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岳凱華 楊景交
新世紀初,隨著互聯網技術的迅猛發展,中國文學的形態發生了巨變。網絡文學在這場文學變革中異軍突起,并迅速在文學界搶占了一席之地。根據著名網絡文學研究專家歐陽友權對其下的寬泛定義,即“所謂網絡文學,是指由網民在電腦上創作,通過互聯網發表,供網絡用戶欣賞或參與的新的文學形態”,可以見出,網絡文學所依托的創作載體和創作模式,決定了它與傳統文學精英化的創作機制之間有著無法跨越的鴻溝。一方面,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在文學功能上發生了質的轉變,文學的價值功能“從‘載道經國’走向‘孤獨的狂歡’”,在價值尺度上“由社會承擔向自娛娛人轉換”。另一方面,傳統文學成功與否的標準主要由專業批評家認定,而網絡文學鑒定優劣的評判體系,則是以文學網站顯示的讀者瀏覽量和點擊率多少為依據。對于網絡作家而言,“作品價值的優劣高低,不再由權威裁決而只由網民的‘點擊率’彰顯。這不僅意味著寫作者必須心中永遠裝著讀者,而且同時也意味著他們必須憑借自己的思想境界、精神深度、文本趣味和文字魅力來爭得自己的存在空間”。讀者對作品的肯定,要遠遠重于專業批評家對作品的認可。因此,網絡作家在創作過程中,通常會將讀者放在首位:讀者即上帝。同時,受市場經濟的影響,社會個體的文化消費心理也在悄無聲息地發生著變化。閱讀網絡文學成為社會大眾快餐消費活動的一部分,閱讀者不再將閱讀文學作品作為獲得精神熏陶的主要途徑。對他們而言,閱讀網絡文學只是高壓、繁忙生活后的一種娛樂與消遣方式。因此,無論是網絡作家渴望在泥沙俱下的網絡文學大浪里脫穎而出的成名心理,還是讀者文學閱讀的世俗化,這都令網絡作家在從事文學創作的過程中自覺或不自覺地忽視文學自身的藝術性,轉而將創作的重點放在揣測讀者的閱讀心理和閱讀體驗上。
中國網絡小說題材各異,類型多樣,囊括了幻俠、歷史、穿越、修仙、懸疑、軍事、言情等多個方面,其創作的空間和外延較大,但受到“讀者中心論”的影響,在很多網絡小說中存在一個普遍現象,即創作者對文本主題思想的預設與創作過程中對藝術形態的實際選擇發生了背離。
近兩年來,網絡小說在主題和思想的設定上,熔鑄了創作主體對現實生活和個體生命的思考,這顯示了網絡小說潛藏著一定的文學價值。
二目所著的穿越小說《放開那個女巫》展現了現代科技知識在推動社會文明化進程中發揮的重要作用。小說講述了一個在現代社會受到高強度工作量壓迫的普通職工(某公司的繪圖員),穿越到歐洲中世紀異域國度,成為灰堡王國四王子,并卷入王位爭奪旋渦的故事。在男主當四王子期間,他使用自己的權力,拯救了一群在那個國度受到誤解和歧視的女巫生命,并運用自己的現代文明知識,與那些擁有超能力的女巫們共同將一個野蠻、原始的土著國家變為一個有著現代化色彩的文明國度。
同為穿越題材的小說《貞觀大閑人》(賊眉鼠眼著) 與《藥園醫妃:掌家農女種田忙》(井井然著),講述的也是現代人穿越到古代,運用現代社會的知識,解決身邊人的生活難題,幫助他們度過生命中一個又一個難關的故事,這實際上隱約表達了創作者對純樸和諧人情社會的向往。其中,小說《貞觀大閑人》巧妙地糅合了歷史的元素。作者在小說中對唐朝的一些歷史文化知識進行特別的注解說明,增添了文本內在的歷史文化底蘊。同時,小說還在現實與歷史空間的交錯敘述里,表現了個體生存中出現的普遍現實問題。現代人李素穿越到唐朝,在這個歷史空間里他遇到了很多在原本時空也會遇到的普遍生存難題:愛情的抉擇,人與人之間的勾心斗角,官官相護,人權利欲的取舍,等等。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思考,也是一些網絡作家考量小說主題思想的一隅。
