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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紀歷史圖鑒

2020-11-28 07:41:39獅兔小花
科幻世界·譯文版 2020年9期

獅兔 小花

如果真理在大英博物館的書架上找不到的話,那么真理又在何處?

——弗吉尼亞·伍爾芙

每天攝入一定的光亮能顯著改善抑郁癥患者的情緒。所以,每晚八點,弗蘭克·丘吉爾都會去公園大道的診所,在一間有1600瓦白光照明的房間里坐上3個小時。雖然和太陽比還是不大一樣,但這里真的很明亮,就像天花板上掛著十六個光禿禿的燈泡。不過這些燈泡很可能是長管狀的,它們被隱藏在白色塑料板后面,于是整個天花板都在發光。

他坐在桌旁,用紫色的筆在一張粉色的紙上涂鴉。這時已經十一點了,他走上刮風的街道,交通燈在夜色中閃爍。他步行回‘西部八零公寓的住處。第二天早上五點,他會再返回診所接受黎明前的治療。現在,該睡覺了。他挺期待就診的,這樣的診療已經持續了三個星期,讓他有些疲憊。不過,診治頗有效果——據他所知,平均每周應該有20%的改善,但他并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覺。

在他的房間里,電話答錄機閃爍著。經紀人給他留了條口信,要求立即回電話。此時已近午夜,但他仍然按下了號碼,鈴聲剛響,經紀人便接起了電話。

“你有DSPS。”弗蘭克對他說。

“什么?什么?”

“睡眠相位后移癥候群①。我知道怎么治。”

“弗蘭克!聽著,弗蘭克。我給你搞了個好提案。”

“你的燈都開著嗎?”

“什么?哦,對了,治療得怎么樣了?”

“我大概好了六成。”

“挺好,挺好,繼續堅持。聽著,我有個東西能百分百幫到你。倫敦的一個出版商想要你寫一本關于二十世紀的書。”

“什么樣的書?”

“你的生平,弗蘭克。不過這次要搞個大的。可以這么說,要涵蓋和體現你其他所有書。他們想在世紀之交的時候推出這本書,做大開本,配大量的插圖,大量印刷——”

“那種放咖啡桌上展示的大型畫冊?”

“人們肯定會想把它擺上咖啡桌,但這不是——”

“我不想寫這樣的書。”

“弗蘭克——”

“他們想要什么,一萬字?”

“他們要三萬字,弗蘭克。他們會預付十萬英鎊。”

這讓他頓了頓。

“為什么這么多?”

“他們是出版界新人,搞電腦的,就習慣這種數字。這次的規模完全不同。”

“那肯定的。我還是不想寫。”

“弗蘭克,別這樣,你是最合適的人選!是芭芭拉·塔奇曼①的唯一繼承人!”這是在他平裝書上找到的一段簡介,“他們指定要你——我是說,二十世紀的丘吉爾,哈哈,簡直非你莫屬。”

“我不想寫。”

“別這樣,弗蘭克。你需要這筆錢,我以為你挺缺錢的——”

“行吧,行吧。”是時候換種方式了,“我會好好考慮的。”

“他們很急,弗蘭克。”

“你不是說世紀之交嗎!”

“我是這么說。但到時候會有很多這類的書,他們想避開這股熱潮。首先樹立個標桿,然后接著印刷發行個幾年。這會很棒。”

“一年之內就會降價清倉。就我所知道的這種大型畫冊,還沒出版就降價了。”

經紀人嘆了口氣。“別這樣,弗蘭克。你需要這筆錢。至于這本書,你盡力而為寫好就行了,對吧?你整個職業生涯都在寫書,這也是你總結的機會。你還有那么多讀者,大家會愿意看的。”擔憂讓他語氣變得尖銳:“別因為之前發生的事變得沮喪,以至于錯過這么一個大好機會!反正工作是治療抑郁癥的良方,而這也是你改變我們對所發生事情看法的機會!”

“用一本大型畫冊?”

“該死的,別這么想!”

“那我該怎么想。”

經紀人深吸一口氣,緩慢呼出來,“就當十萬英鎊吧,弗蘭克。”

他的經紀人不會明白的。

然而,第二天早上,當他坐在明亮的白色天花板下,用綠色的筆在黃紙上涂鴉時,他決定去英國。他不想再坐在那個房間里了。這個想法讓他有些害怕,他懷疑治療沒什么作用,病情并未如預期好了六成。而他不想轉藥物治療。他腦子沒問題,身體也挺好,盡管這說明不了什么,但讓他對藥物產生了莫名的抵觸。他有他的理由,他需要自己的感知。

燈光室的技術人員認為,這種態度本身就是個好兆頭。“你的血清素水平正常,對吧?這意味著情況不壞。再說了,倫敦比紐約更靠北邊,所以你會攝取到在這里缺失的光線。如果你需要更多光,可以一直向北,不是嗎?”

他給查爾斯和萊婭·道蘭打了電話,想借住一陣子。結果他倆打算第二天前往佛羅里達,但依舊邀請他住下來。他們不在家時,挺喜歡能有個人留下來幫忙照看公寓。弗蘭克以前也這么干過,他鑰匙圈上還掛著那把鑰匙呢。“謝了。”他說。事實上,這樣更好,他不太想跟人交流。

于是,他打包好衣服和露營裝備,第二天一早飛往倫敦。最近,人們的旅行方式越發奇怪:他進入酒店外的一個移動‘廂子,然后從一個‘廂子換到另一個‘廂子,持續了好幾個小時,直到他從卡姆登地鐵站出來,才再次走到戶外。那里距離查爾斯和萊婭的公寓也就幾百碼。

當他穿過卡姆登大街,走過電影院,聆聽著倫敦的聲音時,昔日的快樂像魅影般擦肩而過。多年來,他一直這么做:來到倫敦,在找到別的落腳處前與查爾斯和萊婭住在一起。他在大英博物館里做研究和寫作;探訪查令十字街的二手書店;還會花一整晚待在公寓里,跟查爾斯和萊婭看電視、聊天。二十年來,他有四本書都是這么寫出來的。

這間公寓位于一家肉鋪上面。每堵墻都是擺滿書的書架。甚至連馬桶、浴缸和客床上都釘上了書架。萬一發生地震,客人便會被埋葬在倫敦的百年歷史之中。

弗蘭克把背包扔上客床,走過樓下的一排英國詩集。客廳幾乎被一張堆滿了文件和書的桌子占據。樓下的小街是露天農貿市場,他能聽到商販們收拾東西的聲響。雖然已經過了九點,但太陽還沒落山,五月末的白晝十分冗長,就像在接受漫長的治療一樣。

他下樓買了些菜和米回樓上煮。廚房的窗戶映著落日余暉,小小的公寓透出些許光亮,強烈地召喚著它的主人,仿佛他們就在那里。剎那間,他希望他們沒走。

吃過晚飯,他打開CD機,播放一些亨德爾的音樂。拉開客廳的窗簾,他端著一杯保加利亞葡萄酒坐上查爾斯的扶手椅,膝蓋上攤著一本筆記本。他望著鮭魚色的天光從云層透出來照向北方,試圖思考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起因。

早晨,他在沉悶的、斧頭剁凍肉的砰砰聲中醒來。他下樓吃著麥片翻閱起《衛報》。然后,他便坐上地鐵去往托特納姆法院路,步行去大英博物館。

因為‘美好時代①的緣故,他已經對戰前時期做了不少研究,但在大英圖書館寫作是他不想打破的慣例,這也讓他成為了傳統的一部分,這種習慣可以追溯到馬克思甚至更早。他向一位圖書館員出示了還在有效期內的讀者票,然后在常坐的那一排找到個空位。事實上,就在這座‘大頭骨穹頂的‘額葉下方,那張閱覽桌上,他寫下了不少關于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文章。他翻開筆記本,盯著一頁,緩慢的寫道‘1900至1914,然后繼續盯著那頁。

