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雁
20世紀中后期以來,隨著生物技術、媒介技術、人工智能和仿真技術等發展,人類從身體到意識都得到前所未有的改造和延伸。科技和虛擬技術的發展,使有機體與機器(智能體)的混合體——“賽博格”(Cyborg)從身體和意識上都與人類愈趨一致,這一現象引起人們對人類主體性的反思??苹秒娪皩笕祟惱碚撝械摹百惒└瘛薄⑷斯ぶ悄芤约疤摂M時空的具象化展現,涉及人類形態、社會結構和未來世界的發展,表現了人類與其他生命形式共存的方式,有助于我們思考“后人類”時代人的生存狀況、人與世界關系等問題。
無論是科幻世界還是現實生活,賽博格時代都已經到來,人類都已經不同程度地賽博格化。唐娜·哈拉維在其著名的《賽博格宣言》(A Cyborg Manifesto)中宣稱“我們都是賽博格”,并指出作為軍國主義和父權資本主義產物的賽博格,他們的“非自然”生產(非性繁殖)打破了人、動物、自然之間的界限,超越性別、種族和階級意識,挑戰了西方傳統的二元對立論,他們是“對抗性的、烏托邦式的存在”。賽博格的跨界融合,使人類得到一個參照,藉此重新審視人類與自然、人類與世界的關系。尤其是智能機器人、賽博格發展到較高階段時,他們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人類的主體邊界,與人類構成緊張關系。
在科幻電影中,機器與身體的關系有兩種:一是借助機器延伸身體的界限,提升身體的能力,例如:漫威超級英雄系列電影;二是消解身體的絕對支配性地位,將信息物質化、生命化,例如:《銀翼殺手》(1982)、《銀翼殺手2049》(2017)(合稱《銀翼殺手》系列電影,下同)、《黑客帝國》系列(1999、2003、2003)、《復制嬌妻》(2004)、《機械姬》(2015)、《阿凡達》(2009)和《她》(2013)等。后者對未來科學技術有前瞻性的預見和設想,并由此引發出超越科幻、荒誕的哲學意義,思考人類與非人類之間的關系,探討人類的主體性等后人類學命題。這類電影是基于“身體—意識”關系的如下設想:首先,身體和意識可以分離,即意識、記憶等通過計算機下載、轉存到另一個載體中,這個載體可以是有機體組織,也可以是機器。科幻敘事中,人的意識和記憶可以存儲到機器中,機器從而成為人類身體的延伸,代替壽命有限的身體演繹人類的故事。其次,意識和情感不僅屬于人類,計算機、機器人也有意識的進化。例如,《銀翼殺手》系列電影中的復制人有意識、記憶和情感,他們和人類一樣懂得恐懼、憤怒、仇恨和背叛,同時也懂得同情、憐憫和愛。
在后人類思潮中,人類與機器、人類與其他物種之間的界限不斷被模糊與消解?!躲y翼殺手》系列電影中復制人和人類不僅沒有太大的區別,而且與無情的人類相比,復制人并不缺乏人性。他們富有同情心、性格叛逆、目標堅定,具有強烈的個性化特征。復制人索拉遇到銀翼殺手拼命逃生,在劇烈的心跳聲里中槍流血倒下,從表面上看與人類無異,引起觀眾對人道主義的思考。電影的一系列鏡頭語言展現出復制人不同于一般的機器人,也不是沒有身體的虛擬人,相反,他們有自我意識的覺醒,懂得為自己的命運抗爭。如果說人之為人就在于其精神性,那么,被植入意識的復制人還是人類嗎,他們能擁有人類的權利嗎?
