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殺死別人時也把自己殺了

方圓記者 張振華

8月18日上午，我和黑龍江省安達市公安局的辦案民警一起來到當年的孟氏姐妹遇害案現場，火石山鄉興業村。時光過去了24年，火石山鄉興業村老孟家的那幾間老土房子也因風雨與歲月的侵蝕，瀕臨坍塌，但當年血案發生的主臥，孟家姐妹倆被殺害的土炕，仍然是完好的。被害人孟某紅、孟某云的大哥孟某軍告訴我，倆妹妹出事后，家里人就都從這棟老房子搬走了。他一直沒有拆掉老房子，就為等著抓到兇手，好告慰死去的倆妹妹，告慰因倆女兒被害抑郁而逝的老父親。等兇手伏法了，他就會把這個房子推倒，重新建房子，開始新生活。

“我倆妹妹走的時候年紀都不大，這件事是我全家人的傷，這傷已經20多年了。這些年，我們強迫自己慢慢忘掉、放下這件事。現在，兇手一抓住，我的傷口又撕開了。我們沒有別的要求，只要求槍斃兇手，早把這個事了結了。”孟某軍對我說。

嫌疑人任某到案后交代，24年來，他一直藏在大山的一間茅草棚里，沒有成家，沒有正經工作，也沒有身份，沒有出過一次大山，害怕見到任何山外的人。24年來，他甚至沒有和山外面的人說過一句話，沒有睡過一次安穩覺，夜里總會做夢，夢見被自己殺害的孟家倆姐妹，夢見案發當晚現場的一地血腥，夢見自己被警察抓住。他跑了24年，藏了24年，他也害怕了24年……據看守民警講，任某被抓獲的那天晚上，竟然一覺睡到天亮。任某告訴民警，早晨醒來時，看著身上的鐐銬和門外警戒的民警，他心想，原來有些事是逃不掉，哪怕逃了24年也逃不掉。現在，是時候了結這筆債了。

我俯身走進孟家潮濕、陰暗、低矮的老土房，還可以看到孟家人遺留的一些衣物、被褥、生活用品，依然擺放在原來的位置。如果沒有那場殘忍的血案，這本該是一個雖不富裕但卻和諧溫暖的家，和屯子里其他人家一樣。

本案的案情并不復雜，任某和孟家姐妹間實際上也沒有什么值得以命相拼的矛盾。他殺害姐姐孟某紅僅是因為他懷疑孟某紅不想和他談戀愛了。而殺害妹妹孟某云，則是因為殺人當晚孟某云和孟某紅睡在一個炕上，他就一起殺人滅口。在我采訪過的諸多命案里，這起案件起因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可是，仔細揣摩和研究兇手的作案動機和手段之后，我發現，實際上，幾乎類似兇案的兇手，嫌疑人的性格中有兩點特質是相同的——不管是此案的兇手任某，還是白銀案真兇高承勇，抑或是我采訪過的通遼開魯殺害5人的梁鈞，他們的殘忍和偏執是相同的。行兇者往往性格孤僻，心胸狹窄，容易走極端。他們本身心理上都有一些問題，遇到矛盾或糾紛，不知道采取正確的處理方式，和平地溝通解決，而是采用最極端、兇殘的方式，依靠暴力手段來表達和發泄內心的不滿，甚至不惜傷害無辜者。

事實上，從未有一次殺戮能真正解決矛盾和分歧。從某個角度講，殺戮者和被殺者都是不幸之人。比如任某、高承勇，他們在殺人后，并未獲得內心解脫和疏解，反倒落入了另一種壓力和痛苦中。要么像只耗子一樣藏匿在社會里，要么像只風箏一樣漂泊他鄉。揮起屠刀的一刻，發泄了仇恨、不滿、壓抑，卻不可能放下罪惡和恐懼。任某逃亡24年，高承勇隱藏28年，高承勇已被執行死刑，任某也在等待法律的懲處。可以說，他們在殺死別人的同時，也把自己殺死了，殺死了自己的自由，殺死了自己的正常社會關系和正常的生活，最終賠上了自己的生命和家人的幸福。在生活壓力越來越大的社會，人們面對著各種問題和矛盾，如果能及時打開心扉，正面地面對矛盾糾紛，袒露內心的一些糾結，及時得到疏解、關愛，及時采取措施糾正和驅除自己內心的邪惡和憤恨，也許會放下作案的動機，避免悲劇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