正如《衛報》的一位年輕的左翼評論家尖銳指出的那樣,他早期的著作傾向于關注戰前歐洲統治階級的奢華頹靡。就他目前對第一次世界大戰起因所作的研究來看,他贊同一般理論:大戰是民族主義抬頭、外交邊緣政策以及過去20年里幾次對經驗總結錯誤判斷的結果。美西戰爭、日俄戰爭和兩次巴爾干戰爭都僅僅是局部的,沒有造成災難性后果。

此外,還有幾次“事變”,諸如摩洛哥事件等等,曾將兩大聯盟推向崩潰邊緣,但沒有把它們真正推翻。

因此,當奧匈帝國在斐迪南大公遇刺后,向塞爾維亞提出不合理要求時,沒有人預料到局勢會如多米諾骨牌般傾進戰壕,發展成戰事屠殺。

歷史充滿偶然性。嗯,毫無疑問,這話很有道理。但現在,他發現自己想到了各大城市的街上,為戰爭爆發而歡呼雀躍的人群;能夠讓和平主義徹底消失,似乎是一股強大的力量。簡而言之,歐洲列強的富裕公民們顯然一致支持戰爭。支持一場毫無意義的戰爭!

這其中有某些不可思議的東西,這次他決定承認這一點,并與之進行對話。這就需要考慮上個世紀,歐洲和平時期。事實上,那是一個充滿血腥鎮壓的世紀,是帝國主義的高潮,世界大部分地區都被列強瓜分。這些大國的繁榮是以犧牲其殖民地的利益為代價,而殖民地本身則遭受了極大的苦難。然后,列強們把賺取的利潤用于武器制造,再兵刃相向,最后走向毀滅。這種發展有些詭異,就像一個實施大屠殺的兇手最終把槍口對準了自己一樣。懲罰,結束了內疚,也結束了痛苦。這樣真的說得通嗎?在華盛頓特區陪伴臨終的父親時,弗蘭克參觀了林肯紀念堂。右手邊的墻上用大寫字母刻著林肯第二次就職演說,省略了逗號,古怪的鐫刻方式,卻給演說增加了圣經般的沉重,就像它提到的正在進行的戰爭:“可是假使上帝要讓戰爭再繼續下去直到二百五十年來奴隸無償勞動所積聚的財富化為烏有并像三千年前所說的那樣等到鞭笞所流的每一滴血被刀劍之下所流的每一滴血所抵消那么我們仍然只能說‘主的裁判是完全正確而且公道的。”

一個可怕的想法,來自林肯藏于表面之下的內心黑暗部分。但作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起源理論,他仍覺得不夠充分。可能對于各國的國王、總統、將軍、外交官和那些帝國軍官們而言,這個理論足以信服。他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或許會在無意識的罪惡感驅使下集體自殺。但那些在家里、在大街上為戰爭爆發而欣喜若狂的普通公民呢?這似乎更像是另一種仇恨的表現。我所有的問題都是你的錯!他和安德莉亞經常這么指責對方。每個人都會這么干。

然而……在他看來,跟其他人一樣,他也找不到真正的起因。或許那只是一種單純的毀滅快感。面對一座宏偉大廈的原始反應是什么?推到它。面對一位陌生人的本能反應是什么?攻擊他。

但他漸漸迷失了方向,陷入了形而上學的“人性”之中。在一篇冗長的文章里,這會是一個永恒的問題。不管原因是什么,1914年就在那里,不可重復、不可解釋、不可改變。

“戰爭爆發了。”

在他過去的書里,從未寫過戰爭。他是那群堅信歷史發生在和平時期的人之一。而戰爭嘛,你不妨擲顆骰子或者直接跳到和平條約。除了軍事歷史學家,對任何人來說,只有當戰爭結束后,有趣的事才會開始。

現在他不太確定了。當前對‘美好時代的看法被扭曲,因為人們只是透過終結這個時代的戰爭來重新看待它,這意味著一戰在某種程度上比‘美好時代更強,至少比他想的要強。這次,為了理解這個世紀,他似乎不得不寫一些關于它的東西。所以,他必須去研究它。

他走到中央目錄桌前。太陽躲進云層背后,房間變得昏暗起來,他感到一陣寒意。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光是數字就足夠讓他震驚。為了摧毀塹壕防御,英軍動用了規模驚人的炮擊:在索姆河上,英軍每隔20碼就在14英里長的戰線上放一門大炮,發射了150萬枚炮彈。1917年4月,法國發射了600萬枚炮彈。德國的‘大貝莎能將炮彈射出75英里高,幾近太空。凡爾登是一場持續了10個月的“戰役”,死亡近百萬人。

英軍的前線部署有90英里長。在這場戰爭中,每天有大約7000人在這條戰線上受傷或死亡——不是因為某場特定的戰役,而是在偶然的狙擊或轟炸中傷亡。這就是所謂的“浪費”。

弗蘭克停止了閱讀,腦中浮現出越戰紀念碑的畫面。他在離開林肯紀念堂后,去參觀了它。看到那些刻在黑色花崗巖上的名字,他觸動頗深。有那么一瞬間,似乎可以想象出每個人的模樣,每條白色的名字代表一個鮮活的生命。

一戰期間,每一、兩個月的英軍死難人數就是一座越戰紀念碑——每一、兩個月,持續51個月。

他填好借書單,交給中央環形書桌的圖書管理員,然后拿起前一天要的書,回到小閱覽桌前。他翻閱書籍并做了筆記,大部分是數字和統計。英國工廠生產了兩億五千萬枚炮彈。主要的戰役有超過50萬人喪生。大約有一千萬人死在戰場上,還有一千萬人死于革命、疾病和饑荒。

在閱讀間隙,他偶爾會嘗試寫點兒什么,但沒有太深入。有一次,他寫了幾頁關于戰爭經濟的文章。農業和商業組織,特別是在拉特瑙領導下的德國和勞合·喬治統治下的英格蘭,讓他強烈地想起了現在的后現代經濟的運作方式。人們可以把晚期資本主義的根源追溯到拉特瑙的‘戰爭原料部,或者他的‘中央采購公司。所有企業都是為了應對作戰而組織起來的。但當戰爭結束,敵人被打敗,這些組織仍然存在。人們繼續奉獻工作成果,只是他們是在為那些在體系中擔任戰時政府職能的公司勞作。

二十世紀的大部分時間,都消耗在一戰中。1918年11月11日上午11點,停戰協議簽署。那天早上,雙方在前線照例進行了轟炸。到上午11點時,又死了許多人。

當晚,弗蘭克匆忙趕回家,遭遇了一場雷陣雨。天空像煙霧繚繞的玻璃一樣暗淡模糊。

戰爭從未結束。

這種認為兩次世界大戰其實是一場戰爭的想法,其實不是他的原創。溫斯頓·丘吉爾曾說過這話,納粹的阿爾弗雷德·羅森堡①也說過。他們認為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是一個間歇期,是兩部分沖突重組的一個停頓,猶如颶風之眼。

一天早晨的九點,弗蘭克還在道蘭家吃著麥片,讀著《衛報》,翻閱自己的筆記本。他似乎每天早晨都起得比較晚,盡管是五月,白晝卻并未變長。倒是恰恰相反。

有人反對這是一場單一戰爭的觀點。至少在1925年洛迦諾公約①簽訂后,二十年代似乎并不十分兇險。德國從金融崩潰中幸存下來,各地經濟似乎也強勁復蘇。但到三十年代事情的真實狀況顯露出來:經濟大蕭條;新興民主國家向法西斯倒戈;殘酷的西班牙內戰;烏克蘭大饑荒,空氣中彌漫著可怕的死亡氣息。這種感覺就像從斜坡滑落,無助地重新陷入戰爭。