我們通過科幻電影探討人類與非人類之間的界限,是為了更好地理解后人類語境中人的本質,重新思考人與世界的關系。卡麗·沃爾夫就指出:“后人類”理論并非“超越或排斥人類”,而是“迫使我們重新思考人類經驗模式”“我們必須注意人類的特殊性——人類在世界上的存在方式,他們認識、觀察和描述方式(矛盾的是,對于人文主義而言)承認他們從根本上是一種假肢生物,它與各種形式的科技和物質共同進化,根本上是‘非人類’的形式,但卻使人成為了他們的本來面目?!笨梢?,科技的進步使復制人具有和人類同樣的存在和感知方式。試想一下,如果一個復制人能為正義而有所選擇,那么失去同情心、失去對世界感受能力的人類顯得多么可悲?也正是對復制人的塑造,使人類重新反思自身與世界的關系。正如凱瑟琳·海勒所說:“與其說機器人是一種固定的符號,不如說是一種能指,既規定又暗示人類和非人類之間精神分裂的、實體分離的兩種相互對立相互排斥的主體位置。”復制人與人類互相參照,在某種程度上可看成人類身體與意識分裂的表征。
進一步來看,在后人類情境中,與身體“缺席”對應的是意識、記憶借助機器得到復活和延續?!躲y翼殺手》系列電影中,被植入記憶的復制人瑞秋和K警官,他們都是具有主體意識的生命形式。這些記憶如此真實,以至于瑞秋和K對自己的身份產生懷疑,希望能借助記憶尋找自我身份。值得注意的是,對記憶的探尋,是后人類理論的重要面向。布拉伊多蒂在《后人類》中指出:“記憶過程隱含了后人類批評理論的下一個重要標準,即記憶的角色。鑒于后人類時間是一個復雜的、非線性的系統,該系統在多個時序上內容產生分裂,呈現多元化,故而情感和記憶成為重要因素?!庇纱丝梢?,記憶是塑造靈魂的重要方式。在后人類時代,身體之間的差別越來越小,甚至身體的“缺席”都不會影響意識/靈魂的存在。然而,身體總是與自然、社會相互聯系,在這一實踐過程中形成的情感和記憶就顯得尤為重要,甚至成為人類身份的重要憑證。正如梅洛·龐蒂所說:“如果我不能通過記憶把當前的明證和已逝時刻的明證聯系在一起,不能通過話語的對照把我的明證和他人的明證聯系在一起,那么我就不可能知道我擁有一種真理的觀念。”那么,如何證明記憶與身體的關系呢?《銀翼殺手》系列電影中,根據“圖靈測試”設想出的“人性測試”能夠分辨出絕大多數的復制人,因為這代復制人被設定了四年的壽命,他們缺少生活經驗,也就缺少豐富的記憶和應有的情緒反應。但“人性測試”在瑞秋面前是失效的,瑞秋被反復提問了一百多個問題后,仍分辨不出她是人還是復制人——因為她被植入記憶。瑞秋自身也分辨不出這些記憶是植入還是自己的,她一直像人類那樣生活和思考。從這方面來看,該電影已超越科幻的意義,由此進入探討身體與意識之間的關系問題。
身體與意識的關系之所以如此重要,源于意識使人類/非人類具有是非善惡的觀念,即倫理和情感,從而變得與眾不同。《銀翼殺手》系列電影塑造的瑞秋是一位具有自我意識和認知能力的“人”:她和德克結合生下孩子斯特林,不僅證明復制人和人類一樣具有生殖能力,也表明復制人不甘于接受被人類奴役、追殺的命運,并通過各種努力與人類抗爭。同樣,K也是一位擁有豐富的感情,充滿善良和正義的復制人。K尋找自我身份的過程,是自我意識覺醒的過程。透過銀幕和身體,觀眾看到一個個有血有肉的靈魂,這是比大多數人類更具人類性和正義感的靈魂。影片通過講述人與復制人的愛恨糾葛,試圖證明:身體、意識乃至人工智能都不能成為劃分人類/非人類界限的標準??梢韵胍?,情感能夠跨越人類和非人類之間的界限,遑論種族、階級、性別乃至人類社會根深蒂固的偏見和歧視呢?由此,人類/機器、男人/女人、自我/他者、原始/文明之間的二元對立被消解,關于人類主體、意識、身體以及“人”的概念等一系列問題都需要重新探討。需要指出的是,后人類并不是試圖超越人類身體的生理極限,恰恰相反,意識越過身體的媒介而獨立存在,這是對傳統人類中心主義的反思,也是對人類命運的重新思考。
