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義慶：或許撰書比為官更容易

劉義慶

標簽|宮廷斗爭夾縫中的文藝青年

作品|《世說新語》《幽明錄》《宣驗記》

成就|南朝宋宰相、文學家

《補宋書宗室世系表序》記載，劉末六十年里，皇族129人，有121人被殺，其中80人為骨肉相殘。劉義慶怕自己遭到殘殺，從此不再騎馬。《末書》是這樣記載的：“少善騎乘，及長，以世路艱難，不復跨馬。”一個“世路艱難”暗含了太多信息，為遠離災禍，他請辭要職，招聚文學之士，寄情文史。

劉義慶的兄弟劉義康才智過人，被宋文帝排斥。劉義慶有兔死狐悲之感，于是作《烏夜啼》。《舊唐書》記載：“元嘉十七年，徙彭城王義康于豫章。義慶時為江州，至鎮，相見而哭。”宋文帝知道后，很是生氣。劉義慶因此活得如同驚弓之鳥，于是組織編撰《世說新語》這部清談之書，以魏晉名士的故事寄托心志。

如今我們看到的魏晉名士故事，大多來自劉義慶的《世說新語》：

阮籍因鄰居酒家老板妻子貌美，便常常到他家喝酒，醉后便倒在老板妻子旁邊睡過去，但他心思坦蕩沒有一絲邪念。劉伶也愛喝酒，常常駕著鹿車出行散步，他告訴仆人，如果自己醉死，那便就地埋了吧。同樣愛駕車的還有潘安，貌美的潘安每次出行都會驚動全城少女，大家爭相追逐他的馬車，追不上就把手里的水果往馬車上扔……

如今回望歷史看他們的生活，會覺得他們活得有趣，率真坦蕩，灑脫豪邁。可是如此隨性的生活，卻和那個壓抑的時代息息相關，無處表達自我，清談玄談便成了他們抒發情緒的唯一出口。

《世說新語》是劉義慶三十八歲這年組織人編寫的，四年后他便因病去世了。他三十八歲之前的人生，是位高權重的臣子，活在宮廷斗爭劇里。了解他前面三十八年的人生，或許才更能理解為什么會有《世說新語》。

劉義慶的父母先后育有六個孩子，他是其中之一。劉義慶尚小時，便被過繼給沒有孩子的劉道規。后來成為宋文帝的劉義隆，也由劉道規撫養長大，于是劉義慶和宋文帝成了同胞兄弟。因為這樣，劉義慶從小便深沐皇恩，一路順風順水：十三歲被封南郡公，十四歲拜拂國將軍，十八歲承襲臨川王封號，二十二歲任秘書監，掌管國家圖書館，二十七歲官至尚書左仆射，位同副宰相……

南朝宋代的皇帝本不是劉義隆，宋武帝劉裕把皇位交給劉義符。奈何十七歲的劉義符沉迷享樂，不問政事，加之北魏邊患頻發，徐獻之、傅亮、謝晦三位輔政大臣決定廢掉劉義符，擁立劉義隆。劉義隆登上皇位后，并沒有因為他們的擁立而重用他們，反而以弒君的罪名將他們殺死。不僅如此，他還加緊了對大臣、兄弟、宗室的殺戮和控制，他早已經看清楚了這皇位背后的權謀斗爭。

劉義慶和劉義隆，雖有手足之情，但更多是君臣之禮。劉義慶發現，事情漸漸朝著對自己不利的方向發生變化，稍不注意，自己就可能成為政治斗爭的犧牲品。

在劉義慶二十九歲這年，他以“太白星犯右”辭去尚書左仆射職位，申請調往外地。生在這樣的環境里，劉義慶何嘗不明白宮廷斗爭的可怕，遠離是非方能保全性命。離開京城的他，仍然如同驚弓之鳥，只有夜深人靜輾轉反側時，才會梳理內心那瑟瑟的情緒。“籠窗一不開。烏夜啼。夜啼望郎來。”同胞兄弟劉義康被貶，他鄉聚首時，劉義慶含淚寫下《烏夜啼》，那一夜烏鴉啼嗚，他壓抑心頭的情緒終于化作淚水向外噴涌而出。

