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婷婷
摘 要:《項鏈》是法國作家莫泊桑的著名短篇小說之一,因其構思精巧、寓意豐富、引人深思,而走進中學課本,成為膾炙人口的名篇,更是國內外學者不斷挖掘的寶藏。本文著眼于文學倫理學批評視角,力圖回歸當時的倫理現場,闡釋故事女主人公瑪蒂爾德多重倫理身份下所展現出的倫理美。
關鍵詞:《項鏈》;文學倫理學批評;瑪蒂爾德
莫泊桑(1850—1893)是19世紀后半葉法國卓越的批判現實主義作家。其文學成就以短篇小說尤為突出,素有“短篇小說之王”“世界短篇小說巨匠”的美稱。他擅長從日常的煩瑣中截取富有典型意義的片段,勾勒出樸實逼真、耐人尋味的社會現實。《項鏈》創作于1884年,是其眾多碎片中珍貴的一隅。小說自問世以來,瑪蒂爾德就備受人們的關注,有人指責她愛慕虛榮,追求享樂,充斥著典型的小資產階級氣息;有人則對她的美麗單純,果敢剛毅的個性大加贊賞。歲月流逝,人們對她的褒貶之詞不曾消退,瑪蒂爾德也因此成為世界人物藝術畫廊中形象豐滿又頗具爭議的那一個,為無數學者留下無限闡釋的可能。本文以文學倫理學批評為理論視角,重點分析瑪蒂爾德多重倫理身份所表現出的真善美。
一、自愛尊他的市民
毫無疑問,瑪蒂爾德是十分自尊自愛的。她對自我有著極為清晰的認知與認同,而且始終以一種積極自信的態度不斷實現自我,這一點在項鏈丟失前后都是如此。項鏈丟失前,她過著平靜簡單的小資生活,整日沉醉于自己的美貌,夢想著“那些靜悄悄的接待室,如何蒙著東方的幃幕,如何點著青銅的高腳燈檠,如何派著兩個身穿短褲子的高個兒侍應生聽候指使,而熱烘烘的空氣暖爐使兩個侍應生都在大型的圈椅上打盹。她夢想那些披著古代壁衣的大客廳,那些擺著無從估價的瓷瓶的精美家具;她夢想那些精致而且芬芳的小客廳,自己到了午后五點光景,就可以和親切的男朋友在那兒閑談,和那些被婦女界羨慕的并且渴望一顧的知名男子閑談”。這看似愛慕虛榮、追求享樂,其實又何嘗不是瑪蒂爾德美好心靈的映射呢?東方的幃幕、青銅的高腳燈檠、具有古韻的壁衣、擺有瓷器的精美家具,高個兒的侍從,這里哪一個意象不是唯美而充滿情調呢?甚至連侍從都得是高顏值,這不正體現了她極高的藝術鑒賞力及對美的極致追求嗎?瑪蒂爾德性格中占主導地位的就是對美好生活的追求,當然我們并不否認她是在追求事物表象的美,這也是人之常情[1]。畢竟回歸當時的倫理現場,在19世紀80年代的法國,資本主義惡性發展,資產階級驕奢淫逸,追求享樂追求虛榮,成為一種惡劣的社會風氣。加之,處于社會底層的女性只有嫁給一個有權有錢的丈夫才能擺脫困苦的命運,而美貌成為她們改變命運的唯一籌碼。在這種倫理環境下,瑪蒂爾德住著美的心靈里生出表面的、膚淺的美也是可以理解的。不管這種美的層次如何,可以肯定的一點是,瑪蒂爾德十分清楚自已愛美、追求美這一特性,并在條件不允許的情況下,通過想象來實現自我滿足。當得知可以通過參加晚會來盡情展現自己的美時,她克服重重困難準備好晚宴要穿戴的禮服和珠寶。晚會當天她儀態萬千、明艷動人、萬眾矚目,成為晚會上最漂亮的女人,她將美發揮到了極致并自信大方地享受這份美好。這種在不侵害他人及利益情況下,不斷自我關注、自我肯定、自我實現正是自尊自愛的基本表現。項鏈丟失之后,她仿佛一下子從睡夢中長大,她意識到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項鏈丟失了她就要償還,因此欠下的債務她更要還清,“突然一下用英雄氣概打定了主意,那筆駭人的債是必須償還的”。從此,她做事更加認真、勤勤懇懇、不辭勞苦,哪怕消磨掉自己最珍視的美貌,飽嘗十年的滄桑,也要靠自己的雙手去還清債務,而不是出賣自己的色相去換取錢財。她這種做事的硬氣和責任性,使她的人格更具魅力,她的尊嚴得到了極大維護。