蔡晉的網絡小說《至尊醫道》是對中國中醫醫術困境的思考,作者選取都市修真題材,在大家熟悉的都市空間(醫院) 展開故事的敘述,情節中融入懸疑因素,這很好地吸引了讀者的閱讀興趣。與這篇小說有著相似主題的是洛小陽的網絡小說《三尸語》。創作者抓住湘西趕尸、重慶扎紙、湖北剃頭等民俗文化的神秘性,使整個文本始終籠罩在恐怖的鬼故事氛圍里,讓讀者在懸疑和推理的世界里感悟中國傳統手藝的魅力和手藝人的工匠精神,以此喚起讀者對一些傳統民間民俗文化日漸式微窘境的情感共鳴。
妖夜的網絡小說《降龍覺醒》和磨劍少爺的《西游之決戰花果山》的故事則直接取材于中國傳統民間文化故事,創作者致力于挖掘中國傳統文化的時代價值和意義。小說《降龍覺醒》以前世的道濟和尚為小說主要人物,始終圍繞道濟前往靈仙鎮尋找金蓮之人喚醒金身的主脈絡展開,整個故事的節奏發展緊湊。小說《西游之決戰花果山》的行文結構是對我國傳統文化“西游”故事的再創造。文本以失去記憶、失去法力的孫悟空尋找“我是誰”為線索,引出天庭眾神再戰孫悟空、毀壞花果山的故事,由此延伸到對世間之“道”的哲學性思考。
在言情題材方面,拋卻該類型小說俗套的瑪麗蘇劇情,網絡作家通常選取女性視角,賦予這些大女主獨立、自強的性格和品質,這亦是小說值得肯定的地方。如花耒所著網絡小說《我們終將刀槍不入》和溫寵兒所著《天妃白若》的主題,就很好地切合了當下新女性要求自立自強、擺脫他物依附的普遍訴求。
網絡作家在近兩年的創作過程中,又常常會自覺或不自覺地追求簡單、粗暴、無厘頭網絡化藝術表達方式,這是網絡小說追求“娛”樂化的重要表征之一。很多網絡小說的語言普遍向通俗易懂、網絡化方向傾斜,使得小說整體上給人一種幼稚和不夠成熟之感。
如網絡小說《降龍覺醒》和《西游之決戰花果山》。作品在利用中國傳統文化資源上顯示了一定的優越性,但創作者并沒有刻意去深入挖掘這些經典人物不為人知的一面,小說的故事基本上都是讀者在閱讀文本前就已熟知了。這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讀者的閱讀期待視野,導致小說達到的效果多停留在“娛樂”層面,而不是文本潛藏價值觀對讀者的文學陶冶。
而《我們終將刀槍不入》和《天妃白若》這兩部小說,則在故事情節上趨于俗套,與同類型的網絡小說存在雷同性。小說《天妃白若》就與《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三生三世枕上書》《華胥引》《香蜜沉沉燼如霜》等網絡幻俠小說在故事情節和藝術風格上有著很大的相似性,這些小說基本上都是在女主飛升上仙、下凡歷劫的故事里穿插曲折、動人的愛情元素。讀者在閱讀小說的過程中,容易產生審美疲勞的閱讀心理。
何許人、羅拉的網絡小說《榮耀之路》不同于很多網絡小說注重文本的虛構性和天馬行空的想象,轉而采用紀實的手法。小說的素材建立在對中建、中鐵、國電等中國企業在海外發展現狀的實地了解,在語言使用上也減少了網絡小說的戲謔性,這透露出創作者努力向純文學靠近的創作理念。但是,這部小說的語言過于簡單直白,缺乏傳統文學精致化語言的韻味,在情節設計和人物形象塑造上也稍顯單一,文本基本上是在線性敘述下完結整個故事,給人平淡無奇之感。