但這次不一樣。全面戰爭:德國軍事戰略家在19世紀90年代,分析了謝爾曼的亞特蘭大會戰,創造了這個詞。而當德國在1915年使用魚雷襲擊中立船只時②,他們覺得自己發動了全面戰爭。但他們錯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不是全面戰爭。1914年,德國士兵殺死8名比利時修女的傳言震驚整個文明世界,所以當‘盧西塔尼亞號被擊沉時,抗議的聲浪變得異常激烈,以至于德國宣布取消了對客船和中立國船只的無限制潛艇戰③。這種事只會發生在人們還持有這樣觀點的世界:在戰爭中,軍隊打軍隊,士兵殺士兵,當平民不小心被殃及或殺害時,那絕對不是有意針對。幾個世紀以來,歐洲的戰爭都是只是另一種形式的外交。

1939年,局勢發生了變化。或許,這只是因為在技術層面上出現了以大規模遠程空中轟炸為形式的全面戰爭。另一方面,或許是從一戰中吸取了教訓、總結了經驗。例如,斯大林發動的大屠殺:500萬烏克蘭農民死于斯大林農業集體化的屠刀之下④。糧食被故意運出產糧區,緊急補給物資被扣留,隱藏的儲備糧被摧毀。幾千個村莊因饑餓而消失。這就是全面戰爭。

每天早上,弗蘭克都在大目錄卷里翻來翻去,仿佛能找到別的一些關于二十世紀的東西。他填好單子,拿起前一天選好的書,回到小書桌。比起寫作,他花了更多的時間閱讀。白天大多數時候都是陰天,大穹頂下之下有些昏暗。他的筆記越來越亂。他不再按時間順序工作,而是不斷強迫自己回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盡管他的閱讀進度已經進入到二戰時期。

兩千萬人死于一戰,五千萬人死于二戰。平民的死亡占了大部分。在戰爭的尾聲,成千上萬枚炸彈投向城鎮,期望引發風暴大火。這樣的情形下,大氣層確確實實被點燃了,就像德累斯頓、柏林和東京。此刻,平民成為了目標,戰略轟炸很輕易就能擊中他們。從這個意義上講,廣島和長崎仿佛是一句話結尾的感嘆號。這句在戰爭中一直說的話:我們會殺光你全家。戰爭就是戰爭,正如謝爾曼所說:如果你想要和平,投降吧!而他們確實投降了。

兩枚原子彈。在廣島被炸的三天后,長崎也遭到了轟炸,日本人甚至還沒來得及了解原子彈造成的損失、作出任何反應。那枚在廣島投下的原子彈,一直是文學作品中爭論不休的話題,但弗蘭克發現甚至很少有人為長崎辯護。有人說,杜魯門和他的參謀這么做是為了:一、向斯大林表明他們不止有一枚原子彈;二、向斯大林表明,哪怕只是威脅或警告,他也會使用原子彈,長崎就是最好的例子。一座越戰紀念碑的價值和意義瞬間化為烏有,只是為了讓斯大林別把杜魯門當兒戲。而他確實不太把杜魯門當回事。

當‘艾諾拉·蓋號的飛行員順利著陸后,他們舉行了燒烤派對來慶祝。

晚上,弗蘭克靜靜地坐在道蘭的公寓里。他沒有看書,只是望著傍晚天空中漏出的夏光照向北方。白晝越來越短。他能感覺到自己需要治療。需要更多的光!有人在臨終前說過這樣的話——可能是牛頓、伽利略、斯賓諾莎,諸如此類的人。毫無疑問,他們當時都挺沮喪。

他很想念查爾斯和萊婭。他確信如果他倆能陪他說說話,他會好些。畢竟,那就是朋友存在的意義:他們能一直陪伴相處,你還能和他們聊天。這就是友誼的定義。

但查爾斯和萊婭此刻在佛羅里達州。黃昏時分,他看到公寓里的書墻就像放射環境中的鉛襯里,所有這些記錄下來的思想形成了一種對抗有毒現實的盾牌。或許是最好的盾牌了。但現在它們失效了,至少對他來說沒什么用,這些摞起來的書也不過是一本本書脊而已。

后來有一天傍晚,在落日的余暉中,整個房間似乎都變得透明,他坐在一把扶手椅上,懸在一座巨大而朦朧的城市上空。

和廣島、長崎一樣,大屠殺是有先例的。俄羅斯人與烏克蘭人;土耳其人和亞美尼亞人;白人定居者與印第安人。但德國人屠殺猶太人的機械化效率,是全新且恐怖的。在他那堆書里,有一本關于死亡集中營設計者的書,那些建筑師、工程師、施工者,是否比瘋狂的醫生或暴虐的守衛更令人憎恨?他不好說。

然后是陡增的屠殺人數,600萬。不可思議。他讀到過在耶路撒冷有一座圖書館,負責記錄他們能找到的600萬中的每一個人。那天下午,走在查令十字街時,他想到這一點,停下腳步。所有那些名字都在圖書館里,在另一間透明的房中,另一座紀念碑。剎那間,他仿佛瞥見了那是多少人,整整一個倫敦。然后,它便消失了,他被獨自留在街角一隅,左顧右盼著,害怕被撞倒。

他繼續前行,試著計算了一下需要多少座越戰紀念碑才能刻下這600萬名字。大約十萬人兩座,那百萬人就是二十座,所以一共得要一百二十座。他一個一個地數著,一步一步地數著。

他晚上常去酒吧。惠靈頓酒館是最好的,他偶爾還能遇到通過查爾斯和萊婭認識的熟人。他和他們坐在一起,聽他們聊天,但發現自己常被當天的閱讀弄得心煩意亂,所以他不太參與閑聊。好在英國人對怪癖的容忍度比美國人高,并不會讓他感到不受歡迎。

酒館很吵鬧,光線充足。許多人在里面走動,聊天、抽煙、喝酒。另一種式樣的鉛襯里房間。他不喝啤酒,所以一開始還保持著清醒。但后來他發現酒館賣的蘋果酒,他很喜歡,于是就和那些喝啤酒的人一樣喝起來,爛醉如泥。從那以后,他時而會變得非常健談,給其他人講述他知道的二十世紀的事情,他們會附和點頭,出于禮貌再貢獻一點兒其他信息。然后,再轉回之前談論的話題,溫和且沒有冷落他。

但大部分時間,他一喝醉,便覺得自己離他們的談話越來越遠,內容無比跳脫讓他跟不上。而每天早上,他都醒來得很晚很緩慢,頭痛欲裂。一上午就這么過去了,他在睡夢中錯過了很多晨光。抑郁癥患者不應該喝酒。于是最后他放棄了惠靈頓,選擇去離道蘭家最近的酒館吃飯。那里叫‘中途之家,另一個世界的盡頭,這名字真是糟糕,但他還是在世界盡頭吃了飯。用餐完后,他會坐在角落的桌旁,小酌著威士忌,一頁一頁地翻看筆記,啃咬著筆端。

正如一本書的標題所說,戰爭從未停止過。但原子彈的出現,意味著本世紀上葉看上去會和下葉有所不同。一些人,大部分是美國人,稱之為‘美式和平①。但大多數人稱它為冷戰。1945-1989,那段時期倒也沒那么冷。在超級大國僵持的保護傘下,各地爆發了局部沖突。這些戰事沖突與兩場世界大戰相比,顯得微不足道,但總共發生了一百多場,每年造成約35萬人死亡,總死亡人數約1500萬人,也有人說死了2000萬人,這很難統計。大部分都發生在十大戰爭中:兩次越南戰爭、兩次印巴戰爭、朝鮮戰爭、阿爾及利亞戰爭、蘇丹內戰、1965年印尼大屠殺、尼日利亞內戰、兩伊戰爭。然后,又有一千萬平民因蓄意的軍事行動挨餓。所以,這一時期的戰損總和相當于第一次世界大戰。盡管,這耗費了十倍的時間,也算是種進步吧。

