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莊子的組詩和通信

谷 羽

中外文化交流，就是國家與國家、民族與民族之間的交流，涉及的面很廣，政治、經濟、軍事、外交，分爲不同的領域。學外語的人擔負著這樣的責任。我感興趣的是文學與詩歌的交流互譯，多年從事俄羅斯詩歌的漢譯，我也嘗試過把中國當代詩歌譯成俄語。

翻譯詩歌是從閲讀篩選開始的。通過大量的閲讀，由少到多，由淺入深，逐步加深對詩人和作品的理解。比如，拿到一本俄羅斯詩人的詩集，我會從頭到尾瀏覽，對自己喜歡的作品做出標記，然後再用心細讀文本，著手翻譯。

把中國詩歌譯成俄語，也是首先閲讀篩選，翻譯出初稿，再寄給俄羅斯朋友，請他們審閲、修改、進行詩化提升。因爲俄語畢竟不是自己的母語，與俄羅斯朋友合作，翻譯品質更有保證。最近幾年，我跟俄羅斯詩人和漢學家合作翻譯的《詩國三高峰 輝煌七百年》《風的形狀——中國當代詩選》，張子揚詩選《夢海》，已相繼在彼得堡出版。

兩國從事外語翻譯的學者合作，可以優勢互補，取得雙贏。

除了多年合作的朋友，我還想多認識一些俄羅斯詩人。翻譯了他們的作品，尤其是涉及中國文化的詩作，很想瞭解他們的創作背景，提出一些問題，向他們求教諮詢，這樣有利於對作品的深層次理解，也有利於增強學者之間的溝通與情誼。

下面我想舉一個例子。我從因特網上看到一組寫莊子的俄語詩，共四首，很有意思，就翻譯成了漢語。這位詩人叫莉季婭·雷巴科娃，住在莫斯科郊區。我給莫斯科遠東研究所的研究員科羅博娃寫信求助，希望她幫助查找這位詩人的郵箱。科羅博娃很快找到了這位詩人，并向她大致介紹了我的情況。

於是我用俄語給這位詩人寫了第一封信，把四首詩漢語譯稿寄給了她。當天就收到了她的回信。下面是有關莊子的組詩和兩封書信。

莊

子與蝴

蝶

莉季婭·雷巴科娃 作

一

究竟誰是蝴蝶，誰是老莊？

是誰在做夢，生活在夢鄉？

難解難猜！我從小弄不明白！

我只想把姑娘跟吉他區分開……

二

説蝴蝶會做夢，并非事實。

説老人夢中飛，也很玄虛。

説世界在做夢，那倒很有可能。

我們豈不都和莊子與蝴蝶相同？

三

我夢見智慧長者守著一張紙

陷入沉思，思考永恒如何延續……

這時一只蝴蝶不知從何處飛來

輕盈地扇動翅膀，它想入非非

欲落在光禿禿的頭頂上休憩。

思緒斷了！不經意間舉起手，

啪的一聲，朝光光的頭頂拍去！

智慧長者啊，恍然驚醒——

原來是在睡夢中看見了蝴蝶，

他領悟： 憑藉意念象由虛生。

四

無論我還是蝴蝶，我們本質上一樣：

我害怕撞上牆，蝴蝶怕撞上玻璃窗。

至於今天做夢我們究竟誰夢見了誰，

冷漠的宇宙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

2013.3.5 谷羽譯

我把自己寫的信，由俄語回譯成漢語：

尊敬的莉季婭·雷巴科娃：

給您寫信的是中國譯者谷羽。他很喜歡您寫的組詩《莊子與蝴蝶》，并把它從俄語翻譯成了漢語。寄給您看看，您的作品在漢語當中是什麼樣子。

……(附上組詩譯文)

有幾個問題向您請教：

1． 您創作了非常出色的組詩，從哪兒來的靈感？

2． 爲什麼您喜歡莊子？有關他的書籍您讀過哪些？

3． 您還有沒有其他詩篇涉及莊子、涉及中國文化？

4． 您的朋友們對莊子組詩有何看法？

5． 您有沒有懂漢語的朋友？

6． 您喜歡音樂，還有什麼樣的愛好？

很想認識您并保持聯繫。期待您的回信。

祝您幸福、健康，創作順利，諸事如意！

此致敬意！

中國譯者 谷羽 2013年12月12日

下面是雷巴科娃來信的譯文：

尊敬的谷羽，您好，

謝謝您把我爲莊子寫的詩翻譯成漢語。我的詩引起您的關注，我很開心。您的翻譯，令我讚賞。這是耗費心力的勞動。請接收我的謝意。

非常渴望能夠聆聽用漢語朗誦這些詩句的聲音。

遺憾的是，我不懂漢語。我也沒有通曉漢語的朋友。

1． 尊敬的谷羽，您提出的問題很複雜。靈感來自何處？靈感就像飛在空中的鳥兒，它是自己飛來的。抓住它很難，可又不能錯失機遇。構思和情感的來路相當曲折，很難用語言給予精確的描述。