劉義慶年少便喜歡讀書，又曾擔任秘書監，掌管國家圖書館，編書著書成了他遠離是非之地的寄托。他召集了何長瑜、鮑照等文人，拾起歷代文人立言的傳統。在言語稍有不慎就可能招致殺身之禍的時代里，編出記錄魏晉名士清談的《世說新語》。

身在皇家，作為人臣，劉義慶或許從來就沒有認為他真的能逃離災禍。喜歡騎馬射箭的愛好，在他離開都城之后，全都放下了，他余生再也沒有上過一次馬。他不想任何可能的因素成為生活的負累，寫寫書吧，和文人們聊聊天，總是快樂的。只是，誰也沒想到，一場惡疾早已經盯上了他。這便是所謂的命運吧。

品讀《世說新語》

《世說新語》分三十六章，每章都是一個主題，講魏晉時期名士們的德行、品格、容貌、智慧、喜好，以及他們所厭惡的種種品行。一千多個段子式的故事，每一個都各具特色。劉義慶稱得上是魏晉時期著名的段子手了。那時的人們因為生活環境不順，把更多的心思都放在關注內心的感受和追求上。他們灑脫、隨性、縱情放達，鬧出很多有趣故事，或者出現神反轉，這些段子放在今天來看，仍然透出風趣、幽默。仔細揣摩，這些文字里，又體現出了當時人們的一些精神氣質。

王仲宣好驢鳴。既葬，文帝臨其喪，顧語同游曰：“王好驢嗚，可各作一聲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驢鳴。

譯文：王粲生前喜歡聽驢叫。到安葬時，曹丕去參加他的葬禮，回頭對同行的人說：“粲喜歡聽驢叫，咱們一人學一聲，送送他吧。”于是大家一入學一聲驢叫。

元帝皇子生，普賜群臣。殷洪喬謝曰：“皇子誕育，普天同慶。臣無勛焉，而猥頒厚賚。”中宗笑曰：“此事豈可使卿有勛邪？”

譯文：晉元帝皇子降生，普賜群臣。殷洪喬謝賞時說：“皇子誕育，普天同慶。臣下沒有功勞，卻辱蒙重賞。”元帝笑著說：“這事難道能讓你有功勞嗎！”

劉伶恒縱酒放達，或脫衣裸形在屋中，人見譏之。伶曰：“我以天地為棟宇，以屋室為揮衣，諸君何為人我揮中？”

譯文：劉伶是個愛喝酒的人，醉酒之后就愛發酒瘋，在家里光屁股奔跑。有人看到就笑話他，他卻說：“天地就是我的房子，房屋是我的衣褲。你們這些人才搞笑呢，跑我褲子里來了。”

何平叔美姿儀，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與熱湯餅。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轉皎然。

譯文：何晏長得好看，臉特別白。魏明帝懷疑他搽了粉。當時正好是夏天，就給他吃熱湯面。吃完后，大汗淋漓，何晏自己撩起紅衣擦臉，臉反而更白了。

點評：曹丕作為皇帝，叫朋友們和自己一起，在玩伴王粲的葬禮上學驢叫告慰朋友，這一刻體現出曹丕真誠的一面。晉元帝面對拍馬屁的官員，說出這樣的話，大概也是早已看透這些人的虛偽奉承。劉伶醉酒后的一番話，看似詭辯，卻也能看出他的隨性自在，這幾乎也是“竹林七賢”普遍的性格特點。而何晏的故事，通過魏明帝的行為，寫出“美”的真金不怕火煉。也隱約可以看出，魏晉時期男生開始有了女性化的審美傾向，畢竟男孩子也會擦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