雖然規模不大,但沖突的殘忍程度卻急速上升,駭人的暴行或許足以讓它們比肩兩次世界大戰。或許真的可以。因為他目前所研究的內容包括了一系列關于強奸、肢解、酷刑的描述和彩色照片——人們的尸體,穿著各自的服飾,散落在地上的血泊中。

與此同時,世界上的權利繼續向少數人手中轉移。第二次世界大戰是成功結束經濟大蕭條的唯一途徑,而各國領導都記住了這一事實。因此,從第一次世界大戰開始的經濟整合一直持續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和冷戰,將整個世界卷入了戰時經濟。

一開始,1989年看起來似乎是個轉折點。但現在,僅僅7年之后,冷戰的失敗者都像1922年的德國一樣,通貨膨脹,物資緊缺,他們的民主體制分崩離析,變成軍政府。只不過這一次,這些軍政府有財團資助。跨國銀行接管了舊蘇聯集團,就像他們接管第三世界一樣。以‘自由市場的名義,實施‘緊縮措施,這意味著世界上有一半的人每晚餓著肚子睡覺,為百萬富翁們還債。盡管氣溫不斷上升,人口急劇增長,‘局部沖突仍然在20個不同的地區蔓延。

一天清晨,弗蘭克對著麥片發呆,不愿離開公寓。他翻開《衛報》,讀到今年全球國防預算總額將達到一億美元左右。“再來點光。”他說道,艱難地咽了咽口水。這是一個黑黢黢的雨天,他感覺到自己的瞳孔在努力放大。盡管現在是五月,天空卻越來越昏暗,仿佛倫敦維多利亞時代的霧又回來了,那時的煤煙印染在了現代的畫布上。

他翻過報紙,開始閱讀一篇關于斯里蘭卡沖突的文章,僧伽羅人和泰米爾人已經足足戰斗了一代。而上個星期的某個時候,一對夫婦早上出門時,發現家里六個孩子的頭顱整齊地擺在草坪上。他把《衛報》扔到一旁,穿過煤煙走上街。

他跟著自動導航器逛起了大英博物館。在書架頂端等著他的是一本關于這個世紀戰爭死亡人數估算的書。大約有一億人身亡。

他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倫敦漆黑的街道上,思索著那些數字。他走了一整天,卻無法集中精力。那天夜里,他睡著后,這些數字計算又來了,在夢里或催眠的幻象中:需要2000座越戰紀念碑才能列出本世紀的戰爭死難者。他看到自己在華盛頓的林蔭大道上漫步,從國會大廈到林肯紀念堂的整個公園里都點綴著黑色的越戰紀念碑,就像一群巨大的隱形鳥兒落在上面。整整一夜,他走過黑色的翼墻,往西走向河邊的白色墳墓。

第二天,他從書架上取出的第一本書是關于1931年至1945年中日戰爭的。和大多數亞洲歷史一樣,雖然它規模巨大,但西方對這場戰爭的記憶并不深刻。在日本侵略期間,整個朝鮮實際上變成了一座奴隸勞動營。而日軍在滿洲集中營里殺害的中國人和德國納粹殺害的猶太人一樣多。這些成千上萬的死難者都是門格勒這樣的納粹醫生的‘杰作,用‘科學的醫學實驗實施酷刑。例如,日軍實驗者就曾抽干中國囚犯的血,再替換成馬血,以觀察囚犯能活多久。存活時間從20分鐘到6小時不等,受試者始終承受著巨大痛苦。

弗蘭克合上書,放到一旁。他從昏暗的角落挑出另一本,細細端詳。這是一本陳舊且厚重的書,用深綠色皮革裝訂,書脊和書封上嵌著暗金色圖案。十九世紀歷史圖鑒——后期才有的彩色照片,已經有點褪色。是喬治·紐恩斯有限公司于1902年出版的,顯然是他們策劃的關于上個世紀的產物。出于對書名的好奇,他翻開書看了看,最后一頁的文字引起了他的注意:“我相信人性本善。我相信,我們正站在一個世紀的黎明,這個世紀將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加和平與繁榮。”

他放下書,離開大英博物館。在一個紅色電話亭里,他找到了最近的一家汽車租賃公司——威斯敏斯特附近的安飛士分店。他乘地鐵過去,在那兒租了輛藍色的福特賽拉旅行車。方向盤自然是在右邊。弗蘭克以前從未在英國開過車,他坐在方向盤后,試圖掩飾自己的不安。謝天謝地,離合器、剎車和油門與往常一樣從左到右。換擋也是一樣的,不過得用左手操作。

他笨拙地換到一檔,把車開出了車庫,左轉彎,沿著街道左側行駛。這有些奇怪。但坐在右邊駕駛的怪異感,保證了他不會忘記靠左的必要。他把車停在路邊,看了看安飛士的倫敦街道地圖,規劃了一下路線,再重返車流中,驅車前往卡姆登大街。他在道蘭家樓下泊好車,上樓收拾了一下,再把行李拿到車上。他倒回去留下了一張紙條:去了一個午夜陽光的國度。接著,便下樓開上車,一路向北,駛上高速公路,離開了倫敦。

空氣很潮濕,低沉的烏云覆蓋著大地,這里落下一把黑色的雨帚,那里透出一束昏暗的陽光。山丘是綠色的,田野泛著黃色、棕色,或是淺綠。起初,有很多的山和田野。然后,高速公路延伸至伯明翰和曼徹斯特,他開過一排排聯排房屋和農田,狹窄的街道沒有一棵樹。所有房子都井然有序、整齊劃一,但仍讓他置身于最荒涼、人跡罕至的景色之中。街道就像戰壕。毫無疑問,世界正在被蹂躪。人口密度就像那些老鼠實驗所設定的水平一樣增長,而那些實驗讓老鼠發瘋。這是一個很好的解釋。這種情況下,受影響的大多是雄性:搶奪領地者、為繁衍而奪食的殺戮者,都被困在了小盒子里。他們已經瘋了。一位愛德華七世時代的作家曾寫道:“我相信男人大多都這樣。”為什么不是呢?不可否認,這些主要都是男人干的。策劃、外交、戰斗、強奸、殺戮。

顯而易見,要做的就是把世界的領導權交給女性。在福克蘭群島有撒切爾夫人,英迪拉·甘地領導著孟加拉國,這是事實。但的確值得一試,情況不會變得比現在更糟了!鑒于母性本能,可能會變得更好。把丈夫的工作都交給每位第一夫人,或許每位女性都該替代她們的丈夫去工作。讓男人在家帶孩子,五千年或五萬年,在殘暴的父權社會中一直帶下去。

在曼徹斯特以北,他路過了巨大的無線電塔,還有看起來像核反應堆堆棧的東西。戰斗機從頭頂呼嘯而過。二十世紀。為什么這位愛德華七世時代的作家沒有預見到它的到來呢?或許,未來總是無法想象的。再或許,1902年的情況沒那么糟糕。愛德華七世時代的人,在一個繁榮的時期往前看,看到更多的是同樣的情形。但取而代之的,接下來的世紀卻充滿了恐怖。現在,人們從一個恐怖的時代往前看,如此類推,預示著下個世紀的形勢將是不可估量的嚴酷。隨著新的毀滅技術的發展,實際上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化學戰、核恐怖主義、生物大屠殺、受害者被飛越而過的納米殺手干掉,或者被飲品中的病毒殺死,再或者被特定的電話鈴聲謀殺。或因毒品、大腦植入、酷刑、神經毒氣變成僵尸。或干脆被槍殺、活活餓死。高科技,低科技,方法層出不窮。隨著人口增長,資源枯竭,殺人動機將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強烈,人們不再是為了統治而戰,而是為了生存。一些戰敗的小國家可以為他的對手制造一場瘟疫,不小心滅掉整個大陸,殺死所有人,這是完全有可能的。二十世紀可能會讓二十一世紀顯得平淡無奇。

