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 眼

王立紅

明明守著貓眼，一守就是一下午。

喵！喵！

我又跑又跳，做出各種夸張的動作，想引起明明的注意，可明明理都不理我。我蹭地跳到了明明的肩上，討好地舔他的臉，可他還是呆呆的，一動不動。

透過貓眼，能看到什么呢？

貓眼離地面有一米多的距離，明明才五歲，要站在凳子上，才能夠得著貓眼，然后眼睛要緊貼在貓眼上，才能看清路過的人。我覺得明明很奇怪，貓眼有什么好看的？我站在明明的肩上看過兩回貓眼，看到的除了墻就是樓梯，除了樓梯就是墻。

喵！喵！

我又叫了兩聲。明明還是不理我。其實，明明并沒有看貓眼。看貓眼要一只眼睛緊閉，另一只眼睛貼著貓眼，才能看得清。可明明的兩只眼睛都是睜著的，且離貓眼至少有三厘米的距離。

可明明確實是在看貓眼。明明每天都是這樣看貓眼的。

咚咚咚！咚咚咚！

腳步聲急促，沒有規律，就像哆來咪發唆拉西哆，一下就到了高音，卻又戛然而止。不用看我也知道，這是樓上的胖男孩兒。

明明這時候眼睛是盯著貓眼看的，可明明不會說話。不是明明不會說話，是明明不愿意說話。明明和誰都不愿意說話，女主人說，明明是自閉癥。

我不相信。明明怎么會有病呢！

六個月前，我在大街上流浪。那天天很冷，還下著雨。我幾天沒有吃東西了，餓得頭暈眼花。我好不容易在垃圾箱找到半個饅頭，可我剛咬了一口饅頭，一條大黑狗就撲了過來。大黑狗很兇，咬傷了我的腿，搶走了饅頭。我拖著傷腿，凍得瑟瑟發抖，卻又無處可去。

或許是命中注定，我遇到了明明。明明看我可憐，脫下他的衣服包住了我。那天，輕易不開口說話的明明竟然為了我，開口說話了：“媽媽，我要帶它回家！”

女主人很驚愣。雖然她不喜歡我，可明明開口說話了，這讓她很開心。我就這樣幸運地來到了明明家。

明明的家是租的房子，在舊樓區。這里離市區遠，租金便宜。樓有七層，得有幾十年了吧，墻體斑駁，沉重的舊鐵門豁牙漏齒的。明明的家在一樓，一樓的租金要更便宜些。

房間很狹小，衣服、化妝品、紙巾很凌亂，到處可見。我不在意，因為這是明明的家，也是我的家。

女主人每天很早就出門，很晚才回來。女主人要工作，要掙錢交房租，交水電費。女主人走后，明明會抱著我，撫摸我的毛發，還把他的火腿腸分給我吃。這是我最幸福的時光。然而多數的時候，明明都是站在凳子上，呆呆地看著貓眼。

咚咚咚。樓上的胖男孩兒下來了，他的爸爸在后面喊著，讓他慢點。胖男孩兒的手里拿著小飛機，幸福得讓人嫉妒。

“爸爸！”

是誰在叫？我環視著房間，明明還是呆呆的，房間里沒有別人。

是我聽錯了嗎？我嘆了口氣。

有一天，我聽到了胖男孩兒的腳步聲，我不顧明明的阻攔，跑出門外。

喵！喵！

“貓咪！”胖男孩兒很高興，伸手來摸我。我乖巧地和胖男孩兒握手，舔他胖乎乎的手指，然后跑回明明身邊。我拽著明明，希望他能認識新朋友，好不再孤單。可明明一聲不吭，“砰”地關上了門。

“有病！”門外傳來胖男孩兒爸爸的聲音。

因為有病，明明沒上學。女主人送明明去過好多家幼兒園，可都沒呆幾天，人家就不干了。老師說，明明不說話，不跟小朋友一起玩，不能正常交流。女主人也帶明明去大醫院看過，可治這種病，要花很多的錢。

女主人沒有錢。她和明明的爸爸離婚后，四處打工，掙的錢只夠維持生活。為了掙錢，女主人都沒有時間照顧明明。

明明依然守著貓眼。這些日子，胖男孩兒的爸爸不見了，送胖男孩兒上學的是一個瘦瘦的男人。男人的眉毛緊擰著，胖男孩兒背著書包，小心翼翼地在后面跟著。胖男孩兒走路的“咚咚”聲，再也聽不見了。

讓我意外的是，女主人的脾氣突然好了很多。那天，我碰灑了她的香水，她竟然沒有發火。女主人也變得勤快了，把凌亂的房間收拾得很整潔，讓我竟然有些不適應。

女主人在鏡子前化妝的時間越來越長。有一天，一個禿頂的男人來了家里，和女主人進了房間好久才出來。

此后，禿頂男人經常來家里。男人會給明明買吃的，買玩具，可我看得出來，男人并不喜歡明明。男人也不喜歡我，每次男人看我的眼神都讓我害怕。

女主人的衣服多了起來，包包多了起來，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女主人退了出租屋。禿頂男人開車來接了，但男人不讓明明帶著我。明明哭著被男人塞進車里。

我心如刀絞，拼命地追趕著車子。“砰”的一聲，我的身體成了一條拋物線，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看見了明明。明明站在凳子上，一只眼睛緊閉，一只眼睛貼著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