流浪的軍刀所著的小說《極限拯救》在故事新穎性和跌宕性上融入了一定思考。小說塑造了一群因生活所迫背井離鄉,在非洲開餐館謀生,有情有義的退役軍人形象。他們毅然選擇了舍小我、為大愛的極限拯救行動,最后幫助那些海外務工華人脫離險境、成功返回故國。不過,這部小說不僅對主人公唐國銘形象的塑造也沒有傾注太多的藝術考量,而且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也過于分散,導致故事銜接度不夠緊湊。
網絡小說講究運用簡短的段落、通俗明了的文字以及富有動作性的語式,使讀者在閱讀網絡小說的過程中,仿佛是隔著手機屏幕觀看一場又一場的小劇場電影。網絡小說之所以具有如此強烈的圖視感,與創作者對小說文本形態的構造有著很大的關系。其實,閱讀文學作品產生圖視化的感覺,并不僅僅是閱讀網絡小說時才會產生。在我國傳統文學中也不乏文學的圖視化現象,尤其是我國古代詩歌的創作,如詩人王維就非常崇尚“詩中有畫”的詩歌美學。不過,我國這些傳統詩人在詩歌中營造富有畫面感的意境,是創作主體為升華作品主題思想的一種藝術策略。而網絡作家注重文本的畫面感,他們往往不是站在小說藝術需要的角度,而是為了給閱讀者制造身臨其境的游戲化閱讀體驗,達到舒解身心疲勞的“娛”樂效果。
網絡小說產生圖視化的閱讀效果,一是網絡作家在創作過程中刻意將小說文段盡可能簡短化,避免出現長篇大論式的文段。很多網絡小說字數雖然高達百萬、千萬,但整部小說基本上是由一句、兩句話的段落組成。如《霸道帝少惹不得》《全世界都不如你》《我們終將刀槍不入》《傲嬌萌妻只寵你》《頭條婚約》等網絡小說,這些作品的字數高達幾十萬甚至幾百萬字,不過小說全篇基本上都是由一句話或者兩到三句話堆筑而成。二是網絡小說中的那些簡短語句,與影視劇本的創作理念一樣,多是表示人物動作的敘述性詞語或句式,有表示人物對話的,有體現人物肢體動作的,也有人物自說自話的,等等。在網絡小說中,純粹敘述性的語言極少,作家們一般會頻繁地使用動賓結構這樣短促的短語句式,使小說的語言非常有力量和視覺沖擊感,從而給讀者營造一種圖像化的閱讀體驗。同時,網絡小說的語言也會盡量做到口語化。因此,網絡小說以人物對話、有力量的口語句式結構全篇,讀者在閱讀小說的過程中自然就會產生清晰的畫面感,腦海中隨之浮現由小說文字傳達出來的人物活動場面。如網絡小說《頭條婚約》共有2 278 690個字,整個小說文本幾乎都是以人物對話的方式展開,由此保證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隨時涌現的畫面感可以沖刷掉因字數過多帶來的視覺疲勞感。又如在網絡小說《藥園醫妃:掌家農女種田忙》中,故事的女主人公盛奈第一次見到男主時的場面描寫:
突然,肚子里面傳來咕嚕嚕的聲音,餓了。
男人看她這傻傻的模樣,走了出去,沒一會兒拿出一個還透著溫熱的白饅頭遞給她。
“謝、謝。”禮貌地接過饅頭,然后斯文地吃了起來。
吃完大半個饅頭,她其實已經吃不下了,但護士小姐說過不能浪費,所以她依舊機械地吃著,直到手上的饅頭被人拿掉,迷茫地看著男人,只見他將手中的饅頭扔了出去,接著聽到母雞“咯咯”的聲音。
“浪、費、不、好。”盛奈說話雖慢,但一個字一個字很清晰。
男人沒有理她,輕松地扛起屋旁邊的犁,趕著牛往外走。
傻呆了一會兒,也許是新來到一個地方,讓她眼中多了一點點光彩,不自覺地想跟在男人后面。
可以看到,這段場面描寫的句子結構特色:人物對話的粗淺化和口語化,在敘述性的短句中夾雜的均是一些日常生活中常見的動詞,以及多用動詞來敘述人物的行為和心理,等等。這使我們在閱讀這段話的時候,眼前就會很輕易浮現出女主和男人相遇時的畫面。雖然,《極限拯救》《天妃白若》等網絡小說的類型各不相同,但其敘述方式與小說《藥園醫妃:掌家農女種田忙》非常地相似。