這樣的遐想之后,他猛然驚覺自己已經開出了二三十英里,甚至六十英里,完全沒注意車窗外的世界。自動導航把他帶到了相反的路上。他試圖集中注意力。

在卡萊爾上方的某處,地圖顯示了兩條通往愛丁堡的路線:一條是從格拉斯哥下方的高速路出發;而另一條小路則更快捷些。他選擇了更短的路線,從一個出口進入環島,然后上了A702,這是一條往東北方向的雙車道公路。黑色的柏油路面被雨水浸濕,頭頂上是疾馳的密布烏云。開了幾英里后,他經過一塊寫著‘風景路線的路牌,這意味著他選錯了路,但卻不想調頭。或許這條路也挺快,只是要費些工夫:頻繁的環島、有紅綠燈的村莊,還有被樹籬或墻圍住的狹窄路段。太陽就快落山,他已經駕駛了好幾個小時,有些疲倦。當一輛黑色卡車從水霧和陰影中沖過來時,幾乎快和他迎面相撞。他得努力讓自己靠左開車,而不是本能叫囂著往右。左右必須對換過來,但腳上的操作保持不變——變的是換擋的手,但換擋的作用還是一樣——這一切都變得混淆模糊,直到大卡車向他迎面沖來,他向左轉,但卻踩了油門而不是剎車。猛烈地前沖讓他往左打方向盤轉出更遠以確保安全,車輪滑出了柏油路,滑進一旁的排水溝。致使車子又彈回路面。他猛踩一腳剎車,卡車在耳邊轟鳴而過。汽車在濕柏油路面上打著滑,最后停下來。

他把車停在路邊,打開了應急燈。他下車查看,發現駕駛室這邊的后視鏡不見了,只剩一塊長方形金屬,四顆鉚釘孔微微向外翻起;后視鏡調節器也不見了,留下一個更大的孔。

他走到汽車另一邊,試圖想起賽拉旅行車的后視鏡是什么樣子。一塊牢固的金屬和塑料框。他沿著馬路往回走了一百來碼,在黃昏下尋找那塊丟失的鏡子。但哪兒都沒有,鏡子不見了。

在愛丁堡附近,他停下來,給多年的老友埃里克打了個電話。

“什么?弗蘭克·丘吉爾?你在這附近?那快來。”

弗蘭克跟著導航進入市中心,經過火車站,來到一條狹窄街道的附近。對他來說,側方位停車真的太難了。他嘗試了四次,才把車靠在路邊,賽拉旅行車碾過鋪路石,顛簸著停穩。他熄掉引擎,下了車。但他覺得整個身體仍在震動,活像一個大音叉在暮色中嗡嗡作響。商店的燈光投射到過往的汽車上。屠夫、面包師、印度熟食店。

埃里克住在三樓。“快進來,伙計,進來。”他看起來有些急躁,“我以為你在美國!是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我不知道。”

埃里克匆匆瞥了他一眼,把他領進公寓的生活起居區。窗外可以看到對面城堡的屋頂。埃里克站在廚房里,一反常態的沉默。弗蘭克放下背包,湊過去看城堡,氣氛有些尷尬。過去,他曾好幾次和安德莉亞一起去拜訪埃里克和蘇珊娜—— 一位靈長類動物學家。那時,他倆住在新城區的一套三層的大公寓里。弗蘭克和安德莉亞一到那里,他們四個便會在一間喬治亞風格的高挑客廳里喝著白蘭地,聊到深夜。有一次,他們開車去了高地;還有一次,弗蘭克和安德莉亞待了整整一個節日周,他們四個盡可能多地去觀看戲劇。但現在蘇珊娜和埃里克已經分道揚鑣,弗蘭克和安德莉亞也離了婚,那段日子都消失殆盡了。

“我來得不是時候?”

“其實沒有。”埃里克在水槽邊忙活,一陣碗碟碰撞聲,“我要和幾個朋友去吃飯,要不你一起吧——你還沒吃晚飯吧?”

“不,我不用了——”

“沒事。我想你之前見過佩格和羅格。而且,我相信這還能分散點注意力。今早我們都去參加了一場葬禮。朋友的孩子死了,搖籃病,你懂的。”

“天吶,你是說……”

“是的,嬰兒猝死綜合征。他們把他送到日托所,在睡夢里去世了。才五個月大。”

“老天爺。”

“是啊。”埃里克走到餐桌前,拿了瓶拉弗格倒進杯子,“喝威士忌嗎?”

“喝。”

埃里克又倒上一杯,一飲而盡。“我想一場合適的葬禮能幫父母處理好這一切。所以湯姆和伊利斯負責抬棺,那棺材也就這么大。”他雙手分開一英尺。

“不是吧。”

“是的。從未見過這樣的。”

他倆默默地喝著酒。

這是一家時尚的波西米亞海鮮餐廳,在一家酒吧上面。在那兒,弗蘭克和埃里克見到了佩格與羅格,還有另一對夫婦,以及一個叫凱倫的女人。全是動物行為學家,都打算在接下來幾周前往非洲——羅格和佩格去坦桑尼亞,其余人去盧旺達。盡管早上才參加了葬禮,但他們聊起天來仍然歡快熱情、涉獵廣泛。弗蘭克喝著葡萄酒,聽他們討論非洲政治、拍攝靈長類動物的問題、搖滾樂。僅有一次提到了葬禮,他們就搖了搖頭,三緘其口無話可說。

弗蘭克說:“我想現在發生這種事總比等到孩子長到三四歲要好。”

他們盯著他。“哦,不。”佩格說,“我不覺得。”

弗蘭克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說了蠢話,試圖補救。“我的意思是,你們知道的,他們有更多時間……”他搖搖頭,有些落寞。

“這太絕對了,不是嗎。”羅格溫和地說。

“沒錯,”他說,“確實是。”他喝了口酒,想繼續說下去:的確,任何死亡都是絕對的災難,即便是一個什么都不明白的嬰兒。但如果你花費一生時間撫養六個這樣的孩子,然后某天早上出門,發現他們的頭顱放在草坪上,會怎樣呢?難道不是一個比一個絕望嗎?他喝多了,頭很痛,身體還在因一天的車程,以及與卡車擦肩而過的驚嚇震顫著。而且,看樣子可能由于疲憊導致的閱讀障礙已經入侵他所有思維,包括道德觀念,這讓一切都倒退了。于是,他咬緊牙關,專注喝酒。叉子在手里嗡嗡作響,杯子在牙齒下震顫。房內很黑。

后來,埃里克在他家樓前停下來,搖了搖頭。“還沒準備好回家,”他說,“讓我們試試‘典藏大廳,這是你周三晚上最喜歡的活動。傳統爵士樂。”

弗蘭克和安德莉亞一直是傳統爵士樂愛好者。“有什么好曲子沒?”