科幻電影中的未來世界,人類與其他物種進入一種緊張的關系,人類或被智能機器所取代,或被智能機器奴役。種種設想表明,人類對地球資源耗盡、物種滅絕,或被其他物種取代產生極端焦慮。這一點,在后人類理論中也有充分的討論。在后人類視域中,探討人類與非人類的界限,重新思考人的本質,并非陷入某種機械論。相反,我們應該看到,人類經過漫長的進化,其生物性和意識呈現的方式與智能機器必然不相同,是一種具身化的存在。后人類情境是為了更好地反思人類自身,反思人類與其他物種的關系。羅伯特·佩博雷爾在討論后人類狀況時,指出:“‘后人類狀況’,首先,它不是關于‘人的終結’,而是關于一個‘以人為中心的宇宙’的終結,換句話說,它是關于‘人文主義’的終結。”簡言之,后人類理論有助于人類重新認識自我,反思傳統的人文主義和當下的生存處境。
在科技進步取得迅猛發展,人類的觸角早已伸向遙遠外太空的當代,科幻電影對未來世界的展望仍顯出濃重的悲觀情緒。早在好萊塢科幻電影興盛的20世紀五六十年代,蘇珊·桑格塔就指出:“科幻電影不是關于科學的,而是關于災難的,此乃藝術最古老的主題之一。”誠然,關于災難與毀滅的主題更震撼人心,正如古希臘悲劇,通過視覺呈現強化藝術感染力。同樣,科幻電影展現的災難和末世景觀,使其具有某種超越科幻的哲學意義——探討人類的存在境況,及其由此引申出人類與自然關系的問題。例如,《銀翼殺手》描繪的一幅后人類末世景觀就很值得深思。廣角鏡頭俯視下的未來城市:霧霾彌漫、燈火闌珊,一邊是金字塔形狀的巨型大廈,象征權力、秩序和資本;一邊是破落不堪的哥特式大廈,是底層人類和機器人的棲身之所。大廈外墻全天候閃動著人造光影,各種移民外星球、販賣虛擬伴侶的廣告無孔不入地炮轟過路者的視聽神經。雜亂、狹窄和擁擠的街道,如地下室般暗無天日,小販、流浪漢、殺手、舞女等各色移民在無盡的黑暗和綿延的雨中穿梭,漢語、日語和英語等各種語言交織,彌漫著濃重的悲觀厭世的情緒。這種典型的后人類末世風格,開拓了一種被稱為“賽博朋克”(Cyberpunk)類型的科幻片,影響了諸如《全面回憶》(2012)、《終結者》(1984)等科幻電影對未來城市場景的設計?!躲y翼殺手2049》同樣描繪了一片荒蕪的廢墟:灰暗的天空、陰冷的風、無休止的大雨,天地間沒有任何自然生命,沒有任何色彩。在荒蕪死寂的天地中,人類和復制人或如螻蟻般虛無地勞作,或醉生夢死般打發時光,任何物質和虛擬科技都填補不了他們孤獨冷漠、麻木空虛的靈魂。這不禁令人追問:生存在如荒原般的后人類世界,人何以為人?
進一步看,《銀翼殺手》系列電影除了對人的存在與身份有哲學性思辨外,還探討了人與自然的關系。在一個科技高度發展,機器人、機器動物都以假亂真的時代,人類面對嚴重的糧食危機、環境污染卻束手無策。影片中,生態環境惡劣,地球猶如廢棄的垃圾場,人類和復制人貪婪地爭奪僅存的資源。唯一可見的森林、陽光雨露和昆蟲是與世隔絕的密閉空間中——計算機生成的虛擬綠色地球。斯特林所在的虛擬世界讓我們重新發現大自然生態圈的美麗和珍貴。影片潛在地表明,在人類進化的漫長過程中,人類與其他有機體形成相互競爭、相互依存的生態系統,共同分享地球的資源。但自工業社會以來,人類瘋狂地掠奪地球的資源,忽視其他物種的聲音。復制人的出現,讓人類意識到:有機體擁有感官就具有感受能力,他們與人類一樣能夠生成意識、情感,能夠感知恐懼和疼痛。機器人尚且如此,更何況與人類一樣具有有機組織的動植物呢?影片反復出現埋葬瑞秋遺骸的那棵枯樹,在蒼茫的天地間,有某種獻祭的悲壯意味?!皹洹眢w(母親)——生命”,這棵樹也成為復制人的精神圖騰,是“奇跡”的見證。這奇跡,就是他們和人類一樣具有身體、意識和生殖能力,是大自然平等的一份子,理應得到尊重。在后人類時代,虛擬的空間、虛擬的身體唾手可得,但這并不意味著大地/生態系統無足輕重。恰恰相反,生態失衡的地球是一幅末世圖景:地球已經不適宜人類居住,人類為了開發殖民星球付出高昂的代價,留在地球上的人和其他物種如幽靈般飄蕩在資本主義的廢墟上。
