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力 李揚
當前,中國正處在“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的歷史交匯期,改革發展穩定的任務艱巨繁重,而肆虐不已的新冠肺炎疫情與動蕩不安的國際局勢給中國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外部沖擊。當此之時,各類市場主體作為穩定生產、吸納就業、創新技術的主力,肩上的擔子更重。7月21日,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企業家座談會并發表重要講話,這對于完善和落實惠企紓困政策、明確新形勢下企業發展方向、弘揚新時代企業家精神具有重要意義。
保護市場主體就是保護社會生產力
社會進步的基礎在于不斷解放和發展生產力,各類市場主體是生產力進步的最主要推動力量,社會生產力總是伴隨著市場主體數量的增加和質量的提升而發展的。
中國共產黨有著重視市場主體的傳統。民主革命時期,廣大市場主體處于“三座大山”的壓迫之下,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不斷解放各類市場主體。在農村,土地革命使廣大農民擺脫了封建地租和高利貸的盤剝,成為最積極的生產和革命力量;在城鎮,沒收官僚資本、公私兼顧的經濟政策調動了廣大工商業者的積極性,繁榮了商品生產和流通。相比日漸凋敝的國統區,根據地在落后的生產條件下卻能兼顧支前、生產和生活,呈現一派欣欣向榮景象。
國民經濟恢復時期,中央高度重視保護市場主體。1950年,毛澤東對資本主義工商業政策作出批示強調:“應限制和排擠的是那些不利于國計民生的工商業,即投機商業,奢侈品和迷信品工商業,而不是正當的有利于國計民生的工商業,對這些工商業當它們困難時應給以扶助使之發展”。在黨的七屆三中全會上,毛澤東強調農村應“由征收富農多余土地財產的政策改變為保存富農經濟的政策,以利于早日恢復農村生產,又利于孤立地主,保護中農和保護小土地出租者”。當時,我國采取公私兼顧、勞資兩利、城鄉互助、內外交流的方針,通過國營經濟對私營工商業加工訂貨、組織城鄉物資交流等手段,使各類市場主體迅速走出戰爭創傷,短短三年便使社會生產力超過了舊中國最好水平。
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以后,出于保證國家安全的需要,中國選擇了優先快速發展重工業的工業化戰略,隨著大規模工業建設的展開,中國作為一個落后農業國,為了確保高積累率與人民基本生活,走上了單一公有制計劃經濟的道路。但是,“增加市場主體數量、調動市場主體積極性”一直是中央所倡導的基本方略。1956年,毛澤東在《論十大關系》中強調要給予地方、企業、合作社、農民以更多自主權:“應當在鞏固中央統一領導的前提下,擴大一點地方的權力,給地方更多的獨立性,讓地方辦更多的事情”“把什么東西統統都集中在中央或省市,不給工廠一點權力,一點機動的余地,一點利益,恐怕不妥”“在合作社的收入中,國家拿多少,合作社拿多少,農民拿多少,以及怎樣拿法,都要規定得適當”。在實踐中,中央于1958年和1970年對地方、企業進行了兩次大規模的經濟管理權下放,雖然沒能擺脫計劃經濟體制下“一放就亂”的問題,甚至造成國民經濟比例嚴重失衡,但“培育更多市場主體”的思路是清晰和一貫的,在客觀上也促成了新中國工業的兩次爆發式增長,在中國大地上廣泛播撒了工業化的種子。改革開放后異軍突起的鄉鎮企業,其源頭很大程度上可以追溯到這兩次管理權下放。
1978年改革開放以后,中國逐步突破思想束縛,探索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這其實也是一個不斷解放各類市場主體的過程。改革的主線是對國有企業的放權讓利,伴之以對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的不斷放寬。1979年1月,鄧小平在人民大會堂宴請胡厥文、胡子昂、榮毅仁、古耕虞和周叔弢等五位工商業耆宿,提出“現在搞建設,門路要多一點,可以利用外國的資金和技術,華僑、華裔也可以回來辦工廠”“要發揮原工商業者的作用”“總之,錢要用起來,人要用起來”。這次看似平常的宴席標志著廣泛利用各類市場主體的開始。同時,針對城鎮青年就業難問題,鼓勵待業青年自謀出路從事商業、服務業,個體和私營經濟由此起步;針對農村承包制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專業經營,中央采取了“放一放、看一看”的寬容態度。此外,我國還開放經濟特區招商引資,并將開放政策梯次推廣到沿海、沿邊和內陸城市。兼容并包的經濟政策,激發出一個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共同發展的嶄新局面,各類市場主體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千帆競發,百舸爭流。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經濟步入新常態,過去那種依靠充裕要素進行粗放擴張的時代基本結束,市場主體面臨轉型升級的歷史任務,對市場化、法治化的營商環境提出更高要求。因此,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及時提出“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的改革目標,通過優化營商環境來培育更多更好的市場主體。為此,政府大力推行“放管服”改革,鼓勵創業創新,堅持兩個“毫不動搖”,推動高水平對外開放,這一切的直接目的都是為了鼓勵、引導和支持各類市場主體進一步做優做強。