網絡小說文本形態的圖視化,與網絡小說獨特的語言結構方式分不開。具體表現為故事的線性敘述、多運用短句和使用動詞等,這與影視劇本的創作藝術理念如出一轍。因此,在閱讀網絡小說時,容易產生影視創作里蒙太奇式的畫面感。讀者能夠在一種輕松、舒適的閱讀狀態下快速閱讀完這些“皇皇巨著”,從而達到從小說中尋求某種精神娛樂的文學閱讀初衷。
創作主體在進行小說創作時,往往會將自己對外在客觀世界的感受和感悟,主觀化和藝術化為小說里的人物,尤其是小說的主要人物。小說家們喜歡把“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文學創作理想,寄托在小說人物的一言一行里。因此,創作主體會特別注重對文本中主要人物形象的塑造,他們會花費大量的筆墨和精力對人物心理、外貌、生活環境等細節進行全方位的加工和打磨,以此確保典型人物形象的藝術性和社會價值,如在西方文學史上,莎士比亞筆下的吝嗇鬼形象夏洛克、巴爾扎克《人間喜劇》里的高老頭、托爾斯泰筆下的安娜·卡列尼娜等典型人物,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如魯迅筆下的阿Q、祥林嫂,老舍小說里的祥子,沈從文《邊城》里的翠翠等人物形象。在這些經典文學形象的背后,無不隱藏著這些作家對某種藝術理念、文化價值或生命精神的堅守。
而我們在網絡小說的閱讀過程中,卻難以捕捉到小說中主要人物或者次要人物身上散發出的獨特性和藝術價值?!霸诤芏嗑W絡文學文本中,人們找不到任何對價值和意義的追求,只有各種‘無厘頭’的糗事、荒誕事,所有的人物都處在瘋狂的失色貪欲之中,個性無一例外地平庸、低俗乃至粗鄙。在現實生活中奔波掙扎的讀者,顯然可以從這樣的文本中得到痛快淋漓的情緒宣泄和沁人心脾的心智撫慰”。網絡作家在創作的過程中,一般不會在人物形象的設定上投注太多精力,小說是否為文學史留下經典而富含藝術價值的人物形象,這似乎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之內?!叭绻f,傳統文學體制之下的作家仍然是文化英雄的象征,那么,網絡空間的寫作者已經不承擔文化英雄的責任”。在網絡文學的世界里,創作主體不再是“文以載道”的救世主。反之,讀者成了小說中的主要人物,他們在虛擬世界里完成“開天辟地”“拯救世界”的身體幻象。網絡作家創作小說的責任,則主要落在思考小說故事情節如何更富趣味性或驚奇感,滿足讀者閱讀小說時的感官享受和獵奇心理。正是由于網絡作家重視小說故事的情節性和“娛人”性,拒絕在人物形象塑造上傾注太多的筆墨,所以很多網絡小說里不管是主要人物形象還是次要人物都趨于平面化,缺乏藝術感染力。網絡小說雖然有著足夠大的篇幅,但給讀者留下可供品味和產生情感共鳴的人物形象卻屈指可數。
因此,在閱讀網絡小說時,可以明顯感受到在很多小說里,無論是主人公的性格,還是小說中其他人物的角色設定,都過于平面化。如網絡穿越小說《貞觀大閑人》,作品講述了現代社會里意氣風發的中年男子,意外穿越到盛唐貞觀年間,與朝廷權貴斗智斗勇,最終獲得皇帝李世民賞識的傳奇故事。然而,關于主人公李素由一個只貪圖享受的浪蕩子變成朝廷重臣的復雜心理變化,尤其是他在對待東陽公主愛情時的現代人心理變化,作者并沒有進行立體式的深入探究和挖掘,而只是四平八穩地敘述完這個故事。