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會龍 胡雪瑩
吉林司法警官職業學院,吉林 長春 130062
2001年,最高人民法院在關于“齊某苓案”的批復中,引用了憲法規定中受教育權的規定,將憲法規定運用于司法實踐。該案受到極大的關注,引發了關于憲法效力問題的討論,并被冠以“憲法私法化第一案”等歷史性頭銜。
在該案中,被告陳某琪盜用原告齊某苓的名義到濟南商校就讀,而齊某苓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喪失了到該校求學的機會。在批復中,最高人民法院確認:“陳某琪等以侵犯姓名權的手段,侵犯了齊某苓依據憲法規定所享有的受教育的基本權利。”而2008年,最高人民法院廢止了當年“齊某苓案”的批復。
憲法規范的效力滲透到私行為的作用和弊端是什么?外國關于憲法效力的理論研究對我國有何借鑒作用?究竟如何處理我國憲法規范對私主體之間行為的效力問題才能更有效保障人權?這就是本文關注和研究的要點。
關于憲法的效力問題,學界有無效力說和有效力說兩種。無效力說認為憲法作為公法,不能適用于私人領域。有效力說認為,在社會不斷發展的今天,私行為和公行為的界限難以劃清,而且針對某些問題,需要將憲法規范適用于私主體之間的私人領域來使公民的基本權利得到實際的保護。其中,美國的國家行為理論和德國的價值輻射理論尤為突出。有效力說又分為直接效力說和間接效力說。直接效力說,即憲法規范可以直接適用作為主體之間糾紛的裁決依據。間接效力說,則是憲法規范僅僅作為一種價值原則約束作為糾紛解決依據的規范的解釋和適用,具有間接影響私主體之間私人關系的效力。
國家行為理論最初規定,根據美國憲法,除了廢除奴隸制的第十三條修正案之外,憲法的義務主體只是政府,而非公民,憲法基本權利也只能用于對抗政府行為,單純的私行為不受憲法地約束。但美國社會存在的種族歧視現象引發了種族歧視是否違憲的爭論,即憲法是否可以適用于私主體之間。按照最初的理論,憲法不適用私人領域,種族平等就得不到憲法的保障。而憲法又規定著公民的基本權利,保障著人權,維護著公平平等正義。憲法的無效力會導致對人權的保障成為一紙空文,對公平平等正義的維護也會由于形式的拘束而得不到保證。因而,美國的國家行為理論發展延伸,將三種情況視為憲法可適用的范圍,分別是政府職能理論、政府深度卷入或共同參與理論和政府鼓勵、授權和批準理論。政府職能理論,即考察行為本身的性質是否具有政府屬性,如果私主體從事的行為在傳統上具有政府職能,則該行為就是政府行為,受憲法拘束。政府深度卷入或共同參與理論,即探究私主體、私行為與政府之間的關系,如果政府在相當程度上卷入了私行為,那么該私行為就可以轉化為政府行為。政府鼓勵、授權和批準理論,如果政府對某項私行為進行了鼓勵,或采取其他手段使該行為成為法律義務,則該行為可以構成政府行為。但是,僅僅默許某項私行為發生,并不能使私行為轉化為政府行為。
德國的價值輻射理論認為憲法規定了能夠“輻射”于所有法律領域的“客觀價值秩序”。憲法的內容被視為一種“客觀的價值秩序”,該秩序“輻射”并影響所有法律領域,進而將憲法規范適用于私人領域。但在私法爭議中,這種理論強調的是“影響”而不是“推翻”。憲法規定的適用效力只是“輻射”相關法律并且影響對既存的法律規則的解釋。
美國的國家行為理論和德國的價值輻射理論雖然都表明憲法可適用于私人領域,但兩者之間仍然存在不同之處:第一,對私法關系適用范圍不同。“影響所有的法律領域”決定了價值輻射理論中憲法規范能夠適用于整個私法關系領域。而美國的國家行為理論只適用于實施了憲法意義上的國家行為的私人或私人組織,并不適用于整個私法關系領域。價值輻射理論的適用范圍要遠遠寬于國家行為理論。第二,對私法自治的侵害程度不同。據第一點,由于價值輻射理論適用于整個私人領域,模糊了公法和私法的界限,就會對私法自治產生侵害。而國家行為理論則不會產生。