“對付今晚足夠了。”

酒吧在步行的距離,沿著干草市場寬闊的鵝卵石長廊,走上維多利亞街。他倆在酒吧門口被攔下來,需要付一筆額外的費用。常駐樂隊換成了自助餐和音樂會,還請來了幾個不同的樂隊表演。收益將捐給最近在車禍中喪生的一位格拉斯哥音樂家的家人。“我的媽呀。”弗蘭克驚呼,感覺自己被詛咒了。他轉身打算離開。

“不妨試試,”埃里克說著掏出錢包,“我來付錢。”

“但我們已經吃過飯了。”

埃里克沒理會他,遞給那人二十英鎊,“來吧。”

酒吧里很寬闊,卻擠滿了人。一張巨大的自助餐桌上堆滿了肉、面、沙拉和海鮮。他們從吧臺拿了飲料,坐在擁擠的野餐桌盡頭。周圍吵鬧嘈雜,濃厚的蘇格蘭口音讓弗蘭克只能聽半猜半蒙。一批當地表演者陸續登臺:常駐的傳統爵士樂隊、一位脫口秀演員、一個演唱四十年代懷舊音樂廳歌曲的歌手、一群西部鄉村組合。埃里克和弗蘭克輪流去吧臺續酒。弗蘭克看著樂隊和人群,不同年齡各種類型。每支樂隊都說了些關于已故音樂家的事,顯然他小有名氣,是位搖滾歌手,但聽起來卻像個惡棍。演出后醉駕回家出車禍,所以大家一點兒不意外。

大約在午夜時分,一位胖胖的年輕人坐到他們桌,開始偷吃周圍所有盤子里的東西。突然,他像頭鯨魚般蛄蛹上臺。當他加入樂隊準備時,人們歡呼起來。他拿起一把吉他,傾身靠向麥克風,開始盡情表演節奏布魯斯和早期搖滾樂。他和他的樂隊是目前為止最好的組合,整個酒吧都沸騰了。大多數人都站起身,在原地跳舞。弗蘭克身旁有位年輕的朋克少年,不得不靠著桌子回答一位灰發女士關于如何保持頭發尖尖豎起的問題。凱爾特人的守靈方式,弗蘭克想。當胖子開始演唱查克·貝里的“搖滾音樂”時,他喝了口蘋果酒,和其他人一起嗨起來。

所以,當樂隊表演完最后一首安可曲,他和埃里克蹣跚著走入夜色回家時,他感受不到任何痛楚。他們在酒吧里那陣子,外面的天氣變冷了許多,街道黑黢黢的,空無一人。‘典藏大廳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木頭燈箱,掩埋在冰冷的水泥城市里。弗蘭克回頭朝它的方向望了望,一盞盞街燈映照在干草市場黑色的鵝卵石上,腳下有數千條短小的白色波浪線,看起來像刻在黑色花崗巖上的名字,仿佛整個世界的地表鋪設了一座紀念碑。

第二天,他又驅車向北,穿過福斯橋,沿著林尼湖岸往西到達威廉堡,再從那里向北穿過高地。在阿勒浦上方,陡峭的山脊像魚鰭一樣從光禿禿布滿沼澤的山坡上迸裂出來。到處都是水,從水洼到湖泊,甚至在大部分高地都能看的大西洋。朝海上望去,內赫布里底群島的高大島嶼隱約可見。

他繼續往北開,車上有睡袋和泡沫床墊。所以,他把車停在一處景色優美的觀景臺,用布魯特爐子煮湯,睡在車后座。他在黎明時分醒來,接著向北行駛,不跟任何人說話。

最后,他到達蘇格蘭西北端,被迫向東,沿著一條通往北海的道路前行。當天傍晚,他抵達蘇格蘭東北部的斯克拉布斯特。他驅車來到碼頭,發現第二天中午有一艘渡輪要開往奧克尼群島。他決定乘船。

沒有僻靜的地方可以停車休憩。于是,他在一家旅館開了間房,在隔壁餐廳吃了晚飯:鮮蝦蛋黃醬配薯條。然后回房睡覺。第二天早上六點,開旅館的老嫗來敲門說四十分鐘后有一班臨時渡輪要開船。問他要不要走?他說要。他起身穿好衣服,頓覺疲憊不堪無法繼續。他決定還是乘常規渡輪。于是他脫掉衣服躺回床上。接著,他意識到,不管他累不累,都不能再睡了。他咒罵著,幾乎快哭出聲。他又起身穿上衣服。樓下的老嫗煎了培根,做了兩塊厚厚的培根三明治給他,畢竟他也等不到她的日常早餐了。他坐在賽拉旅行車里吃著三明治,等待開車上渡輪。一進船艙,他便鎖好車,走進悶熱的客艙,躺在軟墊膠椅上睡了過去。

梅茵蘭島的西北端看起來很有希望,于是他又驅車橫穿島嶼,再次經過布羅德蓋石圈和斯丹尼斯立石。布羅德蓋矗立的巨石映襯著西邊天空橘色、粉色、白色和紅色的帶狀云,投下一道道剪影。

在島嶼最西北角,巴克古伊角。那里有塊很小的停車場,深夜時分空無一人,完美。從這里向西延伸是一條潮汐堤道,現在被海水覆蓋著。離水面幾百碼遠的地方,有座叫伯賽的小島。是一塊平坦的向西傾斜的砂巖,所以人們可以看見島上草地的全貌。那兒還有一片村莊遺址和博物館,西端還有座小燈塔。顯然,這是他第二天打算去看看的。

在岬角南面,島嶼的西海岸向后彎曲,形成一道開闊的海灣。海灘后面,矗立著一座保存完好的十六世紀宮殿遺址。海灣盡頭是一段高聳的海崖,叫馬威克岬,崖頂有一座塔,看起來就像另一個古爾尼斯史前圓塔。但他在旅游指南中發現,那是基欽納紀念館。1916年,英國皇家海軍“漢普郡”號巡洋艦在近海觸雷沉沒,包含基欽納在內六百人全軍覆沒。

很奇怪。幾周前(感覺就像幾年前),他曾讀到,當德軍前線得知基欽納死訊后,他們開始敲鐘、敲鍋碗瓢盆以示慶祝:從比利時海岸到瑞士邊境,這種嘈雜的聲響在德軍戰壕里四處回蕩。

他在旅行車后面攤開睡袋,墊好泡沫墊,躺了下來。他有一支看書用的蠟燭,但他此刻不想閱讀。海浪的聲音很大,天空還有一點光亮,北方夏天的黃昏實在太長。太陽似乎只是向右滑去,而不是落下。他忽然明白了仲夏時節在北極圈上空的感覺:太陽會一直往右滑,直到擦過北方的地平線,然后又升回天空。他需要住在天涯海角,四海為家。

汽車在一陣風中微微搖晃。吹了一整天風,看樣子這里經常刮風,這也是島上沒有樹木的主要原因。他躺平,看著車頂。一輛汽車是一頂完美的帳篷:地板平坦,不會漏水……當他進入夢鄉時,他想,這是一場一英里寬,一千英里長的宴會。

他在黎明時分醒來,那時剛好凌晨五點。他的身影和汽車的影子都投向了伯賽島。那座島還在,只是潮汐堤又被海水淹沒了。顯然,能露出堤壩的退潮時間只有兩個小時。

他在車上吃了早飯,比起等堤道通車,他選擇往南開去。繞過伯賽海灣,在馬威克岬背后,就是斯凱爾灣。那是個寧靜的早晨,他獨自開在一條單車道上。這條路穿過了綠色的牧場,炊煙從農舍的煙囪里升起,向東蔓延。農舍是白的,石板搭成的屋頂,兩根白色的煙囪矗立在房屋兩端。附近周圍的農場上都是同樣的農舍廢墟。

他來到另一個停車場,已經停了五六輛車。海灘后高高的草叢中開辟了一條小路,他順著往南走。這條路繞著海灣蜿蜒了近一英里,經過一座十九世紀的大莊園,顯然還有人居住。在海灣以南附近,修建了一道低矮的混凝土海堤和一棟現代小樓。海灘上方的草皮斷斷續續的,看起來有許多洞。他加快步伐。幾個人正圍著一個穿呢子大衣的男人,又是一位導游?