尊他表示對他人的尊重和愛戴之情。它也可以理解為一種在固有的社會規約下,向他人展示恰到好處的禮貌性,可以通過衣著、言語、行為等方式實現。文學倫理學批評認為“客觀的倫理環境或歷史環境是理解、闡釋和評價文學的基礎”[2],回歸當時的倫理現場,恐怕瑪蒂爾德為了參加晚會費心準備衣服和首飾的行為又是另一番解讀。她寧可花掉丈夫用來買獵槍的錢去置辦漂亮的裙袍,并非完全是由于虛榮心作祟。因為在當時攀比之風盛行的法國浪漫之都,女性在晚會上只有把自己打扮得華美艷麗,才能對他人表示極大的禮貌。佩戴項鏈亦是如此,因為當時西方的禮服設計一般是要漏出大片脖頸來展現女性之美的,而那露出的脖子在當時的文化觀念里是要佩戴一定的飾品才能更加彰顯美貌與尊嚴。顯然,瑪蒂爾德是十分清楚這一點的,要么體面地去參加晚會,要么就干脆不參加。她在堅守自我尊嚴的同時也在遵守著社會的規約,展現出對他人的極大尊重。作為普通市民的倫理身份,她將自己的倫理角色扮演得恰到好處。
二、通情達理的妻子
作為妻子這一倫理身份,很多人應該覺得瑪蒂爾德算不上溫柔體貼。畢竟她會生氣地把請帖扔到桌子上,會冷冰冰或高聲不耐煩地向丈夫叫囂,用暴怒的眼光瞧著他,會用眼淚博取他的憐惜。這一切的一切都會讓人覺得這樣的妻子有些任性甚至無理取鬧。但拋開挑剔的眼光,這又何嘗不是萬千夫妻間的正常日常呢?夫妻間本應坦誠相待,喜怒哀樂互收眼底,這樣的瑪蒂爾德只不過展現真實自我,在丈夫面前顯現小女人的樣子罷了。任性歸任性,一涉及關鍵問題,瑪蒂爾德卻是異常的通情達理。比如,當她的丈夫最終決定給她買晚會要穿的衣服并問她需要多少錢時,她有了這樣的一系列反應:“她思索了好幾秒鐘,確定她的盤算,并且也考慮到這個數目務必可以由她要求,不至于引起這個節儉科員的一種吃驚的叫喚和一個干脆的拒絕。末了她遲遲疑疑地回答:‘細數呢,我不曉得,不過我估計,有四百金法郎,總是可以的。”從下文我們很明顯地得知,她是很清楚丈夫有一筆打算用來休閑的四百法郎的,可是她并沒有直截了當的就說出要多少錢,她一系列的遲疑和思慮,充分體現了她對自我家庭狀況的了解,她在顧忌丈夫的感受,照顧丈夫的情緒,提出在他能力范圍內的要求,不至于使他感到難堪和為難。她很清楚自己的境遇,并沒有因為過著與自己理想與品味大相徑庭的生活而自怨自艾,而是總能找出一個平衡點,尊重自己更尊重丈夫。在因丟失項鏈而破產之后,更是如此。面對巨額的債務,她沒有絲毫的逃避和萎靡之狀,相反決心滿滿,誓死都要還清債務,那種正氣可愛氣質將往日的任性嬌氣沖得無影無蹤,更是愿意付出十年的日日夜夜,與丈夫相濡以沫,終于還清債務。這種美麗而不艷俗、純真而不稚氣、善解人意、遇事有擔當、能吃苦耐勞、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女人是再適合不過去當一位妻子了吧。
三、值得深交的朋友
縱觀全文不難發現,文中瑪蒂爾德唯一交往的一個朋友就是教會學院里的同學約翰妮,伏來士潔太太。雖然文中對二者的友誼并沒有細致的描寫,從朋友這一倫理身份去考量,通過一系列的細節事情,不難發現,瑪蒂爾德絕對算是一位值得深交的朋友。約翰妮是一位有錢人家的太太,無論從金錢還是從地位來看,瑪蒂爾德都是望其項背的。但她并沒有因此而放棄這個朋友,盡管每次相會回來,由于人性中的獸性因子作祟,攀比、虛榮之心折磨得她萬分痛苦,但她很清楚這是自身的心理問題,不會影響她們之間的情誼。