縱觀中國共產黨的經濟治理歷程,重視市場主體的思想一以貫之,政策與時俱進。而新中國經濟增速與市場主體數量增速也存在著高度相關性,中國經濟高速發展的過程,也是市場主體競相涌現的過程。這進一步證明了,保護市場主體就是保護社會生產力。
新時代、新形勢對市場主體的新要求
近年來,中國大力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已經取得了較為明顯的成效。2019年,中國人均GDP突破1萬美元,更加接近中等收入國家的上限,如能在未來幾年保持中高速增長,則會步入高質量發展階段。但是,從歷史經驗來看,二戰之后僅有少數幾個經濟體完成了這一飛躍,而多數進入中等收入行列的國家都長期徘徊不前。因此,中國經濟當前正處于“船到中流浪更急”的關鍵歷史時期。
然而,就在這時,我們的外部環境出現了前所未有的不確定性。
首先,產業升級的歷史任務,意味著中國與發達國家將在一些領域的競爭加劇。中國過去長期處于全球產業鏈的中低端,與盤踞高端的發達國家以互補關系為主。近年來,中國大力推動產業升級,由過去的“跟跑者”向“并跑者”和“領跑者”轉變,因此與發達國家難免產生競爭,這是我們所處的國際環境發生變化的根本原因。
其次,中國對國際市場和資源的高度依賴,使中國必須確保外部安全。2019年,中國的原油對外依存度達到70.8%,鐵礦石對外依存度達到75.5%,貨物和服務凈出口對國內生產總值增長貢獻率達到11%。要確保一個有14億人口、經濟體量世界第二的發展中大國繼續保持中高速發展,中國必須保障海外資源供給、市場需求、貿易線路和直接投資的安全,并爭取更加公平的國際經濟秩序。這是中國當今發展階段的必然要求,而當中國主張這些合理權利時,便難免遭受原有國際經濟格局下的部分國家和地區的誤解甚至猜忌。
最后,中國的產業升級遭遇了美國的“再工業化”。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美國致力于解決自身產業空心化問題,同時要捍衛其在產業鏈高端的主導地位。因此,美國一方面加劇對華經貿摩擦,通過國內減稅、貿易壁壘等方式吸引制造業回流;另一方面加緊對中國高科技企業的打壓。在防疫中表現糟糕的美國政客試圖“甩鍋”中國,甚至把摩擦擴大到政治、外交、軍事等領域,揚言在對華問題上“保留所有選項”。這使得我國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前所未有,國內企業的生存壓力之大前所未有,尤其是那些在資源、市場、技術方面對外高度依賴的企業,可能面臨嚴峻的挑戰。
因此,我們有必要建立一個更加健全的國內市場,為企業提供更為穩定的經營環境。基于這一背景,中國提出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這是基于國內發展需要和國際形勢變化提出的重要戰略,也是應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關鍵一招。需要指出的是,國內大循環為主并不意味著中國將脫離世界經濟,與美國“脫鉤”,而是要為廣大市場主體構建一個更加穩定的國內環境,抵御可能出現的外部沖擊。而以國內大循環為主的經濟,也將進一步解決國內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帶動廣大中西部地區發展和低收入群體生活水平提升。
當前,國內企業面臨較大困難,發展水平與“雙向循環”的要求也存在著差距。一是疫情的全球性蔓延,給外向型企業造成了很大沖擊。二是國內經濟雖然走向復蘇,但總體運行水平低于疫前。三是疫情導致消費減少,服務業受到嚴重沖擊,廣大個體工商戶,作為數量最多、與群眾生活聯系最緊密的市場主體,在租金、稅費、社保、融資等方面面臨許多困難。
正是為了解決這一系列問題,中央召開了企業家座談會,傾聽企業界的呼聲,幫助廣大市場主體渡過難關。而這次座談會的意義,不僅在于應對眼下困難,更是著眼于“雙向循環”的戰略目標,培育面向未來的新型市場主體。因此,我們的戰略對不同市場主體提出了不同要求。首先,有潛力的企業要加快核心技術突破,提升產業鏈現代化水平。其次,外向型企業要以適銷對路的產品開拓國內市場。最后,要大力扶持個體私營經濟,千方百計保護市場主體。
加大政策支持力度,激發市場主體創新活力
我們的目標是建立一個高水平的產業體系,它既符合我國的資源稟賦特點,又立足于國內循環為主、國內國際雙向循環互相促進的戰略目標。廣大企業是實現這一目標的最重要主體。因此,我們的政策應圍繞激發企業創新創業活力而制定和實施。
