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靚(上海大學 上海美術學院,上海 201900)
班克西的涂鴉藝術折射出了西方的藝術生態。班克西數十年來一直以警察、士兵和知名政治家作為涂鴉的惡搞對象,卻依然安然無事。因此,正是社會的寬容造就了這樣一位自由藝術家。當班克西自毀自己拍賣的數千萬幅名畫成碎紙時,拍賣公司和買家似乎并沒有表現出所應有的恐慌、氣憤,也沒有提出嚴厲懲罰班克西的訴求,相反,他們認為這是藝術形式的轉化,使其價值更加珍貴。正是這樣自由的藝術土壤,有趣的藝術角色以及不同的藝術氛圍造就了不同的藝術思想,藝術家和藝術觀眾。
從藝術史的角度來看,自印象派以來前衛藝術家最重要的特征就是他們具有“叛逆”的基因,涂鴉藝術繼承并發展了藝術反叛的精神,這與當代迅速的工業和商業時代節奏相一致,它顛覆性地打破了生活與藝術之間的界限,并將藝術對主觀感受的強調轉向了對客觀世界的關注,以表達對后工業文明的壓制和抵抗。班克西與其他涂鴉藝術家一起,為現代藝術的發展創造了獨特的藝術景觀。在“現代藝術已經過時”的時代聲音下,他的涂鴉藝術為“藝術概念”注入了新的內涵。
班克西是英國涂鴉藝術家,政治活動家,電影導演和畫家。他的身份不明。據推測,班克西并非孤軍奮戰,而是由七位藝術家組成的團體。但有可靠消息稱,他的真名叫羅賓·古寧哈姆(Robin Gunningham),曾在布里斯托天主教學校上學,從小的不安分使他在14歲那年即被中學除名。由于他的匿名性,我們無法對班克西的藝術教育或培訓做出太多猜測。
上世紀90年代初,班克西開始在家鄉布里斯托的DryBreadZ團隊擔任徒手涂鴉藝術家。1994年左右,他轉向了模版涂鴉的藝術,首先用切割板在紙板上畫一個圖案,然后挖空其輪廓,最后用油漆噴繪圖案。這種方式創作涂鴉耗時短,圖像清晰,并且方便大量復制。和許多街頭藝術家一樣,他采用了一些常見的主題,比如猿類、警察、士兵、暴徒、兒童和老人,并且在公共場所為自己的作品做標記,很快就吸引了一批追隨者。通過在布里斯托和倫敦四處擴散這些偶像式的模版圖像,他迅速獲得了街頭藝術界和公眾的關注。
如今,班克西的作品幾度在拍賣會上創下高價紀錄;世界各地的博物館、藝術館,都不時舉辦他的畫展;他執導拍攝的紀錄片甚至入圍奧斯卡最佳紀錄片,但他本人卻不曾露面。在2010年,他被時代雜志票選為最有影響力的100人之一,當時雜志要找他的照片,他堅持一直以來不露臉的作風,提供了一張他用紙袋套頭搭配手畫俏皮表情的照片。直至現在,即便他的身份仍是個謎,他的名字,卻已成了街頭藝術的一個符號。
盡管班克西行事低調,他的作品卻極其高調。他將黑色幽默與典型的模版涂鴉技法相結合,創作了一系列具有諷刺性和煽動性的作品,富有鮮明的政治風格和巨大的社會效應。
班克西曾說過:“有時我感覺這世界如此病態,我甚至不能吃完我的第二個蘋果派。”班克西在其涂鴉作品中關注和反映了社會公平、和平和戰爭、全球貧困、人權保障等社會、政治問題,進而為社會底層及邊緣化群體發聲。此外,班克西在其涂鴉作品中對權威人士以及名畫中的經典人物的形象進行顛覆,表達了他對權威和主流文化的抵制態度。二十幾年來,他創作了大量以現實生活為題材的作品。
下面本文將重點對班克西的幾件代表作品進行深度剖析,探尋其畫面圖形背后暗藏的語意。
乍看之下,這張圖片像米老鼠與麥當勞叔叔綁架了一名小女孩,事實上這名小女孩是來自1972年的一張越戰圖片。照片上的女孩金福克(Kim Phuc)正在逃離對她村莊的汽油彈襲擊。最初的照片是由美聯社攝影師尼克(Nick Ut)拍攝的,現在已經成為記錄越南戰爭暴行的證據。班克西把這個驚恐萬分的女孩的形象從襲擊現場隔離開來,并在她的兩側放上米老鼠和麥當勞叔叔。這兩個角色在美國文化里都是以可愛、友好、常幫助人的形象出現,但班克西卻反操作,讓他們成為畫面中讓女孩痛苦的兇手,給人一種扭曲而邪惡的感覺。
這件作品不僅是對美國戰爭文化的批判,也是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女孩驚恐的臉與兩個角色燦爛的笑容形成鮮明對比。在這張簡單的照片中,班克西既展示了美國文化有趣、無憂無慮的一面,也展示了美國的現實,即美國也有一個非常黑暗、向人們投擲炸彈、將戰爭商業化和美化的陰暗面。班克西曾經說過,“世界上最大的罪行不是違反規則的人犯下的,而是遵守規則的人犯下的。只有遵守秩序的人才會投擲炸彈和屠殺村莊。”
