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中國工筆人物畫的線描表現性

陳斯圻（福建師范大學，福建 福州 350000）

線條是一種最簡潔、最便利的繪畫表現形式，無論是孩童的涂鴉又或是藝術家的表現都離不開對線條的運用。從遠古時期開始，東西方最早的繪畫都是用線條來表現的，可以說線條是繪畫最開始的表現形式，繪畫起源于線條。在中國畫中對于線條的運用，更是經過幾代畫家的不斷實踐和研究，從而呈現出千變萬化的表現形式。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里有言：“無線者非畫也”。線，就是中國畫最基本的表現語言，它實際上是一種筆觸，中國畫里的線把這種筆觸的形式美提升到了絕對的高度。“白描如歌”，新生派工筆畫家羅寒蕾將工筆白描比作音樂，將線條在繪畫中的輕重緩急，抑揚頓挫等富于變化的形式美感看作如同音樂中或輕或重，或急或緩的節奏變化，這將白描在工筆畫中的魅力得到了一個很好的闡釋。中國工筆畫中的線條運用，講究嚴格的程式，講究用筆，但更注重線條在繪畫總體中的韻律。以線造型構成了中國畫無與倫比的特點，線性結構作為中國畫的表現語言，其組織結構，方式，包括畫家在畫面中的運用角度，都決定著線自身的表現魅力和價值。當線條只是簡單地成為勾畫物象的手段，即使畫家有再深的功力，那樣的線條也是沒有靈魂的。可以說線不僅是“形”的表現，它還將畫家的情感態度融合其中，更加體現出線的魅力所在。

人物畫是中國繪畫史上最早成熟的一個畫科，代表了早期人物畫成就的戰國楚墓帛畫，已經相當嫻熟地在畫面上運用了線描造型。然而早期的人物畫線描并不是在于精細的描繪，而是多粗放寫意，在裝飾性的風格中，線描本身并不突出。一直到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傳神論”和謝赫“六法論”的提出，從而促進了工筆人物畫以線造型，出現了“十八描”。為后世工筆人物畫的線描發展起到了推動作用。

東晉顧愷之師從衛協，提倡“傳神”，繼承了衛協精思巧妙的畫風，忠于對所描繪對象的精細描繪，提出了“以形寫神”的主張。為了能夠通過線條造型使得所繪人物更加真實生動，以達到“以形寫神”的目的，只有最大限度的發掘線條的表現力，用線條表現人物的形體結構，衣著的質感，以及精神氣韻。顧愷之其線筆跡周密，利用線條之間相互交融纏繞來表現人物轉折微妙，變化豐富的形體。在繼承了漢代人物博華線條舒緩綿長的基礎上，賦予其更加富有韌性，舒展從容，婉轉精妙的魏晉風度和氣韻。元代湯垕在《畫鑒》中稱其“筆意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顧愷之筆下的線條在表現描繪對象的形體結構，質感，動態的同時，與藝術形象的神韻相適應，顯露出了自身的情感世界與生命力。

唐朝是一個經濟文化繁榮穩定的時代，此時的工筆人物畫技法也發展得更加豐富，改變了唐以前人物畫線條單純，墨線始終均勻有力，粗細一致缺乏變化的局面，線條開始多樣化。“畫圣”吳道子的道釋作品，史稱“吳家樣”。其用線不同于連綿的游絲描，而是粗細輕重，頓挫轉折多樣化又和諧統一的。他發展了張增繇簡括的筆墨技巧，“筆不周而意周”，筆跡磊落，勢狀雄峻。早年行筆差細，風格稠密，至中年變為雄放，創造了奔放有力并且變化豐富的“莼菜條”，線條富有運動感，粗細互變，線形圓潤。這種用飛動的筆勢所描繪出的衣紋線條，有著“天衣飛揚滿壁風動”的視覺效果，人們稱之為“吳帶當風”。為了加強線條筆墨的表現功能，吳道子又相對地削弱了色彩在畫面上的涂繪比重，用焦墨勾線后略施淡彩，“于焦墨痕中，略施微染，自然超出縑素”，足顯意態，一改以往以鐵線描施濃墨重彩的風格，成為了雄渾奔放，墨彩兼備的新畫風，稱作“吳裝”。在“吳裝”基礎上進一步削弱色彩只以墨線描繪，就成了“白畫”，成為后世白描之先驅。

