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從心中來（組詩）

雪落故鄉

雪看來是不會停了。在我的

印象中，它的耐力沒有這么好

公園的野性漲起來

街道的棉被抽調一半，孩子們的

目光中灌滿了雪片

童年，坐在一縷干凈的光上

遠走的日子向我招手

不再飽滿卻青春的波紋

沿著河邊撿著星辰的勇敢的湖水

揉搓著珠貝紅腫的腳趾

這時雪落，我不想依偎火把

抱頭哭泣。不想用哭泣完成自己

異鄉人掏出迷茫的懷表

指針撥弄麥子的鋒芒。故鄉的

白發漸冷，像我揣在

兜里的外交辭令。幾滴渾濁的

淚水不配流到故鄉

我只愿在今夜借著雪的鼻息

擦拭故鄉的傷口

夾竹桃

一米遠的鐵柵欄間

探出頭的是晨光，更遠處

夾竹桃羞赧地睜開眼

時間篩選過的，尖銳形狀的明亮

從教科書出發，最后還是

歷史的一部分

不是所有苗條的根莖

條形的葉脈，濕潤的陽光，都能

舉出淡粉色的花瓣

你終究不是高大灌木下低矮的

植物，不是白色建筑物

接洽喧囂的哨兵

你只是你，只是我眼中日常抵抗

塵世零碎的剝削

何以為情？一棵夾竹桃

平添了人到中年愛情漸冷的庫存

我心之所動，其緘默不語

愛之愈深，安于一隅

光升起來了。世界沒有變

我們都在光中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去分界洲的途中

車子開得很慢，窗外的

光變換著情緒，想要擠進來

一種巨大的慵懶、荒誕與虛無包裹著我

我們以無用的手抓緊空隙

喧囂起伏漲落，潮水鼓動雙耳

浪花從收音機中噴濺出來

寂靜在歌唱——起風了

頭一次，我見識到風有著謙遜的

樣子，緊張地嗅著光芒中的事物

低調的境況大多討人歡喜

鋼鐵生著自己的銹，橋洞沉默著

你的穿行。我們的友情

在風起前的瞬間，神秘地

令人敬畏。起風了

哦，風越吹越大了，而聲音

卻越來越小

陵水是一把鎖

石頭坐在草上，風吹不動

三月的風柔和了起來

吹淡了云煙，收攏了鳥鳴

天空掏出月亮

這把碩大的手電筒，夜沉了

柔情的夜如嶄新的抹布

稍一用力，即可擰出水來

石頭拴在心上

它的臉由熱變涼

萬物的體溫在下降。那個過程

水流懷抱礁石

一塊礁石呢，儼然一塊手表

一座年久失修的孤島

一個過去的我

一個現在的我，在島中靜默

張望，腳下是巨石翻滾

我們的年齡，源于時間深處的

一把金鎖，輕易地

扣住了我們的手腳

樂齡中州國際酒店外的落日

窗外落日，窗內孤人

一切美景成為了抒情的屏障

踩在前人的影子上

虛無中的重合，有溫度的事物逐漸

回過神來。我們的目光

拖著孤島、船舶、溪流、落日，以及

生命的幽微蠕動

我們的身體，更像是天線

接收各種走眼的訊號

河流幫著夕陽洗漱，收攏的面容

平靜、工整，仿佛混雜著紡織味道的

地毯，無粗糙線頭的彷徨交接

這配合了心境的短暫瞬間

一切都消失了，一切又好像從沒有

來過，情緒滯留在感受之中

旅行的路上總有缺口

溪流在兩島之間，像一把利刃

我的心，孤寂的城池

每一縷風都可以咬掉一小塊

那被鐵鉗子親吻過的城頭

登官帽山

拖著四月的尾音

把登山大聲地念了出來

置身于潮濕與燥熱，無數次的發音練習

變成了酩酊的頌歌。上山

總是充滿未知，或是危險

心中沒有武器

兜里缺少匕首：草樹、胡亮兩位兄

以鏡片作為指南，透明的

發光的物質呵，既可引路

又能遮擋微瀾

他們，一個是老水手，一個是

說書人，而我，一個段子手的

口吻，更接近觀光客

我們聊著：夜晚月光盈門時的歡愉

時光在中年的危機、困頓

前方，一小塊開闊地

光亮尚好，視野有一絲縫隙

停下來，坐下來

我們選擇靜止，或是不動

等著稀缺的文字，從山頂走下來

一條河流的溫度

沒有夢到你，和遠處的春天一起接近我

從人群高處的目光中滑落

傾斜的陽光，反反復復

點燃一根煙，我用慵懶的心思想你

河童站在夏日里

流水、牧鞭、炊煙，混搭假日

你像黑白照片，清澈而養眼

當我摘下眼鏡

你如水潔凈后的天空

在視線里變得高大、深遠，且模糊

于是，我經常把手晾在衣兜外面

好讓調皮的空氣潮濕

使每一條河流里飽有你的溫度

鏡子

整個九月，秋季的帽檐之地

陽光將我額頭上的水分烘干

體內的烈火熊熊，柴禾眾多

我的頭顱是幽鄉，吐出黑暗之燈盞

是冰池，拉出壯美的繩索

是火窟的深處，像海浪從海里

逃到岸上，無家可歸

我數算自己的貧窮，剩余不多的

風聲，連鼓起的風帆也干癟

可我是一個幸福的人

不大的利欲之心，可塑的審美

和遺世獨立的價值觀

肉感的逸樂在木柜中嚎叫

那些滿足的火焰，用顫動的鮮血

為我作保——默然、寡語

我的一生將長久地與城墻，鏡子

為伴，讓華美的詩句抵達骨髓

也許這是一種想象，在最初

完成的悲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