又如網絡小說《榮耀之路》,作者的創作初衷應該是想在小說中為我們塑造一位有謀略、有膽識、有情義的工業改革者形象,但小說最后完成得并不是很理想。在閱讀這部小說時,我們并沒有被小說主人公克服艱難險阻最后獲得事業成功的奮斗之路所感動和觸動,感受更多的是,作者只是以一種流水線式的方式,用簡單的語言,講完了主人公路遠如何一步一步打敗競爭對手的過程。主人公路遠只是創作者為流暢地講好、講完小說故事的輔助物,而不是文本的中心。同時,對于小說中本值得好好塑造的金燦燦這一女性形象,作者卻沒有突出她對待愛情時表現出的復雜性和矛盾性,這一人物的結局設計也略顯匆忙,缺乏銜接性。
網絡小說主要人物的去典型化、去經典化現象,是很多網絡小說文本呈現出的共同特征。網絡作家們不再把塑造富有藝術性的圓型人物形象,作為他們構思小說的中心。他們會根據故事情節的需要,不斷地增添新的人物進小說,又不斷地削減掉小說里已經出現的人物,以此確保小說故事的完整性。因此,讀者在閱讀小說的過程中,不需要深入、反復地重返文本去思考小說人物的復雜性,從而更好地享受小說故事本身帶給自己的新鮮感。
文學是語言的藝術,透過語言的表層特征,我們可以看到作品背后隱藏的文學形態和創作者的藝術審美取向。中國傳統文人在創作的過程中,就特別注重發揮語言內在的藝術功效,對文本使用什么句式、運用什么修辭、選擇什么詞性都極為講究。如詩人杜甫對詩歌用字與用詞的偏執,提出“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詩歌理念。又如中國現代作家魯迅在文學創作的過程中,也是惜墨如金,在他的作品里幾乎找不到一個多余的字,句子里的每一個字和詞都有它獨特的意義所指??梢?,中國傳統文人講究語言的妙用和巧用,一字一詞里都滲透著創作者反復推敲的汗水。然而,網絡作家在語言使用上,則比較粗糙和隨意。“網絡空間的自由書寫成為即時性消費,沒有多少人像推敲經典那樣精益求精。他們的作品如同雜草一樣自由蔓延,也如同雜草一樣為人遺忘?!?/p>
網絡作家們在創作的過程中,不同于傳統作家對遣詞造句的偏執和癲狂,他們不再考究小說語言的詩性、句式章法的精妙和意境的饒有意味。“網絡文學和傳統文學最表層的區別是網絡小說采用的是一套新的語言,網絡語言一般以夸張、調侃、搞笑為能事,讓人發笑,也包含著一定的俗理在其中?!边@主要源于,網絡文學作家不僅要考慮小說的消費性和可閱讀性,還面臨著日日更新或月月更新的創作壓力,導致小說在語言使用上存在嚴重的“注水”現象。同時,網絡小說作為讀者和創作主體雙向溝通的文學樣式,通俗易懂的語言既可以使創作者與讀者的雙向交流變得更加容易,還可以為小說獲得更多的讀者。拒絕小說語言的留白效用,正好達到了網絡作家們對作品好讀、易讀、快讀的預期值。因此,他們往往力求以最簡單、最接地氣、最時新的語言講好故事。然而,網絡小說趨向于口語化、淺顯化的語言表達方式,卻大大削減了網絡小說的藝術性和漢語背后蘊含的象征意味。如在網絡小說《頭條婚約》里,整篇小說基本上都是流水賬式的敘述語段,談不上有什么語言的藝術性。
江兮回過神來,小跑著上前。
“盛總?!?/p>
“還沒吃飽嗎?留戀不肯走?!笔⒓文臧腴_玩笑道。
他那語氣,實在令人聽不出來玩笑的成分,所以江兮認真回答說:“不是,吃太撐了,走不動?!?/p>
小說《全世界都不如你》開頭描寫男女主人公逃婚的場面,也與《頭條婚約》的敘述方式大同小異。
只是,很奇怪。
從剛才接親到現在為止,她竟然都沒有見過新郎。
傳說那個新郎不僅克妻而且不舉,甚至是個上了年紀的丑八怪。
這樣的男人,也是投身在溫家,才會有資格娶老婆吧?
