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鄒會聰
鄉城流動生活的異化,使得鄉城流動人口脫離了原有的農村生活,卻未能享有美好的城市生活。在此背景下,許多鄉城流動人口做出了返鄉創業的選擇。這是他們對正常生活的回歸,也是多種結構性力量共同影響的結果,映射出鄉城流動人口抗爭現實生活和追求美好生活的倫理邏輯。
在鄉城流動生活異化的現實面前,不少鄉城流動人口會選擇加速返鄉。那么,他們返鄉之后能夠做些什么?在傳統認識中,人們總是把土地視為鄉城流動人口的基本保障,認為他們在城市難以生活之后,可以返鄉種地,這樣既不會破壞社會秩序,而且可以維持個體基本生存,并能破解鄉城流動生活的異化。然而,返鄉種地雖然穩定度和自由度較高,但舒適度和體面度較低,這只適合那些選擇能力欠佳的鄉城流動人口。對于選擇能力較強的鄉城流動人口來說,繼續抗爭現實生活,追求體面的、舒適的、自由的美好生活就成為他們采取行動的倫理追求[1]。
當下中國正經歷由“生計型鄉城流動人口”向“發展型鄉城流動人口”的轉變。這意味著鄉城流動人口正在從基本生活需求層面向自我實現需求層面提升。在現實生活中,創業者和打工者有著明顯差異,顯然創業者對生活擁有更大的自主支配權。因此,鄉城流動人口從城市打工向返鄉創業轉變,確實是發展的體現。然而,鄉城流動人口返鄉創業更多是在生活異化狀態下作出的反應,體現了一種抗爭現實生活的倫理邏輯,它不僅是對種地生活的倫理否定,更是對城鄉流動生活異化的價值反思[2]。
就創業主體而言,個體現代性的生成與鄉城流動人口返鄉創業有著一定聯系,但絕非主因。如果鄉城流動人口沒有異化因素的存在,那為什么當年從農村進入城市體制內的職工幾乎沒有返鄉創業意愿,沒有產生返鄉創業浪潮呢?因此,現代性并非返鄉創業的主因,而是一種輔因。鄉城流動人口之所以在進城打工之后才選擇返鄉創業,是因為他們往往具有小農意識,在經歷鄉城流動生活異化之后,擁有相對穩定的生活就成為他們抗爭現實生活的重要目標。因此,返鄉創業一定程度上也是鄉城流動人口的一種被動生活倫理選擇[3]。
鄉城流動人口返鄉創業并非完全是創新精神的作用,也并非完全受到現代性的驅動,主要是受到現實生活抗爭的支配。影響鄉城流動人口返鄉創業的并非經濟倫理邏輯,也非歷史倫理邏輯,而是生活倫理邏輯。透過生活倫理邏輯,鄉城流動人口返鄉創業行動主要受到經濟利益、情感及關系、社會平等諸多因素的影響。三種因素相互作用,在鄉城流動過程中產生不同程度的失衡,并通過系統方式主導鄉城流動人口的經濟行動。如果在某個階段,三種力量因呈現顯著不對等狀態而導致相互差異過大,則鄉城流動人口的現實生活會處于非正常狀態,必然帶來“高度異化”體驗。這種生活狀態顯然需要從非正常化轉向正?;?。因為“高度異化”的生活狀態對個體、家庭乃至社會,都會帶來秩序紊亂。
抗爭現實生活的倫理邏輯主要針對鄉城流動生活狀況展開。
第一,鄉城流動人口遭受著生活異化,身體和情感因受到鄉城規制的制約而始終處于掙扎狀態。而擺脫鄉城流動生活高度異化的困境,需要進行相應的去異化抗爭。特別在面對鄉城流動生活的短暫性和不穩定性時,鄉城流動人口的生活抗爭必然出現,否則只能使得自身的生活空間相對壓縮。對于那些有自主性的鄉城流動人口來說,既然擁有鄉城流動的選擇能力,也就擁有返鄉創業的選擇意愿。
第二,鄉城流動生活并非一種正常性生活方式。在社會市場化理念的影響下,打工只是一種維持生計的手段,其付出與回報比例嚴重偏離。因此,鄉城流動人口需要改變被支配地位,從打工者向創業者轉換。這樣所賺取的利潤自然就被自己獲取,至于其中是否存在著剝削與壓榨現象,則是另一個話題。至少,從城市打工者向返鄉創業者的轉變,使得鄉城流動人口的異化狀態明顯改善。
第三,所謂現實生活抗爭,主要指因對原有生活方式失望而嘗試一種新的生活方式。鄉城流動人口之所以離開城市返鄉創業,就在于他們對此充滿了希望,或者能夠從其他返鄉創業者身上看到成功的業績。相對來說,這也是現實生活抗爭與生計抗爭的區別。生計抗爭只是致力于生存層面,而現實生活抗爭已經走向更高層面的追求。如果說只是生計抗爭而非現實社會抗爭,那么回家種地也可以滿足基本需求,不需要選擇返鄉創業。然而種地生活僅能解決溫飽,并不能實現提升社會地位等更高層面的現實生活需求。
第四,鄉城流動人口的現實生活抗爭并不只是存在于城市打工者向返鄉創業者的轉變中,也存在于返鄉種地或進城定居等生活方式中。雖然前者與后者具有一定的關聯性,但兩者內在的聯系并沒有那么顯著??梢?,鄉城流動人口返鄉創業的選擇并非主要受到現代性的驅動,而是對城鄉流動生活異化的反抗。