五代、兩宋的人物畫，由于受到政教和社會審美題材的影響，于題材、技法方面都開創了一個新的格局。人物畫法在最初，還是沿用唐代精細的線描傳統，如張萱、周昉的綺羅人物，或如吳道子道釋畫的蘭葉淡彩。至李公麟，吸取歷代人物畫之所長，敢于獨創，痛自裁剪，將原本作為稿本小樣的白描畫法，發展成為正式的創作技法。其只與澄心紙上作畫，文靜的線描，細膩的形象，平和的意境，無唐畫的神采飛揚，卻是平淡而又天真。傳《維摩詰圖》為李公麟所作。其線描吸收了顧愷之的柔和以及吳道子的雄健，將緊勁連綿，遒勁圓轉與筆勢飛動，粗細互變巧妙結合，僅以墨線勾勒，流動嚴謹而又有力的線條，以及潔凈清淡的筆法，融合文人畫世俗的親和力，文殊菩薩體態雍容端莊，天女于謹慎中不失活潑，刻畫出神態各異的人物與其精神世界。

傳統工筆人物畫經過各個朝代不同畫家的繼承與發展，為了使線描能夠描繪出不同人物形象，不同的衣服質感，在原有的線描基礎上，不斷衍生出不同的線描技法，以此來符合每個時代繪畫的不同表現形式，使得線描的表達功能適應豐富多變的人物形象。明代鄒德中在《繪事指蒙》有言“描法古今一十八等”，故又將歷代總結出的描法統稱“十八描”。其中又可分為鐵線描，蘭葉描，減筆描三大類。

現代工筆人物畫中的線描，在對傳統線描形式的繼承與創新中，通過對線描表現潛力的深入發掘，吸收不同流派以及西方繪畫，從紋樣，紋理，質感，肌理，將線從光色中提取出來，對線的性質進行探索，從取舍，融合中將線描藝術表達至更符合現代審美的藝術領域。

新生派畫家代表羅寒蕾的工筆畫是細膩唯美的，她的畫面總是由許多線條編織而成，在早年臨摹古畫的過程中，將傳統線描消化吸收，再運用新鮮的技法，巧妙融合進自己的畫作中，以“線”化“面”構成了靈動柔美個性風格。線本身的藝術變化就是靈活的，她在對于線描的用筆上，同樣講求頓挫緩急，簡練概括出形象，并且將線條劃分為不同性質，用來適應所描繪對象不同的質感、量感、空間感以及神態氣度。

以點成線，以線構面，每一處細節在放大后，都能觀察到不同質感下線排列規律的不同。傳統的線條能夠表現出多樣的紋理，如用均勻的細線表現毛發，不同的描法表現不同的衣物材質，卻始終趨于平面。羅寒蕾偏愛紋理，取代繁復的紋樣簡化成線，讓線的排列產生疏密變化，并轉化成虛實關系。如在刻畫人物面部頭發時，減少用色塊的平涂渲染，改為用線排列粗細變化的紋理，只用白描勾線構成細膩的人物形象。在處理衣飾中，因為不同的服飾在現實中給人感受差異有粗糙，或細膩，羅寒蕾通過線條質感賦予了這些服飾在畫面上有著貼近現實的生命力。如牛仔服以典型的平行紋理排列，線條果斷有力，排列平行一絲不茍；又如絨毛狀衣領，交錯的細小線條看似凌亂實則有一定的韻律，在豐富中不失整體。正是這樣不同性質的線條在畫面上有序的編織，才能讓畫面看起來飽滿豐富并充滿著生命力。線條的量感質感就是羅寒蕾于工筆人物畫中的一個重要表達。

線描就是在學習古人的基礎上，不斷融合畫家的思想個性，推陳出新。前人根據不同人物性格，衣著質感，歸納總結出“十八描”，使得線描的表達方式能夠適應變化豐富的物象。在現代創作中，畫家同樣賦予線描鮮活的生命力，將線對“形”的表現，有機融合進對“質”表達。然而萬變不離其中，無論是線描的粗細輕重，圓轉頓挫，都離不開以點成線，以線構面，通過對細節的放大，將線條或虛實襯讓，或整齊排列，并將情感修養和對世界的認知融合其中，從而編織出細膩豐富的工筆世界。

線條所具有的氣質，構成了中國工筆人物畫的性格，將中國繪畫本質區別于西方繪畫。線描表現形式不是唯一的，也不是中國畫所獨有的，但中國畫中的線描卻是表達情感內涵最豐富的。線描被賦予了特殊的表現使命，肩負著在畫面中描繪形象神韻，情態，構成動感，質感。作為工筆人物畫中最主要的造型手段，無論是在傳統工筆人物畫中“以形寫神”，或是在現代工筆人物畫中排列編織，都是在通過用筆用墨的力道手法，線條本身的表現力和韻律美感中達到傳神的效果。在白描練習和創作中，要根據對所繪對象的情感認識，神態性格，衣紋材質，質感量感以及空間感，從畫面整體構成中，對單一線條的流暢與線條組合豐富細膩的美感中，追求中國工筆人物畫的筆墨情趣，并融入自身個性思想，使得畫面中的線條靈動細膩，豐富多彩。線描作為中國畫靈魂不可缺少的元素之一，需要多加練習，才能為創作好一幅優秀的中國工筆人物畫奠定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