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西的雪今年可真多（組詩）

何桂艷

它們翻山越嶺

一定是找到了故鄉

我的門楣 我的青瓦

我的炊煙 我的方言

我的園子 我的

寫完前半生又在

續寫后半生的壟上

這干干凈凈的白

怎能不懂我的等待

不懂我的哽咽

不懂我仰望蒼穹時的無力和

柳條一樣的抬頭紋

人間煙火

我看到

一群羊散落在三月

白 深沉

像人間煙火

一只羊羔走在媽媽身邊

學著它的樣子

有滋有味地吃草

我低著頭行走

螞蟻和草芽會如期趕來

我要停下腳步

給它們讓路

芳

她說

她對生活沒有規劃

遇到山回頭

遇到彎子地

隨彎就彎地點種

春旱也無須流淚

遼西哪一年不干旱呢

芳 養了八頭牛

她常常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看她的牛

慢條斯理地踱步

咀嚼鮮活的草

芳有一塊玉米地

挨著片向陽的坡

她每年春天

都在地邊種一壟南瓜

整整一個夏天

南瓜花們談笑風生

綠草把南瓜隱匿起來

秋天來了

愛笑的芳

會叫上愛笑的我們

去草叢里翻找南瓜

南瓜老遠泛著光

蒼耳 鬼叉叉 纏人的葎草 絆住我們的腿

我們像找一些財寶

我們多像一群麻雀

清兒

清兒在大連做保姆時

我說替我去看看海

清兒在內蒙壩上撿土豆時

我說替我聞聞草原的花香

清兒在沈陽飯店當改刀時

我開玩笑 反正你愛唱歌

你有多么好的伴奏

今年秋天 清兒又去了北京

在一家佛店打工

一天 早晨 我看到一段視頻

她恭恭敬敬地在佛像兩邊

擺了兩盆百合

然后用雙手重新正了正

后退著出了大廳

視頻是凌晨兩點發的

我知道她在上夜班

看到她一步一步后退

想到她曾說得一口好英語

我的淚

悄悄打濕了平房村的

炊煙

只是這一次

沒敢說替我去看看

香山紅葉

我喜歡的榆樹

我尤其喜歡這些

緊握的小拳頭

二月

滿樹 滿溝 滿坡

仿佛去年不曾有

仿佛前年不曾有

仿佛它們的灰色

拖累過春天

只有我知道

它們一松手

所有的種子不計水分

落地就成一棵

小小的榆樹

是我們對桃花的歌頌

把它們逼向了絕境

跛腳的麻雀

那個在我的陽臺上

一粒一粒啄食谷子的麻雀

跛腳，四下環顧，有點害怕

它一蹦一跳，小小的影子

也一蹦一跳，我相信

這一刻它是快樂的

我還相信它細言細語的啁啾

是在呼喚它遠處的伙伴

我決定，把曬干的谷子

再曬五天

不大聲說話

不扎稻草人

不關門

這個秋天

我想和麻雀一樣

活得淺顯一些

拾玉米粒的人正在變舊

玉米是新的

價格比舊還舊

一群玉米粒

從車上跌落

好像是一躍而下

我知道它們一定

摔得很疼

我一粒一粒地撿

趁著月色也撿

迎風流淚也撿

雙膝跪地也撿

我要再次把它們

帶回我的小院

一粒也不能丟在寒風里

多么好的玉米粒啊

這樣嘆息的過路人

和我一樣舊

長著雀斑的小姐妹

燕兒，我的小姐妹

你在繞著的繩里

一跳一跳

媽媽曬著的芝麻樹

就啪啪地炸開

芝麻啊一粒一粒

蹦到你的臉上

我們笑得天都藍了

你鼻翼上的雀斑

你酒窩里的雀斑

我聞著都香

家鄉好多年

沒人種芝麻了

我的小姐妹

今天，你回家嗎

我想你，就像想一壟一壟

一節一節

素雅的芝麻花

此時，天空窮得一絲云彩都沒有

我是聽到鴨子的叫聲

才想起水 想起云朵

想起壩下我抖落的

牽牛花的種子

春天如期而至

很快就會從山尖

滑到我的腳邊

我癡情仰望的

天空

窮得刺眼地藍

是不是有一條小溪

涉世未深

把大片的云朵藏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