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夜間經濟發展的國際經驗與啟示

劉晨 鈕欽

當前，我國夜間經濟正在迅速崛起。2019年8月，國務院印發《關于加快發展流通促進商業消費的意見》，明確提出要“活躍夜間商業”。北京、上海和成都等多個城市已將夜間經濟視作打造城市品牌、建設宜居城市的重要途徑，紛紛出臺政策規劃推動夜間經濟發展。但整體而言，我國城市夜間經濟建設仍處于起步階段，業態層次較為單一，對城市發展的帶動效應有限。從全球來看，悉尼、倫敦、里昂和首爾等國外城市夜間經濟發展經驗對我國夜間經濟發展具有重要借鑒意義。

概況

1.夜間經濟的概念及意義

（1）“夜間經濟（night-time economy）”一詞源于20世紀70年代的英國，是一種以時間為主要劃分維度的經濟形態，一般指當日18：00至次日6：00，以本地市民和外地游客為消費主體，以休閑、旅游觀光、購物、健身、文化和餐飲等為主要形式的現代城市消費經濟[1]，其關鍵點在于延長城市經濟活動時間。20世紀90年代，伴隨一批歐洲小鎮夜間旅游文化資源的發掘發展，使得更多的人注意到這種與白天經濟活動相對應的經濟形態[2]，并開始從城市消費、城市規劃以及城市管理等社會學范疇對夜間經濟進行研究，探討其對城市發展的促進作用。

（2）夜間經濟對于城市發展有著重要的推動作用。一是能夠有效拉動內需，居民消費場景的拓展、消費時間的延長、消費內容的升級有利于推動城市在餐飲、購物及娛樂等多領域需求的增長和相關產業的發展。二是能夠利用經濟活動開展時間的延長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為城市就業帶來新的增長空間。三是能夠增強城市文化軟實力，提升城市影響力，打造城市對外宣傳的“名片”，集中展示城市文化精髓的“窗口”，增強城市的吸引力和影響力。

2.全球主要城市夜間經濟發展概況

夜間消費帶來的經濟效益日益顯著，尤其在當下世界經濟增長持續疲軟的情況下，夜間經濟更是成為各大城市經濟發展、文化創造的新引擎，全球興起發展夜間經濟的熱潮。

（1）悉尼是全球夜間經濟發展的領跑者之一。其對于夜間經濟發展高度重視，很早便將激發城市夜間活力提上日程，并出臺了專門的城市夜間經濟發展規劃、設立了夜間經濟委員會，指導夜間經濟發展。根據悉尼所在州，新南威爾士州2015年公布的統計數據，悉尼夜間經濟規模已達36.37億澳元，約占城市總營收的22%；創造就業崗位3.2萬個，約占城市總就業的27%。

（2）倫敦將夜間經濟視作城市經濟的重要組成。倫敦結合其獨特的城市文化，推出具有“倫敦特色”的“博物館之夜”等夜間經濟活動，吸引了眾多本市居民及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并設立“夜間市長”“夜間經濟委員會”等夜間經濟管理專崗，有力保障了倫敦夜間經濟的平穩運行。根據倫敦市公布的數據，2017年，其“夜間經濟”提供了72.3萬個工作崗位，年收入達263億英鎊，占英國夜間經濟總規模的40%。

（3）里昂是法國的第二大城市，也是法國乃至歐洲重要的文化與藝術中心，以絢麗的城市燈光聞名世界。每年12月8日，里昂都會舉辦燈光節，利用光影與城市建筑的融合向世界展示城市風貌與精神內涵。如今，燈光節已成為世界“三大燈光節（廣州國際燈光節、里昂燈光節、悉尼燈光節）”之一，自2005年開始，為期4天的燈光盛會每年吸引超過400萬的游客，投資回報率達到28.6%，極大地帶動了當地住宿、餐飲和娛樂等行業的發展。

