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宇(福建師范大學,福建 福州 350000)
中國畫創作,講究立意和立形,意在形先,構圖便為畫的立形。古代畫家總結章法,如以山水畫為例,概述山、水、樹、房舍、舟車、橋梁、人馬等在畫面上的安排,謂之位置的處理,或謂“結構”。除了這些鋪陳外,還講究氣勢與神韻的表達,故對構圖法的熟悉和認識,既要務實,也要務虛,如李成的“寒林平野圖”。又如南齊謝赫列出的六法中的經營位置,無論是畫人物畫還是花鳥、山水畫,都需要先構圖,古人稱為“置陳布勢”,作畫講究諸如“取舍、“虛實”、“開合”、“題款印章”之類的規律,這些也稱之為構圖的基本法則。
凡畫,“意在筆先”,故曰先立意。有“取”就會有“舍”。黃賓虹有句話:“對景作畫,要懂取舍;追寫物狀,要懂得取;舍取不由人,舍取可由人。”[1]既不要歪曲反映客觀事實,又要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根據自己創作需要,對對象加以選擇、提煉等。本著“搜盡奇峰打草稿”的精神和態度,認真仔細觀物取景。
關于“虛實”,古有香山翁于畫論中曰:“須知千樹萬樹,無一筆是樹,千山萬山,無一筆是山,千筆萬筆,無一筆是筆。有恰是無,無處恰是有。”[2]虛實比較偏概念化,對于虛實的理解,作為畫家,往往以實為虛,以虛為實。就如齊白石畫蝦,蝦在水中游跳的動態,使人感覺蝦在水中央,而使畫面無水而有水,水既為虛又為實。由此可知一幅畫作中,理應是虛實相間,而貴在其對比,處理妥善可使整個畫面顯現出豐厚的氣韻和層次感。
此外還有作畫時需注意到的主賓、藏露、呼應、輕重、遠近層次、黑白、疏密、邊角等形式的把握和處理。正因為中國畫具有民族性,所以畫家們本著既往的欣賞習慣和審美情趣,產生這套特殊的中國畫獨具魅力的表現方法與構圖法則。
傳統中國畫中所講的關于構圖規律面面俱到,使我們有規律可循,但是我們仍需在此基礎上,不斷開拓創新,不能只講究傳統的規范法則而令審美進入一種局限性,更應發掘新事物,找尋新方向,表達屬于自我的東西,賦予畫面更多新意,加入更多具有新時代特色的元素。在歷史上,先賢早有言:“山海受我為受者也,吾當以一筆一墨為后來者而風流,后浪安有不推前浪者也。”藝術貴在創造。
隨著文化多元化的出現,當代繪畫也發生了改變,而構圖作為一種重要的繪畫語言,不僅形式多樣,加之各種新的構成元素的引進,都使中國畫構圖呈現出一種新的面孔。
設計中平面構成的點、線、面元素也是中國畫的基本語言。平面指在二維空間內的造型,也可用于立體空間;構成,即造成、形成。簡言之就是把客觀現實中所觀察到的事物遵循美的秩序和規律,以二次元造型手法進行分解、重組的過程。在中國畫傳統構圖的基礎上,我們也可以將設計中的一些構成元素運用到中國畫構圖中,比如點、線、面等種種較為簡潔的視覺元素,再加上構成中的線面分割的比例關系等條件,共同組構成復雜的新形象。
傳統的中國畫構圖中多強調中和之美,在矛盾對立中尋求統一,動與靜的和諧,而我們現在正需要找到新的構成元素打破這種和諧,使新的構成發展理念植入中國畫中,尋求其更好地發展。
點線面三元素之間相互依存,環環相扣,共同構成藝術形象,不僅充當著造型媒介的作用,而且一筆一畫都可以凸顯出作畫者的品行修養。其中點又是最首要的元素,由點成線,再由線及面。首先,“點”在中國畫中并不是一種具象的東西,而是根據畫面情境,于有無之間,如山水中我們常用到的點葉、點石、點云、點苔等畫法,又如我們有時用點純粹是為了豐富畫面,而且點早在宋代時就有過探究。潘天壽指出“蓋吾國繪畫,以線為基礎,故畫法以一畫為始也,然而點卻系最原始之一筆,因線與面實由點擴積而得也,故點為一畫之母”。[3]其雖小,但卻在點滴之間盡顯重要作用,并適時成為畫面的點睛之筆,精彩之處。還曾有人這樣評價王希孟的 《千里江山圖 》:“一點一畫均無敗筆,遠山近水,山村野市,漁艇客舟,橋梁水車,乃至飛鳥翔空,細若小,無不出以精心,運以細毫。”[4]無一廢筆,可見當時我們的古人在繪畫中對點的運用已游刃有余。點的大小、位置、多少等因素都可根據畫面情境具體運用加以表現,早有米氏云山中的點滴煙云,以煙雨掩映樹木的生動描繪,也有顧愷之于傳神論中對人物畫點睛之筆的詳述,可知他們對點的表現和認識都已淋漓盡致。