首先,應落實產權保護和要素平等使用的各項制度。高質量發展需要擺脫大干快上、賺快錢的舊習,轉向長期投資、精耕細作,這需要落實持久而穩定的產權保護制度,以激發各類要素干事創業的積極性。高質量發展意味著要素利用的價值最大化,唯有各類市場主體平等使用要素,才能確保資源最優配置。當前,各地政府正全力幫助企業渡過難關,這有可能產生行政干預引發資源配置扭曲問題,要進一步落實市場化資源配置的各項制度。尤其是對于資金這一最重要的生產要素,應當加快完善資本市場制度建設,使各類市場主體尤其是高科技企業能夠更有效地獲得融資支持。
其次,加強新型基礎設施建設,加快完善產業體系和創新制度建設。新經濟具有信息化、智能化的特征,依賴5G通訊、大數據處理、新能源供給等新型基礎設施,這些領域需要政府與市場協同發力,加快投資建設。為構建“雙向循環”的經濟格局,需要進行產業鏈的延伸和關鍵環節的補充,應充分發揮新型舉國體制優勢,加強核心技術攻關,盡快實現產業鏈的完備化和現代化。為順應中國在一些領域由跟跑轉向并跑、領跑的新形勢,在完善新型舉國體制的同時,還要加快構建適應高質量發展的創新體系,逐步形成以企業、科研機構、研發人員為中心的創新體系,形成大企業龍頭推廣、中小企業廣泛創新、各類項目和資本市場支持的協同創新體系。
最后,確保國內市場統一暢通。面對困境,地方政府往往千方百計扶持本地企業,這固然值得肯定,但也容易滋生地方保護主義,造成國內市場分割。應緊扣國內大循環這一目標,以問題為導向,打通生產、流通、分配、消費各環節的堵點,確保國內市場暢通,降低流通成本和交易費用。為此,要健全中央層面的調控制度,完善財政資金調劑、區域補償和協作等機制,通過二次分配的方式來實現公平,以確保市場能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
弘揚企業家精神,推動企業實現更大發展
企業家是市場經濟中的關鍵人才,他們具有組織要素進行更高效生產和服務的才能,是提高資源利用效率、推動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因素。中國已經告別了過去那種依靠廉價要素賺快錢的時代,當前更需要真正踏實干事的企業家。
習近平總書記在講話中,就弘揚企業家精神提出5點希望:增強愛國情懷、勇于創新、誠信守法、承擔社會責任、拓展國際視野。古今中外,成功的企業家大多兼具愛國情懷與社會責任感。總書記提到的松下幸之助,在1929年的經濟大蕭條中沒有選擇裁員求生,而是堅持不解雇一人,帶領所有員工半天生產、半天銷售庫存,大家和衷共濟使公司渡過了危機,也創造了松下為之自豪的企業文化。無獨有偶,曾親手創辦兩家世界500強企業的稻盛和夫,在2010年臨危受命,出任負債累累的日本航空公司CEO,最終力挽狂瀾,帶領日航走出危局。逐利是市場經濟中的正當行為,但任何成功的企業家都有著超越單純經濟利益的更高追求。對于當代中國的許多企業家來說,其成就早已滿足了生存需要甚至實現了財務自由,自我實現成為他們更高的追求。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風險與機遇并存的中華大地,正是企業家施展抱負的廣闊舞臺。
疫情沖擊下,還有許多人迫于生存壓力而走上了創業之路。所謂“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將必發于卒伍”,我國正在鼓勵的“兩新一重”、鄉村振興、新一輪創業創新,給了他們改變命運的機會。篳路藍縷的草創歲月充滿艱辛,日漸成熟的市場體系也的確更難捕捉商機。但是,新一輪科技革命為新技術、新產業、新業態和新模式的誕生提供了空間,中國仍是一個發展中大國,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亟待解決,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也對市場提出了更高要求,這些都意味著即將崛起的新一代企業家不僅要有艱苦奮斗的品質,而且要更富創新精神和廣闊視野,才能跟得上新時代的步伐。
還要看到,企業家的經營決策依賴穩定樂觀的市場預期,樂觀的市場預期能激發投資,具有自我實現的功能;反之亦然。這就是所謂的“信心比黃金更加寶貴”。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更好發揮政府作用”,這一作用就包括在危機時刻穩定市場預期,這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優勢所在。在我國,廣義的政府還包括國有經濟,在市場低迷、前景悲觀的環境下,政府和國有企業應主動作為:一是進行長期投資,發揮龍頭企業的帶動作用;二是利用國有經濟掌握金融、資源、通訊、交通運輸等國民經濟命脈產業,向民營經濟更多讓利,共克時艱;三是利用好政府購買的作用,帶動社會生產,提供更加均等的公共服務和更為完善的基礎設施,拉動經濟重回繁榮周期。
(作者分別系中國社會科學院當代中國研究所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博士生導師,中央財經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