾、改造和重返社會、適應社會的銜接,實現預防犯罪的目的。充分借鑒原司法部部長、現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張軍提出的治本安全觀理念,形成完善的理論,用理論指導實踐,從底線安全觀向治本安全觀轉變。治本安全觀就是把罪犯改造成守法公民。否則,刑滿出獄,社會安全嗎?人民安全嗎?罪犯親屬、親友安全嗎?張軍檢察長指出,監獄改造工作要努力做到社會化,引入社會力量,讓社會上熱心這項事業的人走進來參與罪犯改造,同時要負責任地爭取將罪犯教育和職業技能培訓納入地方政府的總盤子。
重視裁判文書的釋放說理,同時要通過提供法律服務和幫助,確保服刑人員能夠理解。對于罪名、案情差別不大的案件、共同犯罪案件,存在量刑差異的,如沒有專業知識作為基礎難以把握的,尤其要給予提供法律服務和幫助,讓被告人在案件的相互比較中感受到公平正義。正如哈特所指出的,“所要求的并不是某一犯罪和對這種犯罪的懲罰之間的那種完美適應的關系。而是對不同犯罪的懲罰應當在罰與罪的標準上‘相當’于相應的犯罪的惡或嚴重性”④。
注釋:
①張明楷.刑法原理(第二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12)12:22.
②張明楷.刑法原理(第二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12):7.
③張明楷.外國刑法綱要(第二版[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7(2):430.
④[英]哈特.懲罰與責任[M].王勇,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1989: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