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喜劇的憂傷》的多版本“審查官”角色

■徐立軒

話劇《喜劇的憂傷》中的故事發生在昭和時期（1940年左右），時逢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進入戰時非常狀態，發布全國總動員令，一切事務讓位于大東亞圣戰。政府對百姓娛樂嚴加管制，各類審查異常繁瑣。“最后的笑聲”劇團的年輕編劇為了讓自己寫的新戲順利上演，帶著劇本來到警察局總部審查科，進行劇本例行申報檢查。誰知他卻碰上了因傷剛從前線戰場調回的不茍言笑的新任審查官。內心極度厭惡喜劇的審查官給編劇出了種種難題，甚至要求完全刪除喜劇因素。為了劇本能夠上演，編劇忍氣吞聲、委曲求全，同時也腦洞大開，在小小的審查辦公室中與審查官展開了激烈的斗爭。兩個性格迥異、立場對立、背景懸殊的角色也在七天內屢屢沖突交鋒，人物關系數變。編劇以審查官為磨刀石不斷完善磨礪劇本，審查官也在較量中漸漸轉變立場，喚醒自我。整部戲張力十足、反轉不斷。最終，一紙入伍通知將所有的一切埋葬，二人在痛苦中以朋友的方式訣別。

一部戲劇，尤其是喜劇，在經歷翻譯、本土化加工后，常常因為語言習俗不同、文化背景差異等而出現“水土不服”。本劇作為一個小語種喜劇，能被俄國乃至英國等歐洲國家接受認可，在國際舞臺上經久不衰，皆因為其核心內容放在任何時代、任何國家、任何階層都能被理解接受。該劇的最大看點是審查官與編劇二者之間激烈的矛盾沖突以及他們之間關系的變遷。借助二次世界大戰這一特殊且厚重的歷史背景，全劇籠罩在一層厚重的陰云之下，矛盾雙方由互不相容到惺惺相惜的關系轉變，通過悲喜交融、笑中帶淚的方式詮釋兩個男人之間的復雜情懷，表達對于對人性的探究、對戰爭的反思。下面對該劇幾個版本中的“審查官”談談自己的感受。

（一）電影版《笑の大學》中的審查官

電影版《笑の大學》中，役所廣司扮演的向坂睦男（審查官）開篇就在一片觀眾的笑聲中，面目猙獰地蓋下了一個又一個刻有“不許可”的印章，充分展現了從前線回來的審查官對喜劇、對笑的極端厭惡，而行進間他的昂首挺胸和同僚的主動閃避則襯托了審查官古板、嚴肅的軍人形象。辦公室前門衛大爺的忐忑起迎與一眾前來接受審查的人員局促的“卑躬屈膝”，也生動地展示出審查官所擁有的權力。無論審查者是強顏歡笑，還是吹胡子瞪眼，只有接受了審查官蠻橫的修改意見，劇本才能逃脫被蓋上“不許可”的命運，這就是審查官向坂睦男的強勢作風。審查官具有日本人傳統的嚴謹工作作風，對自我定位也有著清醒的認識，他明白自己是軍人出身，缺乏文學藝術修養，所以他提前做好功課，把審查需要的小知識如“莎士比亞的相關信息”記錄在小本子上，以備不時之需。他當著編劇椿一的面，直接拿出小本子查看的舉動，也充分顯示了審查官直來直去的辦事風格。他重視國家榮譽，強行要求編劇在愛情劇本中加入“為國”的臺詞，以期待喚起觀眾的愛國熱情。他極度敏感、重視自身的尊嚴，一旦感覺被冒犯就會產生強烈的應激反應，所以編劇一點點隱藏的諷刺（用劇中胡亂改戲的導演暗諷審查官）就使得他暴跳如雷，而編劇那番關于“我們的國家怎么了”的言論，讓對編劇態度本已有所緩和的審查官立刻又帶回了原來的面具。

當然，審查官也有著平常人的一面，他會想象“丘吉爾做壽司”的場景；會好奇編劇修改劇本時候偷偷竊笑的原因；會因編劇頗具誤會性的“接吻”動作而尷尬；會偷偷撿起已撕毀的寫有“以鍋代國”劇情的紙團，并偷看竊笑；會偷偷去劇場看自己看不起的喜劇……在編劇不屈不撓地以笑為武器，在其智慧所散發出的光和熱的感染下，審查官感受到了編劇的執著以及喜劇的精彩絢爛，最終褪去了冰冷的盔甲，展現出了人性的光輝，對編劇喊出了“要死的話，也是為了鍋！”