“線”本是不存在的,而是人在宇宙萬物中根據生活所需,對某些具象的事物加以描繪而創造出的一種手段,對于認識周圍事物起到的一種概括的作用,最先還是起源于人的感知能力。線在畫面中也有虛實之分,除罷有形的線外,無形的是指整個構圖中以“氣”呵成的看似相斷,實則相連的線,也正是這條氣脈線才使整個畫面各部分連結成一個整體。而在中國畫中的線更像是整座大廈中起到支撐作用的柱身,由它連接著各個基點,體現著外部形象和內在結構。如唐代吳道子的畫,被評價為“天衣飛揚,滿壁風動”,[5]線條遒勁,富有張力;東晉顧愷之的線描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春蠶吐絲,緊勁連綿”[6];由此看來,線條的感覺出自不同人之手,流露出的情感也迥然不同,這與用筆力度、結構技巧等的把握都有關系,以致營造出來的線條各富情感。我們對于傳統線描法,或許不能恰如其分的掌握,但重在理解,學習古人們以情運筆,在自己悉心觀察事物并摹寫傳統線描法的基礎上,認真思考,將自我情感注入畫面,賦予線條以生命力,創造新的線描方法。
“面”是點線的延伸和集合,面在中國山水畫中表現尤為顯著,自唐以來的青綠山水中就有“青綠為質,金碧為文,陽面涂金,陰面加藍”一說,這是對山石陰陽向背和質感的描述;在體面關系的問題上劉安還從描述美人的角度謂“佳人不同體,美人不同面”[7],這是從人物畫方面對體面的看法。構成元素點線面既作為造型媒介,又是中國畫構圖中最基本的要素,三位一體,共同構成一個豐富完整的畫面。
中國畫重民族性、傳統性、時代性,三者缺一不可。繪畫構圖,一直都力求立意務必新,體現時代精神。有云:“筆墨當隨時代”,時代和概念都在不斷地前進、更新,這不只是主觀愿望,而是客觀存在。在新的時代,當新的事物出現,新景觀置于眼前時,走在時代前列的眾多畫家,不可能沒有新的創造,不可能只在畫面上“搬前換后”而落常套,畫家的創新創造,是其必須自覺承擔的一項歷史任務。所以便可相信,中國畫的新章法,在傳統的基礎上,必將發展。
中國畫長期發展所留下的深厚傳統,無處不在,點點滴滴都是中國畫之精髓,從中我們不僅可以摹寫繪畫的技法,還可從深處發覺古人訴諸于畫中的個人情感,眼睛觀察到的是隨性的線條,生動的色彩,更關鍵的是用心感受到的點、線、面中關于情感的傳達。筆墨技巧固然重要,教予我們的是構圖作畫最基本的原則方法,但筆墨法則并不是固定的程式,因為不僅每個人的筆墨運用、表達有別,每個時代、每個階段的審美和品評標準都是隨之變化的,古人們作畫大都也是在師承基礎之上形成一套屬于自己的風格,若一昧的模仿前人的筆墨,就算真正掌握的中國畫其中之精髓,沒有絲毫變通,充其量也只是無謂的重復,毫無意義。所以應把中國畫的構圖或筆墨之新意立于變與不變之間,做到“法變道不變”,這里所謂的“道”,指規律,如輕重、疏密、黑白、藏露、虛實等,在構圖中處理其間的關系,永不會變。至于如何去變化它、處置它,這是法,欲使疏變為密,使密變為疏,這不可能沒有法。法固為我所用,但我們又不能被法所束縛,而是既繼承又創新。
平面構成元素在當代水墨畫中的應用早已不可或缺,與傳統中國畫之精髓相融合,開辟出一條沒有固定傳統創作模式的新道路,賦予了畫面更多的時代性,進一步表達出當代大多數人的審美取向和生活理念。吳冠中先生在談他的水墨畫《松魂》時也曾說到:“從生活中來的素材和感受,被作者用減法、除法或別的法,抽象成了某一藝術形式,但仍須有一線聯系著作品與生活中的源頭。風箏不斷線,不斷線才能把握觀眾與作品的交流。”[8]這也恰恰與石濤講的筆墨當隨時代相契合,只有當自己的作品不斷地隨時代而流,不斷成長,才會不斷地進步,永葆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