記得那是個夏天，我坐在一棵老李子樹下觀賞盛開的洋甘菊花，這種花兒總能引來很多蝴蝶。其中一只輕輕落在我的手臂上，很漂亮，是一只很大的黃鳳蝶。不知爲什麼我忽然想起了莊子夢蝶的故事……隱隱約約受到觸動，看來其中有某種關聯。這裏牽涉到蝴蝶、太陽、夏天和李子樹，還有莊子。在這樣的聯想當中，機緣巧合就滋生出了詩的萌芽。

2． 我第一次讀莊子年紀還很小。那本書的名字就叫《莊子》。其中有些故事和寓言，講述莊子的生活以及他對世界和人生的看法。我很喜歡這樣的書籍。有時候甚至會找出來反復閲讀。

莊子本人確實讓我喜歡。他的智慧結合了自由放任，無拘無束。這樣的人很好少見，他們善於求知與理解，而理解又結合了思索。

最重要的是——莊子擁有內在的自由。

他活在“此時此地”，全憑個人感受，不受外在的某些説法的影響，不受條條框框的束縛，而是依照自己的感覺，認爲正確的就去做。

他對於什麼是幸福的看法，也讓我心悅誠服……我觀察世界，認識世界，感覺自己也是個幸福的人。

我同樣也認爲，觀察人們最重要的是看他們的所做作爲，而不是先把他們區分爲“好人或壞人，聰明人或蠢人”。看他們在此時此刻的行爲舉止，這就足夠了。

不過，我還想指出，這些書籍的內涵是取之不竭的，每次重讀，翻閲某些片段，都會獲得新的啓迪。感觸更深入了一點點，或許是這樣吧。大概因此個人也變得稍微聰明了一點。誠然，我并不追求徹底地理解與把握，我的這些看法和議論可能讓您覺得很膚淺。

3． 還有沒有已經發表過的類似作品？似乎沒有。這裏所牽涉的不僅是題材，因爲某些題材能否面世是由出版者決定的。

要準確回答這個問題，我必須去查找過去的手稿或資料。我寫了很多詩歌、小説和童話，甚至連作品的標題一時都難以回想清楚。我覺得，似乎還寫過什麼，好像跟玉石雕刻有關的作品……説到底，一定得抽空回去看看。寫過些作品，經過了充分的準備，説到底，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爲了查看底稿，必須回城裏。可我回到城裏的時候極少。最近新年要到了，我打算回去一趟，也許到時候能找一找吧。

4． 我的朋友們對有關莊子的詩都給予肯定和好評。最近我出版了一本詩集《芝諾之箭》，在新聞發佈會上我朗誦了獻給莊子的這一組詩，聽衆的反應讓我感到溫暖。

5． 很遺憾，我沒有懂漢語的朋友。您將是我的第一個懂漢語的朋友。

6． 我的愛好很多，真的。可是愛好雖多，時間卻很少，畢竟我還有家庭。

我確實迷戀音樂，還有繪畫。小時候上過音樂學校和少年繪畫培訓班。我也很喜歡小動物(特別鍾愛長毛的家庭寵物，我養了兩只狗和兩只貓)，還喜歡養花兒。我的花圃，還處於發展的初級階段，需要不斷地操心，勞累。養的花品種還不多。我還喜歡下廚烹飪。喜歡攝影拍照。喜歡參與青年人的詩歌比賽，散文比賽。喜歡釣魚。愛好很多很多，不再逐一列舉。

當然，最大的愛好，依然是醉心於文學。

您若有興趣進一步瞭解我的情況，不妨上網登陸我的網站： http： //lillidoll.ru/about。

謝謝您的來信。請接收我最良好的祝願。

很高興與您結識。

向您致敬！

莉季婭·雷巴科娃 2013年12月13日

“最重要的是——莊子擁有內在的自由。”詩人雷巴科娃擲地有聲的語言，給我留下了永遠難忘的印象。

這次通信，增加了譯者與詩人彼此之間的瞭解與信任。雷巴科娃又把她寫的《老子》等詩篇寄給我，我也譯成了中文。我把自己翻譯的當代女詩人李南的幾首詩寄給她，她加工潤色，我很喜歡。

這樣的交流方式很有意思。我在俄羅斯認識的詩人和朋友比過去更多了，我們經常通信，圍繞詩歌和翻譯，有許多有趣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