可惡!
竟然還是用搶、用逼的招數!
也難怪姐姐會受不了地要逃婚?。?/p>
這種暫且可以稱之為“嘮家?!钡木W絡小說所特有的敘述方式,在小說《霸道帝少惹不得》《我們終將刀槍不入》等網絡小說中也隨處可見。
“網絡創作用界面操作解構書寫語言的詩性,使文學作品的‘文學性’問題成為技術‘祛魅’的對象,導致傳統審美方式及其價值基點開始淡出文學的思維視界?!本W絡小說追求通俗易懂和網絡化的語言,導致小說語言缺少必要的文學韻味,致使我們在閱讀這些沒有藝術美感的網絡語言時,也就無法體味到傳統文學語言留白的意味。不過,簡單明了的小說語言,應該是那些僅希望從網絡小說中獲取娛樂生活源泉的讀者們最為理想的語言藝術常態。
總體來看,在網絡文學的世界里,讀者的審美趣味和閱讀感官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小說文本的基本形態。雖然網絡作家們在創作之前,一般會為自己的文本預設一個宏大而深刻的文學主題,但在具體創作過程中,創作者受到“讀者中心論”的影響,作品的藝術構思與其原本設置的主題思想發生偏離,落入趨同性和類型化的網絡文學創作窠臼,即小說故事的可讀性、人物形象塑造的平面化、語言藝術的通俗與網絡化。網絡作家這種矛盾的創作心理,使得網絡小說文本在藝術建構上往往呈現出如上所述的“娛”體化特征。
在大眾娛樂文化的大市場影響下,網絡作家往往背離自己的創作初衷,轉而迎合讀者的閱讀興趣,追求“娛樂”化的藝術理念。雖然,網絡作家為作品獲取更多閱讀群體青睞的創作心理無可厚非,但是,小說作為文學藝術的一大類別,歸根到底還是藝術的產品。而網絡小說缺乏對藝術的精細考量,顯示出“網絡文學要從嬰兒成長為巨人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在這個過程中它還要盡快克服自身的缺憾,邁向成熟和健康”。網絡文學在今后的藝術改革路上,應當注意吸收傳統文學中對藝術和文學底蘊精益求精的優質因素,并充分發揮網絡文學在創作載體、傳播方式、閱讀方式等方面的優勢,取長補短、去粗取精,從而創造出一種藝術性與可讀性兼具的新興文學。
注釋:
①②歐陽友權:《網絡文學概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年版,第4 頁、第11 頁。
③④曾繁亭:《網絡寫手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 年版,第12 頁、第164 頁。
⑤⑥⑧⑨歐陽友權:《網絡文學評論100》,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 年版,第22 頁、第22 頁、第47 頁、第43 頁。
⑦周志雄:《網絡空間的文學風景》,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21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