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愛著同類的石頭（組詩）

王一萍

假象

路邊的窗口打開了

傍晚探出頭

燕子飛得比白天更低

幾乎快要貼著我的腳踝

我下意識地伸出右手，把自己的胳膊

當作鳥翅的一部分

就像深夜里的夢境

屋頂漏下梅雨的鐵屑

有人在屋頂的鐵砧上敲打

我伸手遮擋暗黑的水

墻壁上的深色影子展開更大的四肢

一個半睡的人制造了這些假象

那一瞬

燕子飛進了黑夜

我懷著希望，長出陌生者的羽毛

靠著窗口繼續傾聽，一邊飛翔

一邊哭泣的聲音

它在船上吐出一粒粒砂石

一座紅橋上，燈光有新意

一只小蜘蛛剛脫離卵窩

開始織造第一艘船

秋風是它的第一個敵人

橋欄桿的格子間懸起一顆小心臟

蕩起第一波秋千的它，并無觀眾

等我歸來，劇情已開幕

纖細的肢腳和疼痛的腹部

支撐起一場寂寞的獨幕舞劇

砂石從孤單者的口中，一粒粒吐出

這一筆一畫描繪的船，需掏空心肺

需一個忍耐的舵手

需一個靜觀的我

風一陣陣穿透橋的強硬鋼架

穿透愈發鏤空的我

而黑夜的橋下，無行船

這葉鏤空的孤舟，在夜風鼓蕩的紅橋上搖

晃

秋風送來了人間喜劇

塵緣有新詩。蛛網無悔意

安靜的午后

午后的熱空氣呼呼地

一對影子被裹挾，與石頭同行

睡蓮合攏起翅膀，水緘默無言

黃桷樹上，葉子敞開疤痕的體質

灰喜鵲探出小心翼翼的腦袋

向樹根部的異香呈上小鼻孔

透過浮塵，我的視聽慢了幾個節拍

山路送我登上一個高音階

你指給我看遠處的南山

說起詩人的后悔，我們愛著同類的石頭

點水雀

它在湍流上劍走偏鋒

讓剛學會直立行走的人羞愧不已

它在懸崖上銷毀韁繩

讓一個手持大紅綢緞的舞者吐出舌頭

這一只岷江上空的猛虎

不急于奔赴人間、鳥群

我在西南部的余震期

掐滅人間的導火索

在懸崖峭壁的江水邊

重新學習飛翔、跳躍、剎車，左右逢源

一顆深淵之心重新

放入胸腔。我和一只黑色的點水雀

交換了凌空、決絕，不合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