以上種種相互矛盾的性格特點融匯聚合在審查官身上，卻顯得十分合情合理，這恰恰反映了戰爭、軍國主義、文化審查管制等高壓對人們思想的摧殘、對人性的扭曲、對自由的禁錮。由此引發思考：當國家意志發生錯誤，個體的意志與國家的意志相矛盾的時候，我們是應該保持沉默順從國家，還是應該勇于堅持自我。

（二）徐昂導演改編版《喜劇的憂傷》中的審查官

徐昂導演改編的《喜劇的憂傷》，首先進行改動的就是背景設定，把故事發生地設置在中國。雖然都是在二戰時期，但日本是戰爭發起國，是侵略國，所以《笑の大學》蘊含的情緒是厭戰、反戰。而中國作為戰爭的受害國，是要反擊侵略者、保家衛國，政府號召“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所以《喜劇的憂傷》想表達的情緒是積極向上的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因此結尾處，二者由原著中在厭戰、悲傷中相互訣別，變為了紅色氛圍下相互敬禮致敬。

中日文化之間的較大差異也使得劇中審查官的角色設置有了變化。《笑の大學》電影版，更注重個體的展示，審查官有自己的名字——向坂睦男。而徐昂導演改編版《喜劇的憂傷》中，只保留了審查官和編劇的稱呼，使得人物更加符號化、群像化，泛指意義尤為強烈。

形象設計上，徐昂導演改編版《喜劇的憂傷》把審查官設計成一個在戰場上英勇抗戰，不幸受傷的“獨眼龍”軍人。“獨眼龍”這一創造性的設計生動傳神地刻畫出審查官形象的獨特性，既直觀地增強了審查官的冷酷、陰鶩，又為其脆弱敏感的自尊心找到了心理依據——戰爭創傷缺陷導致自卑，因為自卑所以變態自尊，不允許被忤逆。軍人出身，所以可以剛愎自用、固執己見、面對文化人帶有天生的傲慢，可以肆意命令編劇按自己的意志修改劇本，可以多次用“我聽得明白”、“不用解釋，直接念臺詞”、“你哪來那么多廢話”等阻止編劇對劇本的解釋，結果卻又蠻橫地把“我沒聽懂”的責任甩給編劇。審查官為了偉大的“為國而戰”受傷，所以可以順理成章的時刻惦記著“為國”，連養個寵物也要起名叫“為國”。

貫穿全劇卻未曾出場的烏鴉“為國”也是徐昂導演的點睛之筆。它的出現，讓審查官這一角色多了一絲人性、一絲溫情，讓編劇看到成功的曙光，也為之后審查官內心人性的覺醒埋下了伏筆。

徐昂導演改編版《喜劇的憂傷》中的審查官，粗魯蠻橫、固執己見、自卑自尊、官僚厚黑、貪小便宜，對文人頤氣指使，為面子偷看小抄……這樣的審查官更接地氣，也更加符合中國觀眾的審美。

（三）我所參演的《喜劇的憂傷》中的審查官

為了原汁原味地表現、傳達《笑の大學》中編劇的主旨精神，即對戰爭的反思、對人性的探討、對自由禁錮的抗爭、對軍國主義的反抗，我們小組商討后一致決定，所排演的《喜劇的憂傷》將盡可能保持日式風味，總體上尊崇原著《笑の大學》，其背景設定仍然是二戰時期的日本，也就是日本昭和時期。

在審查官的形象設計上，為了進一步豐富審查官的形象特別是他的內心情感，讓中國觀眾更容易接受、理解，我們吸收了徐昂導演改編版《喜劇的憂傷》中的經典設計——“獨眼龍”和“烏鴉衛國”。對于劇本中和日本傳統文化相關的搞笑元素，中國觀眾容易理解接受的部分予以保留，例如：審查官說“丘吉爾做的壽司我們能吃嗎”；編劇說“謝謝，哦對了，審查官先生，給您帶了點小意思，淺草家的豆沙果子，您趁熱吧”。對于中國觀眾難以理解的部分則加以本土化加工，例如：原作中編劇說“這是慣用手法，比如，把說話的順序顛倒一下，比如一碗豆腐和豆腐一碗，口罩和襪子”改為“霸王別姬和姬別王霸”；原作中“金色夜叉”的愛情故事改為“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等等。

一個空間，兩個演員，90 分鐘的演出時長，人物性格沖突激烈，人物關系變化頻繁，細膩詮釋了兩個男人從完全對立到相互溝通再到惺惺相惜的關系轉換。全劇設定日本軍國主義崛起、第二次世界大戰和文化審查等特定歷史情境，在悲喜交織中讓觀眾產生共鳴，啟發觀眾對戰爭的反思、對人生的思索、對人性的拷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