生態系統不僅給有機體提供生命必須的養料和棲居地,更重要的是,還提供了庇護、安全和溫暖。從這個角度來看,生態系統已超越物質層面上的意義,成為生命體不可或缺的精神家園。正如《阿凡達》中,生活在潘多拉星球的原住民,他們賴以生存的那棵參天大樹,已經超越物質的意義,成為靈魂的棲居地。這也就不難理解,自古希臘以來,“回家”成為西方文藝的重要主題,從《荷馬史詩》到當代科幻電影莫不如此。可以說,家園是人類和其他生物精神信仰的所在。與此同時,有機體也通過與家園的聯結而有了存在價值:“只有在適合它的家中,當且僅當與環繞和養育它的所有生物聯合起來時,有機體才有意義和價值?!庇纱丝梢?,人類是生態系統中的一個成員,尋找家園、回歸家園的過程,也是確認個體自身價值的過程。
從某種程度上講,科幻電影的末世景觀是對人類物欲膨脹的否定,對人性的反思和批判。試想,人類對智能機器人的奴役,不正是人類借助先進的武器對科技落后的種族奴役的歷史嗎?人類對其他物種的奴役、對生態系統的破壞,最終導致大自然對人類的報復,人的精神走向無家可歸的流浪狀態。
后人類思潮不僅反思人的本質,批判傳統人文主義和人類中心主義,更關注科學技術特別是計算機技術發展到一定階段人類生存的狀況。種種科幻敘事表明,人類一方面對其他物種(如外星物種、仿真機器人)的威脅感到焦慮和不安;另一方面,人類在現實與虛擬的模糊邊界感到猶豫不定,既幻想沉淪在虛擬世界,又不甘于現實世界的平庸。正如海勒指出:“由于人類主體被想象成具有明確邊界的自主的自我,所以人類-計算機的界面就只能被描述成一種分隔——這一邊是真實生活的可靠性,另一邊是虛擬現實的幻覺——由此模糊了由虛擬技術的發展帶來的深遠變化?!爆F實與虛擬空間的交織,是一種邊緣地帶,它帶來未知、不安和自我的迷失。與此同時,現實與虛擬的跨界融合也是不同生命形態多元共存的表征。
《銀翼殺手》系列電影中的德克就是一個身份不明、在現實與虛擬之間的存在。盡管影片留下不少撲朔迷離的痕跡:在黑暗中德克的眼睛和復制人一樣會發光;德克收到代表記憶是植入的折紙人等。但由始至終,德克的身份始終沒有得到正面回答,他始終游走在現實和虛擬的邊界。這恰好印證了德勒茲所說,“想象界”是“實在界-非實在界”“真-假”這兩個偶對的“交叉點”上:“想象界不是非實在界,而是實在界與非實在界的不可分辨性”。可以想見,在未來社會,一方面人工智能體努力變成人類;另一方面人類認同人工智能體,主動“降級”。從這里可以看到,在現實與虛擬交錯、人和非人類共同存在的時空中,對何謂真實/虛擬的爭論已經沒有實質性意義。與之相對,在后人類情境下,對人在虛擬空間的狀況、人與虛擬人的關系的探討更值得關注。
不容忽視的是,對人類中心地位的質疑,能發對一系列問題的重新思考。正如布拉伊多蒂所指出:“一旦人類的中心地位受到挑戰,大量介于‘人’和他的他者們之間的壁壘就會坍塌下來,以一個瀑布效應的方式打開意想不到的視角?!笨苹秒娪熬驼宫F了人與虛擬人壁壘“坍塌”的后人類圖景?!躲y翼殺手2049》中,K的女友喬伊是華萊士公司制作的虛擬人,她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填補了K內心的孤獨和空虛。盡管是一個虛擬人,K對她產生了真情,并通過投影儀將她投射出來,跟她一起“經歷”了許多事情。跟有實體身體的人或復制人相比,虛擬人更純凈,不受世俗的污染。影片最后,K看到喬伊具有性誘惑力的廣告周而復始地在大街上播放,他明白這世上有無數個喬伊,任何人/復制人只要花一筆錢就能擁有她,但共同的經歷和記憶使喬伊成為K的情感世界中獨特的存在。