是的,這里是斯卡拉布雷①。

地上的洞,是石器時代的房屋,被掩埋在沙土里,沒了屋頂。它們的地板離草皮大約十二英尺。內墻和島上別的東西一樣,都是用石板砌成的,堆疊得非常精確。石爐、石床架、石梳妝臺:導游說,由于島上缺乏木材,而石板隨處可見,所以房屋里大部分家具都是用石頭做的。這樣的方式就一直持續、經久不衰。

一摞摞石板撐起較長的石板,做成一個標準的學生用磚板架風格。碗櫥鑲嵌在墻上,廚房里有個石柜,里面有杵和臼。這些東西作何用處一目了然。這一切是如此熟悉。

房屋之間有狹窄的通道。這些也被沙土覆蓋了。顯然,整個村莊的草皮屋頂是由浮木或鯨魚肋骨支撐起的,在暴風雨來臨時,他們不需要出去。第一次商場,弗蘭克想。浮木中包含了云杉,它們一定來自北美。又是墨西哥灣流的杰作。

弗蘭克站在七個人身后,一邊聽導游講解,一邊俯身往下觀察房屋。導游五十多歲,胡子拉碴,矮胖壯實。就像梅肖韋古墓的導游一樣,他很擅長這份工作。沒有刻意制定計劃,只是隨意地游走,分享他知道的東西,而不是枯燥死板地背誦。這座村落存在了大約600多年,從公元前3000年開始,布羅德蓋石圈和梅肖韋古墓就是在那些年建成的,所以生活在這里人們可能參與了建設。這個海灣可能那時候是個淡水湖,海灘將它與大海分隔。人口約五六十人。完全依賴牛羊畜牧生活,也會下海捕魚。當村子廢棄后,沙子填滿房屋,野草在屋頂肆意生長。1850年的一場颶風,掀翻了草皮,將房屋暴露在外,除了屋頂,一切完好無損……

滲水將各處邊緣都磨光滑了,每塊石板看上去仿佛都經過了雕琢,都能照到陽光。每座房子都是一件光彩奪目的藝術品。承載了五千年的歲月,卻又如此熟悉:同樣的需求、同樣的思維、同樣的解決問題的方式……一陣戰栗傳遍全身,他注意到自己確確實實地被震驚到合不攏嘴。他閉上嘴,幾乎放聲大笑起來。瞠目結舌的驚訝有時候竟會如此自然而然、毫無意識、真情流露。

當其他游客離開后,他繼續四處閑逛。那位導游,看樣子又是一位熱心人,朝他走來。

“就像《摩登原始人》。”弗蘭克說著笑起來。

“啥?”

“你會在里面看到石頭做的電視之類的。”

“哦啊,很有現代感,是吧。”

“簡直了不起。”

弗蘭克挨家挨戶地走著,導游跟著他一起,他倆聊起來。“為什么這座叫酋長之家?”

“其實這只是個猜測。里面的東西都更大更好些,就是這樣。在我們的社會,酋長就能擁有這些。”

弗蘭克點點頭。“你住附近嗎?”

“嗯吶。”導游指著遠處的小樓。他曾在柯克沃爾開了一家旅館,但后來轉手賣掉了。柯克沃爾的生活對他來說太過忙碌。他在這里找了份工作,然后搬了過來。他對這里十分滿意,還通過函授獲得了考古學學位。他學得越多,來這里后就越是驚訝。畢竟,這里是世界上最重要的考古遺址之一。沒有比這里更好的地方了。都不需要去想象那些家具和工具。“就能清晰地看到他們的思維方式和我們一樣。”

正是如此。“他們到底為什么離開呢?”

“沒人知道。”

“啊。”

他們繼續往前走。

“反正沒有打斗跡象。”

“那就好。”

導游問他住在哪兒,弗蘭克告訴了他關于賽拉旅行車的事。

“我明白了,”那人說,“行吧,如果你需要使用衛生間的話,這棟樓的背后就有一個。或許你可以刮刮胡子。你看起來有一陣沒刮過了。”

弗蘭克臉漲得通紅,揉了揉胡茬。其實,他早在離開倫敦之前就沒想過要刮胡子。“謝謝,”他說,“或許我會接受你的建議。”

他們又閑聊了一會兒廢墟,然后導游走上海堤,留弗蘭克安靜地漫步。

他朝下看了看那些房間,它們仍在閃閃發光。仿佛光是從里面點亮的。六百年的漫長夏日,漫長冬夜。或許他們已經起航去了福克蘭島。在遙遠的五千年前。

他跟導游告別,導游揮了揮手。在走回停車場的路上,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在云毯之下,風拍打著高高的海濱草,每一根搖曳的莖稈都清晰可見。云底是很明顯的扇形,所有的云都鍍上了一層銀色邊光。

他在斯特羅姆內斯的碼頭吃過午飯,望著停泊的漁船。一群看起來非常實用的捕魚船隊,船上還裝飾著由金屬、橡膠以及顏色鮮明的塑料制成的航標。下午,他開著賽拉旅行車繞著斯卡帕河,駛過東海峽的橋——就是溫斯頓下令用沉船堵住的那座。南邊的小島上盡是綠油油的田野和白色的農舍。

傍晚,他緩慢行駛回到巴克古伊角,在16世紀伯爵宮的遺址上駐足觀看了一陣。男孩們在沒有屋頂的大廳踢足球。

潮汐褪去,露出一條混凝土人行道,鑲嵌在潮濕的棕色砂巖上。他把車停好,迎著凜冽的寒風走過去,登上伯賽堡壘。

眼前立刻出現了維京人的遺址。由于侵蝕的緣故,部分舊址已經沉入海里。他爬上臺階,進入齊膝高的、密實的墻網。與斯卡拉布雷比,這是一座很大的城鎮。在那些低矮的地基中,矗立著一道齊肩高的教堂墻垣。十二世紀,雄心勃勃的羅馬式設計,卻只有五十英尺長,二十英尺寬!這是一個袖珍教堂。然而,有一座修道院與之相連。在這里做禮拜的人曾到過羅馬、莫斯科、紐芬蘭。

皮克特人①早在此之前就居住在這里了。他們的廢墟遺址埋在了北歐人的下面。盡管記錄不詳,但顯然他們在北歐人來之前就離開了。可以肯定的是,人們在這里已經生活了很長很長時間。

閑散地探索了一陣后,弗蘭克向西走上島嶼的斜坡。離懸崖上的燈塔只有幾百碼距離。那是一座現代的白色建筑,有些矮胖。

再往后,就是島的邊緣。他朝塔走過去,從島嶼的避風處出來,一陣狂風幾乎把他掀翻。他走到懸崖邊往下看。

終于出現了和他想象的一樣的東西!它離海邊很遠,大概有一百五十英尺。懸崖斷裂,巖石堆疊,它們自由地矗立著,搖搖欲墜地傾斜,好像隨時會落下。巨石崖,陽光直射而下照耀著它們,浪花拍打在崖底的巖石上撞得粉碎:如此明顯又有些夸張地昭示著歐洲的盡頭,他笑出了聲。這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制的地方,能結束痛苦和恐懼。在歐洲的‘船尾來一次哈特·克萊恩②……除了這里看起來其實更像‘船頭。事實上,這是一艘非常大的船的船頭,乘風破浪往西撞去。是的,他能從腳底感受這一切。他還能感到,顫抖、翻滾,以及最后緩慢的傾斜沉沒。所以,從‘船上跳下去有些多余。無論如何,末日總會到來。迎著風,他覺得自己像一個皮克特人或維京人。他知道自己站在了一座大陸的盡頭;一個世紀的盡頭;一種文化的盡頭。

然而,有一艘小船從南邊繞過馬威克岬駛來。那是一艘來自斯特羅姆內斯的小漁船,在洶涌的海浪中可怕地翻滾。它向西北駛去——要去哪里呢?那邊已經沒有別的島嶼了,除非去往更遠的冰島、格陵蘭島、斯匹茨卑爾根島……這個時候,日落時分,西風呼嘯,它到底要去哪?