（4）首爾把夜間經濟當作經濟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1999年3月，為應對外匯危機帶來的消費萎縮，韓國政府管制改革委員會下令完全解除深夜營業的禁令。隨后，韓國各地方政府在城市核心商圈舉辦各類夜間活動，促進國內消費增長。首爾的“夜貓子夜市”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項。據統計，2018年，“夜貓子夜市”共計接待游客近430萬人次，共有189輛餐車、317組商家參與其中，總銷售額達到117億韓元（約合人民幣7044萬元）。

經驗

1.規劃思路

（1）悉尼夜間經濟總體來說是“自上而下”的規劃思路，即由政府為城市統籌制定夜間經濟發展的整體規劃，再由整體規劃下沉至各領域進行具體設計。夜間經濟整體規劃的提出，幫助悉尼市政府厘清了城市夜間經濟的發展思路，明確了城市夜間經濟的總體目標，有利于夜間經濟與城市社會運行的其他方面協調統一。同時，也能夠提升城市對于發展夜間經濟的重視程度。

（2）倫敦夜間經濟是一種“自下而上”的規劃思路，即由某領域建設出發，以問題為導向，將特定領域夜間經濟的管理經驗推廣至其他領域。由特定領域、特定問題出發的夜間經濟發展方案，能夠更有針對性地破解城市經濟社會發展瓶頸，且特定領域的先行實踐經驗也能為城市全面推進夜間經濟建設提供寶貴經驗，減少試錯成本，進而提高夜間經濟發展效率。

（3）里昂和首爾在發展夜間經濟方面主要體現在深耕某一領域，聚焦特定產業，重點挖掘重點領域的價值和潛力。這一做法，能夠更有效地突出城市亮點，打造城市夜間經濟品牌，從而形成品牌效應，增加城市吸引力，并進一步帶動相關產業的發展。

2.組織模式

（1）依托于城市規劃，有序開展夜間經濟建設工作。其優勢在于目標明確、路徑清晰，有效統籌協調各方面工作，實現城市夜間經濟的健康、有序發展。悉尼是全球首個作出長期城市夜間經濟專項發展規劃的城市。其梳理了城市夜間運行概況，并分析了發展夜間經濟可能為悉尼帶來的利益和風險。里昂則主要通過出臺特定領域專項規劃帶動相關產業的發展。1980年，里昂市政府發布了《城市燈光規劃》，從政策、技術和藝術等方面為燈光節提供支持。1989年，政府就燈光節向藝術家發起招標，在提高了燈光秀的設計質量的同時將燈光節打造成一項具有公共性質的大型國際藝術活動，極大地提高了里昂的國際知名度和影響力。

（2）由專屬管理人員協調推進夜間經濟建設，以實現夜間經濟的健康發展。其優勢在于專屬管理崗位的設立有利于對夜間經濟管理機制的優化。在倫敦，專職管理者和機構能夠基于職務和專業知識對城市夜間經濟進行更深入地了解和研究，從而尋找到更加適合當地夜間經濟特點和規律的方式對城市夜間運行進行管理，并提出了專業化的建議，幫助城市開展科學有效的夜間經濟建設。

（3）聚焦活動本身，以特色活動為抓手，激發城市夜間活力。其優勢在于，以精品活動為導向，一方面容錯率較高，且有更多經驗進行借鑒。另一方面，與編制專項規劃、優化管理機制相比，打造精品活動收益周期較短，能夠對居民消費、商業發展等產生立竿見影的促進效果。2015年，首爾市在汝矣島漢江公園試行了首次“夜貓子夜市”，吸引共計約20萬人次參與。2016年，“夜貓子夜市”開設地點增至4個，并擁有不同的主題。隨后，首爾市還為其量身打造了吉祥物、主題網站等，隨著活動形式的豐富和線上線下宣傳力度的加大，“夜貓子夜市”吸引力和影響力逐漸增強。