班克西對地點的選擇是他的藝術作品傳達信息的一個重要因素,尤其對于像他在巴勒斯坦畫的盔甲和平鴿這樣的形象,該件作品是為了激起人們對該地區沖突的思考和批評。自20世紀中葉以來,這一地區一直是沖突的根源。
2005年,班克西冒著生命危險跑去關系緊繃的以色列與巴勒斯坦分離圍墻上創作了系列畫作,這只全副武裝的鴿子是用來批評巴以沖突的九幅畫之一。畫面中一只白鴿張開翅膀,嘴里叼著一根橄欖枝,象征著和平,這與圣經中諾亞方舟的故事有關。諾亞和他的家人、動物們被困在方舟里40天40夜之后,諾亞放出一只鴿子去尋找陸地。那天晚上,鴿子嘴里叼著一根橄欖枝回來了,說明附近有陸地。從那時起,鴿子和橄欖枝就成了混亂中和平的象征。
與傳統的和平象征不同,班克西的鴿子穿著一件盔甲背心,上面有一個目標指向它的胸部,這意味著有人想要殺死它。盡管鴿子的本意是好的(作為和平的象征而來),但它仍然必須穿上防彈衣來保護自己,以表明約旦河西岸的沖突是不可避免的。不管有多和平,世界上總有人會制造沖突,特別是在這個地區,雙方除了互相筑墻之外什么也沒做。這幅作品向巴勒斯坦人民表明,并非所有希望都已喪失,它激勵著他們。
手持火箭發射器、帶著耳機的蒙娜麗莎,是班克西惡搞世界名畫《蒙娜麗莎》的作品。這件作品最早出現在倫敦西部的Soho區,是他典型的黑白模版風格。班克西將藝術史上最著名的女性與強大的現代武器并置在一起,這無疑是一種幽默和調皮的表現,但從這件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出更多的語意。
達芬奇原著的蒙娜麗莎是平靜且順從的,但在班克西的筆下,他保留蒙娜麗莎那張平靜的臉,卻賦予她力量、對抗與積極。在強大的武器旁邊,她那歡迎的微笑讀起來有點威脅的意味。它也可以被解讀為一種聲明,說明公眾對持續不斷的戰爭現實已經變得多么無動于衷,畢竟戰爭總是發生在遠離自己平靜生活的地方。
《接吻的警察》則描繪了兩名身著典型的英國制服的男性警察正深情擁吻的標志性形象。這件作品最初是在布萊頓市中心附近的特拉法加街的阿爾伯特王子酒吧一側噴漆而成的。2011年,這件作品被一個由有機玻璃保護的復制品取代,而原作則被空運到美國進行拍賣。
這件作品可以從很多方面來進行解讀。班克西通過把權威符號置于支持同性戀的位置,是在倡導一個性別認同可以被接受的社會。他使用警察這個形象進行創作,而不是普通公民這一點,是非常耐人尋味的,因為他描繪出的溫柔形象,正是那些致力于根除他的破壞行為的人。有些人認為班克西將他們展現在一個脆弱、親密的瞬間,是在調侃警察,但另一些人對這件作品的解讀更為積極,認為它展現了警察部隊人性化的一面,并強調了警察隊伍中伴侶和隊友之間存在的牢固紐帶。不可否認的是,班克西在這件作品中運用反諷使我們思考是否應該與在意識形態上預設的敵人之間架起相互理解的橋梁。
欣賞完以上幾件涂鴉作品,會發現這些作品大多為黑白兩色,強烈的色彩對比、清晰的輪廓處理、栩栩如生的表情和惟妙惟肖的形態使班克西的作品具有相當的識別度和生命力。正是這種天真無邪的奇思妙想,加上對這個時代的現實大膽的揭露,班克西借著藝術的名義,扮演了一個強有力的社會調解人的角色。
班克西作品的藝術價值遠不僅是畫面中的圖形,更多地在于班克西能夠運用幽默和諷刺的智慧,誘使觀眾思考他所傳達的圖形背后的語意。他認為藝術是大眾的,所以在街頭做畫;他也認為藝術必須真實及說真話,所以他都選擇特別有爭議甚至違法的議題為題材;他神出鬼沒,畫風不拘一格,世界各地都能看見他的作品,成為當地引人入勝的城市面貌。他將街頭涂鴉作為一種可行的藝術形式推向主流。
打破現有模式的人,往往會成為新的風向標。而班克西的作品無疑是顛覆、批判、幽默、甚至鼓舞人心的,他是將街頭藝術與現代文化接軌的重要功臣,也使他成為世界上最著名且最具影響力的的涂鴉藝術家。雖然沒有人清楚地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班克西這個名字,已經成為每個人追求自由和真理的正義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