同樣,科幻電影《她》中,女主角薩曼莎是一個新型操作系統,該系統儲存了人類幾千年的文化知識,能通過計算機傳達出性感、溫柔的聲音,以博學多才、幽默風趣的思想打動了男主角西奧多——一位干著單調乏味工作的現代人。當西奧多將薩曼莎視為唯一的精神伴侶時,卻發現她同時和數千個“情人”以同樣的方式交往。哪怕K和喬伊、薩曼莎和西奧多都沉醉于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但兩部電影中的虛擬女友都在現實中找一個女人(或女復制人)作為替身,與男主角實現身體的結合。從某種程度上看,虛擬和現實是相對的,尤其在身體和情愛幻象方面。對于身體和愛欲的關系,阿甘本的觀點不無道理:“在所有的古典世界中,并不存在類似于作為幻象過程的愛的概念,盡管某些‘崇高’的愛理論,并不缺乏在每一個時期都在柏拉圖中找到了它們的原始范式。只有在晚期的‘新柏拉圖主義者’和‘醫生’(在8世紀以后才以可驗證的方式)中才發現了‘朦朧的愛的概念’,但這兩種情況都涉及到‘低級’的愛的概念,有時被理解為‘邪惡的欲望’,在其他情況下則被理解為除了精神疾病以外什么都沒有?!边@說明,不僅在古典人文史上,在后人類的虛擬空間中,情愛也需要身體與之對應。
總而言之,科幻敘事表明:哪怕虛擬空間再美好,但單純的虛擬空間是不存在的,它需要現實空間與之構成平行存在。正如克拉克的研究指出:“沒有系統可以抑制或包含整個環境,系統只能在完全超越它們的環境中才可行。自然和技術在圍繞系統運行的邊界上存在類似的突發事件,并且將環境嵌入到比自身更大的范圍內。因此,后人類并沒有超越人類話語所想像的程度。相反,新型的賽博格超越了人類長期以來自負的視角……新型的賽博格是通過重新連接到其進化可能性的系統條件而變形的人類。”簡言之,雖然虛擬空間、虛擬人和賽博格等技術已經發展到新的高度,但其依賴現實環境(系統)這一根本沒有變。畢竟,《銀翼殺手》系列電影中的未來大都市是以洛杉磯為藍本的設計,在細節上融入亞洲、歐洲和中東等多元文化。同樣,影片對人類與復制人關系的設想,也是依據人類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設定的,如上下級、情侶、朋友、父(母)女等各種關系。這說明科幻電影對未來的假想仍沒有脫離人類社會的基本框架,這也從側面說明人類和其他生命形式之間相互相生的關系。
虛擬技術拓展了人類身體的維度,超越了現實世界對意識的束縛,其核心在于使人類更好地應對未知世界,應對后人類時代人類精神的分裂和迷失??苹秒娪爸?,人類和其他生命形式自由穿梭于各個星球之間,并能夠生活在地外星球,人與虛擬人、賽博格也能和諧共存在現實與虛擬空間中。借助賽博格增強人類身體的機能,延長人類的壽命,甚至儲存人的記憶和意識,使人的生命得到另一種形式的延續,從而實現人類永生的渴望。而虛擬世界更像人類的烏托邦,在一個不受時空束縛的美麗新世界,有著完全符合人類美好想象的虛擬人。在這個新系統中,人類與非人類創造新的社會關系和親緣關系,從而實現與宇宙萬物的親密關聯。后人類理論和科幻電影對后人類的探索和展現,并非對人類的未來持悲觀態度,相反,這正好促進人類對自身的理解,調整我們與世界的關系,以便靈活應對未來虛擬與現實世界,更好地融入“地球—宇宙”這一大系統中。
綜上所述,科幻電影對后人類的描述,有助于反思人類中心主義,促使人類重新認識自身,重新思考人與世界的關系。盡管后人類思潮有一定的局限,例如忽略了人類自身的進化和發展,但這一理論的前瞻性是毋庸置疑的。那么,后人類究竟意味著什么?無論是對傳統人文主義的質疑還是對未來生存境況的隱憂,抑或對人類與其他生命形式關系的探討,后人類都預示人類未來發展的無限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