3.空間布局

（1）充分利用城市空間，推行“土地共享”、開發利用近郊地區等舉措有效提高土地利用效率。隨著悉尼城市化進程的推進，土地資源不足所引發的相關經濟活動難以找到合適的運營場地或是場地租金過高等成為制約悉尼構建“24小時城市”的難題。為此，新南威爾士州議會提出鼓勵建設中小型場館，為相對小眾、規模較小的演出活動提供平臺，以支持相關產業的發展。同時，悉尼創新性地提出“共享空間”概念，嘗試土地資源共享模式，如將白天的露天咖啡館轉變為夜間演出場地或是露天酒吧，將土地充分利用起來。除主城區的開發外，悉尼還積極拓展夜間經濟覆蓋范圍，在近郊地區興建購物中心、主題公園及演出場館等，挖掘郊區的夜間消費潛力。

（2）夜間經濟活動主要分布在市區內的街頭巷尾和人群聚集區，拉近了城市與活動的距離，更好地滿足了居民日常夜間消費需求，激發夜間消費熱情。倫敦夜間經濟以酒吧、文藝表演等傳統消費項目為主，遍布大街小巷的酒吧、俱樂部是這座城市發展夜間經濟的主力軍。同時，分布在城市各處的歷史悠久、數量龐大的博物館、劇院及電影院等場所的夜間價值也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成為了倫敦夜間經濟的重要組成。“夜貓子夜市”作為首爾的代表性夜間經濟活動主要在分布在首爾的幾大廣場，各廣場巨大的人流量能夠為夜市活動聚集人氣，吸引更多人參與其中，加速夜間經濟活動的成型。同時，這些傳統商業聚集區具備良好的商業基礎和公共服務基礎，能為活動的開展提供支撐。

（3）依托于城市地標，更好地凸顯城市特色，有利于打造城市品牌，增加城市軟實力。里昂燈光節的一大特色便是燈光與城市地理風貌的巧妙結合。設計者根據城市地標的外形特征、文化內涵等量身打造各式燈光秀，通過城市亮化的特別設計，讓來到這里的人們觸摸到法國的歷史、里昂的情懷。如里昂在富維耶山推出沉浸式燈光表演，將里昂的歷史與文化融合于光影變幻之中，投射到山腳下圣讓首席大教堂與里昂法院的建筑墻上，增加燈光秀的故事感。里昂市政廳和美術館則利用高科技手段，將門前的沃土廣場打造成為一個充滿詩意的室外3D影院，與其白天稍顯嚴肅的風格迥然不同，吸引眾多游客到此拍照“打卡”。

4.活動設計

（1）基于城市現有資源，重點挖掘城市已有文化，使活動與城市的韻味更為契合。悉尼的夜間經濟組成較為單一，主要為餐飲、娛樂等傳統消費項目。基于這種夜間經濟業態結構，悉尼政府通過多次逐步放開餐飲娛樂營業時長限制、鼓勵演出場館的建設和運營、推出夜間食品流動餐車等方式，促進相關產業的進一步增長。在倫敦，將“保護酒吧”視作倫敦夜間經濟建設的首要任務。除“酒吧文化”之外，倫敦發揮博物館的夜間消費帶動潛力，除延長博物館運營時間之外，還組織了一系列富有特色的創意活動，如博物館雞尾酒會、展廳“恐龍陪睡”以及城堡夜間探險等，點燃了市民和游客夜間游覽、消費熱情。

（2）利用科技手段和主題元素等“創造”城市夜間特色，使活動更加貼合現代消費者的喜好，彌補城市文化不突出的短板，打造城市夜間經濟新的增長點。里昂將高科技與表演相結合，推出一系列互動型、沉浸型燈光表演以提高燈光秀的觀賞性和創造性，將其打造成為全球“獨具一格”的燈光盛會。首爾為“夜貓子夜市”量身打造了富有韓國傳統文化特色的卡通吉祥物“鬼怪”，以可愛的卡通形象拉近夜市與游客距離。同時，每個集市都擁有獨特主題的“鬼怪”。特色鮮明的主題元素凸顯了活動的文化蘊涵和本土特色，避免了各處夜市活動的同質化發展，同時也增加了游客對于“夜貓子夜市”的記憶點，有利于首爾“標志性夜間活動”的打造。

