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手記（組詩）

韓國民

尋蘭記

那些山谷似破舊的瓦罐，被彎曲的

風

一遍遍擦拭，擠出年輪和多余的

煙火

大霧天氣，山谷躲進夢里酣睡

或被一場雪堵住了春天的去路

或被一場閃電逼進沉默

現在山谷是安靜的。風在山坡那邊

輕聲地走過

樹木沒有咳嗽，只有蘭花靜靜地開著

像一個人的中年

深居簡出，沉默寡言

很多個春天，我都會一個人走進山谷

那時陽光泛濫的愛，配得上一個懷抱

容蜜蜂和蝴蝶從容地飛過

這是清明前后的山谷，崖上孤魂紛紛返鄉

清寂如水墨在山林里彌漫。吸飽墨汁的

蘭，像一管狼毫在巖石上噙住自己的清骨

讓我的眼睛泛起潮水

不敢輕言一句塵世的妄語

巖石光著佛珠一樣的頭頂，吐出梵音

身后每一座山峰謹慎地審視自己：

是退出江湖，還是繼續留在人間

青山沉默。只有隱者的嘆息

落進夕陽的回光里

那些被遺忘山谷的蘭，照出人間的深淵

在清泉

風是最好的茶水，好像一不小心

就濕了桌布一樣的云彩

驚了露珠子一樣滴溜溜囀的鳥鳴

人家的屋子，房檐抵住山坡

像蹲在墻根下曬暖的老人

那參差的瓦片在夜里漏下星光

幾滴夏夜的蟲鳴

落在孩子們練字的作業本上

連綿的雨線穿過瓦縫，織出一道

小小的瀑布

牛拴在木樁上專心反芻

狗翹著尾巴混混一樣滿村子閑逛

有時機警地抬頭，虛張聲勢給自己仗膽

如果是清明，蘭香帶了腿似的

忙著在山野里認親，游蕩的亡靈順著蘭香

辨認回家的方向

去清泉的日子，我大多輕車簡從

像個老農一樣換上工裝，當然身上的泥巴

是少不了的

冬日蘭谷

日子瘦下來，落葉忙著在山谷里收藏記憶

紅肥綠瘦，成為森林的一場集體婚禮

嗩吶掛在樹上，賓客已經散去

塵暴開始向森林壓進，厲風的箭簇

霍霍有聲

蘭屏住呼吸，向后退了又退

在崖根邊站住

站住的還有一身清骨。矍鑠的葉子

似一把寶劍，它拒絕披荊，拒絕殺伐

拒絕站在高處削尖腦袋

拒絕與塵世同流合污

愛蘭帖

晉風吹著蘭亭的傍晚，菖蒲繁茂

曲水在搖晃的杯子里，吟詩答對

你有多少個名字，需要讀遍詩帖才找到

蘭心說的是你，蕙質說的也是你

你一定愛過一座山峰

深深迷戀過一個夭逝的人

要不，你為什么要選在清明時開放

為什么要讓我，看見一場葬花式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