所謂追求美好生活,包含了對未來生活的向往之情。鄉城流動人口所追求的美好生活無非是現代城市生活。但從多元化視角考量,并不能判斷農村生活就一定落后于城市生活。對于鄉城流動人口來說,在擁有青山綠水的鄉村社會生活未嘗不是一種美好生活方式。這種美好主要體現為體面的、穩定的、自由的生活。
體面的生活是一種受到他者尊重、擁有較高社會地位的生活定義,可以界定為兩個方面,即生活有品質,生活有尊嚴。所謂生活有品質,就是生活內容比較有質量,擁有城市化或類城市化的生活方式。這主要圍繞公共生活與私人生活兩個層面來進行。所謂生活有尊嚴,就是在日常生活中受到他人的尊重。這種尊重不僅體現在職業層面上,也表現在工作過程中。在傳統觀念中,種地生活比不上打工生活,打工生活又比不上創業生活。返鄉創業可以帶來高于其他選擇的尊重,在工作過程中不受他人任意支配,也擁有較高的自由度。
穩定的生活主要包括工作穩定和關系穩定兩個層面。對于鄉城流動人口而言,工作穩定主要體現為兩個維度:一是沒有失業現象。返鄉創業能夠擁有實體存在,雖然說存在風險,但如果創業實體運轉正常,自然不會出現失業。二是能夠長期從事下去,至少可以干到退休。與城市打工相比較,返鄉創業者的工作時間都自己掌握,擺脫了雇主的束縛,失業這種風險自然就極大降低了。從關系穩定層面來說,返鄉創業也維護了原有的鄉村社會關系,“記住鄉愁”再次成為可能。
自由的生活主要體現在擁有自主性。返鄉創業者可以自主安排生產與生活,大大拓展了自主性空間,特別與鄉城流動生活相比,約束只來自自身。與此同時,返鄉創業能夠實現利益獨占,即使需要獲取一定利益和得到資源配置,自己仍然能夠掌握主動權,從而降低了被“剝削”的感受程度。
鄉城流動人口無論在城市打工,還是返鄉創業,都是對于美好生活的追求。這在新生代鄉城流動人口身上有著明顯體現。他們對農村的認識并不深刻,沒有遭受過比較嚴重的種地生活異化和鄉城流動生活異化。他們中的一些人還在上學時就等著達到法定年齡而外出打工,沒有對種地生活異化的直接體悟,進城之后也是處于工作的游離狀態,因為既不需要養家,甚至家里還會給予資助。他們并沒有規劃長久打工,最終希望自己獨立創業,因此對城鄉流動生活抱持無所謂的態度。他們不將城市打工作為自己的終極生活目標,而是希望實現自主創業的美好生活。
抗爭現實生活邏輯與追求美好生活邏輯統一于返鄉創業。部分鄉城流動人口為了尋求美好生活而進入現代城市,然而這種夢想不但沒有實現,反而因鄉城流動生活異化而身陷掙扎狀態之中,于是脫離鄉城流動生活就成了他們的行動選擇。如果將這種選擇放置鄉城流動之中考量,無非就是一種現實生活抗爭。如果將這種選擇放置鄉城流動之前衡量,則是對傳統農村生活的抗爭,希望通過鄉城流動來脫離傳統農村生活。因此,鄉城流動本質上是現實生活抗爭的體現。當然,那些具有主觀能動性的鄉城流動人口會盡力突破鄉城社會的結構性張力。就返鄉創業而言,就是繼續追求美好生活和抗爭現實生活。鄉城流動人口無非面臨兩種行動邏輯,或者體面地返回鄉村,或者在城市定居生活。無論考察哪種行動邏輯,都體現了抗爭現實生活與追求美好生活的倫理統一。
抗爭現實生活邏輯與追求美好生活邏輯存在著代際差異。雖然兩種返鄉創業的倫理邏輯都對城鄉流動人口發揮作用,但是由于所處時空不同,不同倫理邏輯的效能存在差異。第一代鄉城流動人口擁有直接的受異化體驗。他們因不滿足傳統的種地生活而選擇鄉城流動,在鄉城流動中又陷入了現代化陷阱,進而通過返鄉創業尋求解脫。新生代鄉城流動人口沒有直接的種地生活體悟,對種地生活的掙扎狀態缺乏深刻體驗。他們在現代城市因為社會化的需要而打工,使得打工的性質發生明顯改變,失去了對艱苦工作的忍耐性,如果工作不太理想,往往會選擇離職。因此,新生代鄉城流動人口的返鄉創業選擇,更多建立在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之上。如果說新生代鄉城流動人口也存在對現實生活抗爭,那么這種抗爭也是建立在間接經驗之上,即在分析第一代鄉城流動人口生命體悟的前提下,為了避免再走彎路而選擇返鄉創業。
總之,在當代中國社會,鄉城流動人口并非完全被市場所駕馭,其返鄉創業行動也并非完全遵循經濟倫理的邏輯路線,而是在鄉城社會流動中試圖保持對經濟、關系與平等的平衡,也就是主要按照生活倫理機制從事返鄉創業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