因此,當她沒有參加舞會的項鏈時,她會舍下自尊開口向伏來士潔太太去借。這樣一個自尊心極強的人,能夠舍下自尊,甚至無意識這是一種委屈自尊的行為,那只能說明她是把對方當成自己人了,一個心里沒有防備,能夠展現真正自我的對象,也即瑪蒂爾德心底里真正的朋友。也許有人會說,既然是真正的朋友,當項鏈丟失時,為什么不開誠布公地告訴對方?這樣也就不會為了一串假的鉆石項鏈而背負一生的債務了。其實,無論告知對方項鏈丟失與否,并不能代表瑪蒂爾德對朋友的真心與否,這只不過是倫理選擇上的差別而已。項鏈丟失之后,瑪蒂爾德可能也考慮過告訴朋友真相,但根據瑪蒂爾德的人品我們很容易判斷出,無論告知與否,她都會還這條項鏈的。因此,在她看來,說與不說結果都一樣,何必說出徒增朋友的煩惱呢?當然,也不排除受自尊等其他人性因素的影響,她才不愿說出。從文中,很容易得知,在還債務的十年間,瑪蒂爾德與好友約翰妮應該也是幾乎沒有聯系的,也許有人覺得這不太符合正常交友狀態。但回歸到當時的倫理環境,一個以參加各種晚會(尤其是有一定經濟基礎才能開辦的晚會)來實現交際的環境下,破產的瑪蒂爾德沒有條件參加晚會更沒有條件去舉辦晚會,這就注定了她們很難見到彼此。況且,瑪蒂爾德整日忙于工作,根本無心其他。另外,面對當時的情形,不讓朋友知曉自己的境況可能是最好的選擇,既免去了自己在朋友面前的狼狽,又避免了朋友可能出現的心理負擔。當然,撇開二者友情深淺不說,單看瑪蒂爾德的為人處世,就很容易斷定她必是一個難能可貴的好朋友。
四、積極成長的女性
作為男女性別二元論中的女性一方,瑪蒂爾德絕非傳統的被壓迫的失語女性,而是有著極強的女性意識。在言語上,她不是丈夫規訓下的小可憐,她敢于發出自己的聲音,合理地去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在行動上,她更是能夠用自己辛勤的雙手去賺錢還債,雖然跟丈夫的工作內容不一樣,但他們勞動的實質是一樣的,真正成為獨立自強的女性。從個人發展完善的角度來說,瑪蒂爾德也是一個日臻完美的個體。項鏈丟失前,她是美好的,純真善良而極具審美力,但受時代觀念的影響及個人局限性,她追求的美大多是關于美貌,是關于奢華的貴族生活狀態。這種美或多或少顯得有些幼稚膚淺。項鏈丟失后,背負債務,十年滄桑,容顏已改,美貌不在,外表的美在逐漸消亡,內在的美卻愈益芬芳。瑪蒂爾德已經褪去了當年的稚氣,變得更加堅強自信,雖然她偶爾會惦念那天晚會的榮光,并不是因為嘆息和遺憾,而是對美好事物的銘記,此刻的她將美好詮釋到一個更高的層次,它已不再是外表的美,而是一種內在美,一種更符合人類永恒發展的倫理美。“她用一陣自負而又天真的快樂神氣微笑了”或許是對她美好狀態的最佳詮釋。項鏈的丟失與其說是一場浩劫,不如說是一種成長的體驗。
誠然,我們不能說瑪蒂爾德是完美的,但不可否認的是,她將自己的多重倫理身份扮演得恰到好處。她可以是自愛尊他的市民,可以是通情達理的妻子,可以是值得深交的朋友,亦可以是獨立自強的女性,這種中規中矩、恪守本分的遵從,雖難以產生文學的震撼感,但卻正是這種接地氣的恪守,更能展現人性的純粹之美,也更適合塵世中的人們去借鑒學習。
參考文獻
[1]程媛.從人性層面解讀莫泊桑的小說《項鏈》[J].大慶師范學院學報,2008(01):83–85.
[2]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基本理論與術語[J].外國文學研究,2010(01):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