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藏在廚房里

父親不會想到，他背井離鄉去深圳做餐飲，一做就是二十年。

父親總向人吹噓他是天生的廚子，川菜、粵菜、湘菜……他會做的菜式比他去過的地方還多。坐上南下大巴的時候，他手里才幾百塊錢，靠有著多年交情的老朋友和嫻熟的手藝，終于在深圳站穩了腳跟。旁人總說父親是個狠角色，吃再大的苦都不會妥協，但父親心里一直有一個大大的遺憾，就是缺席了我的成長。

在我小時候的認知里，父親是一個虛幻的角色，只存在于電話里和閑談中。對于缺席的父親，我曾經產生過無緣由的恨，甚至連課文里“父愛如山”那幾個字我都絕口不念。后來我鬧脾氣，不接他的電話，不收他寄回來的玩具，甚至在心里暗暗發誓不再叫他一聲爸爸。可當我第一次去他身邊過暑假的時候，看見他挽起的袖子下被油燙出的密密麻麻的疤痕，我又開始在心里咒罵曾經胡鬧又不懂事的自己。

父親好像也對我充滿了愧疚，于是在每年難得相聚的暑假里，他總是想方設法地為我做好吃的，一個人早起去海鮮市場，然后在悶熱的廚房里忙碌一上午，等身上沾滿了油煙，那些我無心提及的菜肴總是會色香味俱全地出現在餐桌上。

年幼時總是盼望著過年，搬著小板凳坐在門口，臉頰凍得通紅也不肯進屋。等到村口出現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朝我走來時，我總會踏著軟軟的雪跑進那個寬闊的懷抱。

那天，大雪初融，門口的鞭炮碎屑在融化開的雪水里變得暗淡，像是印在泥地上的玫紅色花瓣。父親從廚房里端出火鍋，那是我第一次吃到火鍋，被辣得掉眼淚也不舍得放下筷子。我當然也不知道，這讓人愛不釋口的火鍋底料是父親連夜熬出來的。

小時候，父親總愛把我扛在他的肩頭走街串巷，我從他的肩上看見了更高更遠的風景。可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他在廚房里一待就是二十多年，新傷蓋著舊疤，白發也鉆出了雙鬢。后來我慢慢長大，不再纏著他背我；他也開始變老，再也沒有了扛起我的力氣。

如今，父親依然在他鄉，我也終于長大，去了他所在的城市。父親還是會在我回家的時候搶著為我做好吃的菜，在我嘴饞的時候連夜熬火鍋底料。

父親說廚房是他一生的歸宿，其實在我心里，父愛的深沉，也藏在廚房飄香的油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