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面指錯

◎ 尤今

那一年，我十歲。

母親差我到附近的雜貨店買一瓶急著要用的醬油，一時找不到散錢，便將一張50 元的大鈔交給我。

雜貨店的伙計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性格非常開朗，常常在工作時愉快地哼著歌兒：“太陽下山明朝依舊爬上來，花兒謝了明年還是一樣的開，美麗小鳥一去無影蹤，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他活潑的歌聲把雜貨店的陳舊氣息都驅散了。他的歌聲是如此渾厚，說話是如此幽默，常常勾出顧客唇邊一串串愉悅的笑聲。

那天，買了醬油之后，我將他找給我的錢緊緊攥在手里，也沒細數，便離開了。

回家之后，我把卷成一團的鈔票還給母親。母親攤開來，還沒算，便嚷了起來：“哎呀，怎么多出了50 元啊？”

我低頭一看，嚇了一跳。原來伙計把我交給他的50 元鈔票夾在其他鈔票里，錯誤地還給了我。

母親說：“快拿去還給他！”

我幾乎是以羚羊飛躍草原的速度沖向雜貨店的。

雜貨店里顧客很多，年輕的伙計一面唱歌，一面用秤稱綠豆。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他面前，緩了一口氣后攤開掌心，以響亮的聲音說道：“你剛才找錯錢了！你多給了我50 元！”原本嘈雜的環境突然詭譎地安靜了。我以為他會感激涕零地向我道謝，可他沒有，只是一聲不吭地從我手中接過了那張鈔票。雜貨店一隅，老板以獵鷹般陰沉的目光盯著他。

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這個渾身都是音符的年輕伙計。

老板把他辭退了。

這件事成了我心中一個永遠解不開的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