在齊某苓案中,最高人民法院的批復使用了直接效力說將憲法適用于私人領域,而后,該批復又被廢止。這是不是對我國進行憲法司法化必要性的否定?是否說明我國不應在以后的案件審理中引用憲法?是本著憲法公法的性質,將憲法規范與私人領域完全分隔開來,還是借鑒美、德的理論,承認憲法在私人領域的效力?筆者認為,我國應以美、德的理論為借鑒,逐步發展適合我國的憲法效力理論,理由如下:
第一,社會發展的必要性。現代社會的發展,產生了許多不同于以往的復雜的社會關系。在這些社會關系中,有時不能完全單純地劃分為是私人領域的問題還是公共領域的問題。社會關系的復雜性導致區分難度大。因而,采取以往的形式——私法僅適用于私人領域,公法僅適用于公共領域,會產生不適當和缺陷。國家行為理論就是將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再次劃分,這種“國家行為”是一種法律擬制意義上的國家行為。美國賦予符合這一標準的私人關系以公法可以調整的國家行為。這種理論解決了包括有政府共同參與的私人關系在內的難以劃分的各種社會關系。法律具有穩定性,而社會時刻處在變化之中,因而法律的改革是必然的。為了適應社會發展的需要,應該也必須否定憲法的無效力說。
第二,保障人權的必要性。這也是憲法效力問題的最重要因素。憲法的核心是保障公民的權利,即要保護公平平等正義的原則。憲法是公法,規定了公民基本權利的公法性,即公民基本權利的效力對象是國家公權力。這限制了國家公權力的泛濫,禁止了國家公權力對公民基本權利的侵害,在這一層面保護了人權。但無法排除的是,在私人領域中仍然存在著眾多侵害人權的事例,如上文所言的種族歧視問題。雖然一般來講私主體對基本權利侵害的危害性小于公權力對基本權利的侵害,但是對人權的保障不能僅僅依據功利主義的價值判斷將其限制在形式框架之中。如果使用無效力說,只會使憲法對人權的保障成為一紙空文。憲法的核心在于保障人權,而人權的保障卻因為憲法的公法性質而無法得到真正落實,這并不是說要打破憲法公法的框架,而是需要對憲法規范的效力做調整,使其獲得發展,使人權得到確實的保證。
第三,無效力說的弊端和有效力說的優勢。由以上兩點可見無效力說并不適用,無法滿足社會發展的需要,也無法保證人權的落實,無法保證我國憲法的權威性,阻礙了我國的憲法司法化。而有效力說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決這些問題。
在承認憲法的有效力說的基礎上,是采取直接效力說還是間接效力說?是仿照美國的構建理論,還是借鑒德國的價值輻射理論?筆者認為,應該采取間接效力說。而對于美、德的理論,并不完全適用于我國。直接效力說的弊端,將導致公法和私法的混淆、憲法與其他部門法的功能重疊,并抹殺了憲法所固有的基礎屬性,因而并不適合。對于美國的國家行為理論,只能解決可以轉化為國家行為的私人關系。不能保障純私人關系侵犯的人權。而對于德國的價值輻射理論,憲法效力適用范圍過大會導致對私法自治的侵害,公權力的泛濫。我們需要達到的是一種中間狀態,或者說采取特別規定來解決私人領域內對人權的侵害問題。但根據我國目前司法狀況,憲法司法化的立刻實現并不現實,對憲法效力的適用問題需要予以逐步解決,逐步擴大和適當限制。并針對這一過程中出現的具體問題結合國情具體分析。進而實現利用憲法保障人權不受公權力侵害,同時也在私人領域運用價值判斷適當適度地引用憲法。齊某苓案批復的廢止,不是對憲法司法化的否定,而是對直接效力的否定以及對目前中國立刻實行憲法有效力說的不贊同,是對憲法公法性質的維護。但這種維護并不等同于無效力。
總之,我國憲法效力問題需要改變無效力的現狀,但它的解決又是一個長期問題。在解決這一問題上,不能盲目跟從外國的理論,而是要分析兩個理論的利弊,從而發展適合我國的更好的憲法效力理論,真正實現人權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