他久久地盯著那艘拖網漁船,目不轉睛,直到它在地平線上只剩下一個黑點。海面上布滿了白色海浪,風還在繼續猛烈地刮著。海鷗鳴叫著飛過,落在下面的懸崖上。太陽離海面很近,正向北滑落,小船不過是寬廣大海上的零碎漂浮物:這時他想起了堤道和潮汐。

他順著島跑下去,當看到白色的浪花從右邊涌上來,沖刷過混凝土堤道時,他的心怦怦直跳。如果被困在這里,就得強行進入博物館或者蜷縮在教堂的角落過夜……但這不行。混凝土堤道又變得清晰了,如果他全力奔跑——

他沿著臺階沖刺,跑上粗糙的堤道。左邊還有不少平行的砂巖山脊露在外面,但右邊已經被淹沒了。他奔跑著,一道破碎的浪頭卷上堤道,沒過了膝蓋,鞋子里灌滿了海水,嚇得他夠嗆。他咒罵著繼續往前跑去。

登上巖石,爬上五級臺階,他在車前停下,氣喘吁吁。他坐進副駕駛,脫了靴襪和褲子。換上了干的褲子、襪子和跑鞋。

他走下車。

現在狂風不斷,撕扯著汽車、岬角和周圍的海洋。這讓他在爐子上做飯有些困難。汽車不是個好的防風罩,風總能從車下吹到爐子。

他拿出泡沫墊,用靴子把它靠在汽車的背風面。墊子和汽車的體積給了他足夠的擋風空間來維持爐火旺盛。他坐在爐子后的柏油路上,望著火焰和大海。風刮得很大,伯賽灣的白浪拍打著,白色多過藍色。即便有減震器,汽車依然在晃動。太陽終于側著滑入海中,顯然,這將是一個漫長的藍色黃昏。

水燒開后,他倒入家樂速食湯攪拌了一下,再放回火上煮了幾分鐘,接著關掉爐子吃起來。他直接從熱氣騰騰的鍋里舀了一勺豌豆湯塞進嘴里,再配點奶酪和意大利臘腸,酌一口錫杯里的紅酒,再喝口湯。這樣的情形下能做頓飯吃,真是荒唐又滿足:如此風高浪急!

吃完飯后,他拉開車門,放好餐具,然后拿出風衣和雨褲穿上。他繞著停車場走了一圈,又去巴克古伊角的懸崖峭壁邊兜圈子,看著北大西洋被颶風撕扯得四分五裂。幾千年來,人們一直這樣生活著,那道濃郁的暮藍色似乎會永遠延續。

最后,他回車上拿了筆記本,又走回巴克古伊角,感覺風不斷在耳邊拍打。他坐下來,兩腿懸在懸崖邊上,三面都是大海,狂風從左往右肆虐而過。地平線是最純粹的藍色和最藍的黑色交匯之處。他用腳后跟踢著巖石。他能很清楚地看到筆記本里哪幾頁上寫著字,他把它從金屬活頁圈上撕下來,揉成紙球扔掉。它們向右翻飛,立刻消失在黑暗和白浪中。當他把所有寫過字的書頁都處理掉后,他把活頁圈里長長的撕碎后剩下的紙片清理干凈,一股腦全扔了。

天氣越來越冷,風是一種持續的動力攻擊。他躲回車里,坐上副駕座。他把筆記本放在駕駛座上,此刻,西邊的地平線一片深藍,至少十一點了。

過了一會兒,他點了蠟燭,把它放在儀表盤上。汽車還在風中搖晃,蠟燭的火焰在燭芯跳動。車里所有的黑影也隨著燭火顫抖著。

他拿起筆記本,翻開。潮濕的紙封皮間還剩下幾頁。他從背包里找出一支鋼筆,手放在紙上,筆擺在寫字的位置,筆尖在他手顫抖的陰影里。他寫道:“我相信人性本善。我相信,我們正站在一個世紀的黎明,這個世紀將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加和平與繁榮。”外面的夜很黑,狂風呼嘯。

【責任編輯:龍 飛】

①睡眠相位后移癥候群(Delayed sleep-phase syndrome,簡稱DSPS)是一種長期的睡眠時間紊亂。有這種癥候群的人一般都會睡得非常晚,同時在早上起床非常痛苦。

①芭芭拉·W.塔奇曼(Barbara W. Tuchman,1912—1989),美國著名歷史學者、作家,美國藝術與文學學院首位女性院長,備受費正清、約翰·肯尼迪、威廉·夏伊勒等人推崇。她于1963年和1972年分別憑《八月炮火》和《史迪威與美國在中國的經驗,1911—1945》兩度獲得普利策獎。

①美好時代(法語:Belle poque)是歐洲社會史上的一段時期,從19世紀末開始,至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而結束。美好時代是后人對此一時代的回顧,這個時期被上流階級認為是一個“黃金時代”,此時的歐洲處于一個相對和平的時期,隨著資本主義及工業革命的發展,科學技術日新月異,歐洲的文化、藝術及生活方式等都在這個時期日臻成熟。此時期約與英國的維多利亞時代后期及愛德華時代重疊。

①阿爾弗雷德·羅森堡(Alfred Rosenberg,1893年-1946年),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納粹德國中的一名重要成員,為納粹黨黨內的思想領袖,也是納粹黨最早的成員之一,比希特勒加入納粹要早九個月。

①洛迦諾公約(Locarno Treaties),又稱為羅加諾公約,是1925年10月16日英國、法國、德國、意大利、比利時、捷克斯洛伐克、波蘭七國代表在瑞士洛迦諾舉行的會議上通過的8個文件的總稱。協議在該年10月5日至10月16日簽署,并在12月1日于倫敦獲得確認。一戰中的歐洲協約國與中歐及東歐新興國家嘗試確認戰后領土界線,并爭取與戰敗的德國恢復正常關系。

②1915年5月12日,英國“盧西塔尼亞”號客輪被擊沉,至少有124名美國人喪生,威爾遜總統為此向德國政府提出強烈抗議。

③1915年5月7日,德國的U20號潛艇發現了在愛爾蘭外海的“盧西塔尼亞號”,下午2:12分,第一枚魚雷擊中艦橋下面的船身,緊接著,彌漫的煤炭粉塵引起了猛烈的爆炸。盧西塔尼亞號先后被兩枚魚雷擊中。“盧西塔尼亞號”的沉沒在大西洋兩岸引起了極度的震驚。美國和英國紛紛指責這是一場殘酷的謀殺,德國的報紙則聲稱“盧西塔尼亞號”是一艘軍火船,否則不會這么快沉沒(80年代美國和德國人對躺在海底的盧西塔尼亞號殘骸的勘測,證實了煤艙粉塵爆炸的觀點)。美國國內“立刻對德國宣戰”的呼吁聲甚囂塵上。德國迫于輿論譴責的壓力,宣布取消對客船和中立國船只的無限制潛艇戰。直到1917年,由于西線戰局的不利,才告恢復(德國恢復無限制潛艇戰,直接導致美國向其宣戰)。德國的兇殘形象,在美國已經深入人心,所以1917年威爾遜政府向德國宣戰的決議,得到了美國人民的支持。從這個角度說盧西塔尼亞號可以說是改變第一次世界大戰歷史的郵船。

④烏克蘭大饑荒(拉丁字轉寫:Holodomor,意為“以饑餓滅絕”,出自“моритиголодом”,意為“以饑餓殺死”),是1932年至1933年發生在蘇聯烏克蘭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的大饑荒。據估計,大約有315萬至718萬烏克蘭人死于這一事件。

①美式和平(Pax Americana)一詞派生于“羅馬和平”,是指二戰后美國主導的全球經濟、政治、地區軍事地位這種狀況的描述。

①斯卡拉布雷,全名叫“斯卡拉布雷新石器時代遺跡”,位于斯凱爾灣旁。被譽為“蘇格蘭的龐貝”,但歷史卻比龐貝久遠得多。

①皮克特人指數世紀前,先于蘇格蘭人居住于福斯河以北的皮克塔維亞,也就是加勒多尼亞(現今的蘇格蘭)的先住民。

②哈特·克萊恩 (Harold Hart Crane,1899年-1932年)是20世紀美國最重要的詩人之一。1932年4月27日,在墨西哥回美國的途中,他從奧里扎巴號客輪上投水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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