啟示

1.注重頂層規劃

科學、系統的頂層規劃能夠幫助城市在夜間經濟建設中明確工作目標、統籌資源調度、合理布局空間、優化環節設計，促進城市夜間經濟的協調發展。建議，一是明確城市夜間經濟發展的目標和定位，為城市夜間經濟規劃奠定總基調。二是厘清規劃思路，對夜間經濟的空間布局、業態結構和服務保障等進行多層面設計，統籌各方資源和利益，規劃、活動、管理多管齊下，避免各方面舉措不協調導致發展效率低下。三是充實規劃內容，細化、量化各項指標，對重點領域出臺專項規劃，推動重點領域夜間經濟的縱深發展。四是摸清本地夜間經濟現狀，對現階段城市夜間經濟情況進行準確判斷，“從問題出發”，因地制宜地進行城市夜間經濟規劃，避免對其他城市經驗的盲目借鑒。

2.優化管理機制

夜間經濟雖與傳統的“日間經濟”同屬城市經濟范疇，但其存在許多特殊性。目前，我國多地已開始了對夜間經濟管理機制的探索和創新，如北京的夜間經濟“掌燈人”、上海的“夜間市長”“夜生活首席執行官”等。但從全國來看，目前大部分城市尚未提出夜間經濟的針對性管理辦法。因此，我國城市可針對夜間經濟的特點進一步優化城市管理機制。一是除設立“夜間市長”等管理專崗外，還可邀請相關領域專家和資深從業者建立“夜間管理委員會”等智庫，為城市的夜間經濟發展提供專業化的建議和指導，為決策者提供有效的信息補充。二是積極暢通城市管理者與商戶、消費者、場地運營商等城市夜間經濟參與者間的溝通渠道，建立信息反饋機制，針對城市夜間經濟發展運行中遇到的噪音、垃圾等“痛點”制定相應治理舉措，及時做出調整。三是基于城市經濟發展現狀，可借鑒倫敦等城市做法，在某些領域先行試驗，隨后將相關創新改革推廣至城市經濟的各個領域。

3.釋放消費潛力

目前，我國城市夜間經濟的組成仍以餐飲等傳統消費項目為主，經濟結構不夠豐富。建議從三個方面釋放消費潛力和活力，一是積極鼓勵文化、旅游等產業發展，豐富夜間經濟層級，深度釋放城市消費潛力。可借鑒倫敦、悉尼等城市經驗，進一步開發城市已有的博物館、體育館及劇院等場地和資源，利用延長營業時間、組織“天文館觀星”等夜間特色活動、增加夜間表演展覽場次等繁榮城市夜間文化生活。二是推動“24小時書屋”“深夜食堂”等新興夜生活場景建設，或是參考里昂做法，打造互動式、沉浸式創意夜間活動，以流行、創意帶動城市夜間經濟發展。三是針對嬰幼兒、青少年及中老年等不同目標群體開發與其喜好和行為特點相適應的活動，并利用微博、微信公眾號等新媒體加強活動宣傳，吸引更多人參與。

4.突出城市特色

在全球“夜間經濟”新浪潮的席卷之下，各大城市紛紛開展城市夜間經濟建設，推動消費升級，如何避免同質化發展已成為城市夜間經濟建設過程中的重要問題之一。對此，一是深入挖掘地方特色文化，鼓勵凸顯地方優勢的活動和產業發展，打造獨特的“城市夜風景”，如依托北京古建筑推出“夜游京城”旅游線路、基于成都小吃打造“川味吃貨夜市”、立足蘇州的園林和評彈小調開展“可以聽的姑蘇城”等活動。也可借鑒首爾做法，以鮮明有趣的主題增強活動吸引力，輔以活動吉祥物、專屬標簽和符號等，增加活動記憶點。二是利用地理風貌、季節變換等打造特色夜間經濟。如冬季的冰雕展、滑雪節，夏季的花火大會、觀星夏令營等，為城市夜間經濟增加獨特的記憶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