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沈念精準扶貧系列小說"/>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葉一格
2020 年是打贏脫貧攻堅戰的關鍵之年,青年作家沈念在以往寫作積淀和深入生活的基礎上,積極響應中國作協“積極推進決勝全面小康、決戰脫貧攻堅主題創作”的號召,將創作做了一個縱向拓展,把握時代發展的大勢,創作了一系列新時代鄉村題材的精準扶貧主題小說。花城出版社出版小說集《燈火夜馳》,收錄短篇小說《天總會亮》《走山》《燈火夜馳》和中篇小說《長鼓王》《空山》,以新時代鄉村背景下的精準扶貧故事為線索,講述了五個相互獨立又存在一定內在關聯的動人故事,是沈念首部成體系化的新時代鄉村題材“精準扶貧”主題小說集,極具個人創作特色,將新鄉村建設的圖景生動地展現在人們眼前,與延安時期開始萌發并興起的現實主義文藝創作的理念一脈相承,用質樸的文字、靈動的情節、誠摯的心靈來歌贊新時代鄉村“扶貧”路上的“小人物”與“大事業”。
新世紀以來,中國鄉村面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在急速的現代化過程中出現了許多“新因素”“新問題”和“新經驗”,區別于傳統意義上的農村題材小說和鄉土小說,從外部形態和敘事內核都表現出不同的特征,轉型導致了新一波的創作與研究熱潮。農村題材小說和鄉土小說到了新時代,傳統的流派風格無法有效把握當下現實,反映新時代鄉村題材的小說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應運而生,與五四時期出現在鄉土小說中的“啟蒙”話語和價值取向一脈相承。近年來,《經山海》《戰國紅》《海邊春秋》等一大批反映脫貧攻堅偉大斗爭、反映新時代鄉村面貌的的文學作品如雨后春筍般涌出,正逐步獲得批評界的高度關注,在文學創作領域蔚然成風,其特點在寫作者不斷加強調查研究,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對這個新時代的鄉村有著更深刻、更準確的認知,能真實全面地表現出當下中國鄉村正發生的巨大變化。著名作家畢飛宇曾對這種非虛構寫作的紀實性給予高度肯定:“這種實證的、田野式調查式的創作方式,是這個時代的文學精神。”而沈念的新時代鄉村題材系列小說正是這股創作熱潮下的優秀之作。
如何在深入實踐的基礎上,正確認識新時代下的鄉村巨變,獲取有效的當下鄉村生活經驗,建構起文學與鄉土間的濃厚血脈聯系,平衡好文學性和真實性之間的關系,等等,都是新時代鄉村題材寫作者們必須面對并解決的問題。沈念以多次下鄉扶貧的經歷為創作資源,從鄉土文學、民間文化、現代性的抒情傳統中汲取養分,呈現出根植于新時代鄉村文化土壤里的生活史、心靈史與精神史,在小說中表現出全新的精神風貌和文化氣質。本文以沈念新時代鄉村題材系列小說的文本著手,探討精準扶貧的現實經驗如何成為創作的資源,作者又如何建構起獨特個人特征的敘述風格,以及怎樣將地方性知識和抒情傳統繼承并創造性綜合起來,嘗試從寫作的虛構與非虛構之間去探尋新時代鄉村題材創作的無限可能性。
文章講究文從字順,意在文先。小說集《燈火夜馳》之所以區別于沈念之前的諸多小說作品,首要之處在其新時代鄉村語境下精準扶貧的主題選擇,將故事置于正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鄉村,置于從脫貧攻堅走向鄉村振興的偉大時代,立意層面就先聲奪人,使得該小說集具有可貴的時代價值和現實意義。沈念精準扶貧系列小說寫的雖然是虛構的故事,但這些虛構都建立在作家個人真實經驗的基礎之上,讓虛構的小說具有現實的觸感與親切感,沈念曾在創作談中提到“被借調加入省里的脫貧攻堅督查組,十余次前往湘南山區”,“我想寫一寫千里之外遇見者的人生”。他也在自己的小說創作中踐行了自己的初心,在這一系列扶貧小說中,構建了一個個有血有肉且充滿人情味的典型人物形象,比如《天總會亮》中被村里人天天嚼舌根、脾氣火爆的“壞人”黃定要,《走山》中深明大義,擁有豐富斗爭經驗的“鐵姑娘”蔣喜妹,《燈火夜馳》中帶著人們哭靈的盤上桂,等等,沒有為了拔高的文學主題,刻意塑造一種苦大仇深的扁平化的貧困戶形象,他筆下的貧困人物都被傾注了真實生活底色,各有曲折的人生際遇,但都亟需幫扶,這也恰恰體現了新時代鄉村“精準扶貧”的現實意義。這種人物形象與生活狀態的書寫,符合當下時代特色,讓讀者能從中獲得情感上的共鳴,對人物有更好的感知度和接受度。
關于沈念如何把自身參加扶貧工作的經歷作為小說的創作資源,從他的自述文章《往上多走了三五步——〈空山〉創作談》可以找到答案。中篇小說《空山》圍繞易地搬遷釘子戶彭老招為中心展開,講述了掛職記者“我”幫彭老招找兒子的過程中,發現了曾經的同學彭余燕死去的真相,最后完成了勸說彭老招搬遷任務的故事。故事里原型人物是沈念在湘南山區下鄉時候遇見的老夫妻,在東邊大嶺上住著,一直不肯搬下山。創作談中沈念寫道:“一年前,我進山偶遇這對老夫妻,見面的全過程,男主人始終是沉默的。他那無法被講述的表情正是激發我創作中篇小說《空山》的動因。是的,他就是那個扶貧搬遷釘子戶‘彭老招’的原型。”現實中的彭老招和故事中一樣,在幾年之前就失去了兒子的音訊。沈念說他能理解老人的等待,創作中通過豐富故事線索,讓人看到這個不配合搬遷政策的執拗老人,也是一個失去一雙兒女又求助無門的可憐父親,使這個孤獨等待的老人形象更加飽滿生動起來,還善意地給故事里的彭老招相對圓滿的結局,讓失蹤的兒子在小說的世界里回到老父親身邊。彭老招僅僅是沈念在下鄉的日子里遇見形形色色人群中的一個。這世間的蕓蕓眾生都會有自己的悲歡離合與曲折經歷,沈念并不是以獵奇的態度去看待這些人生,而是懷著誠摯將這個關于親情與宿命的故事放置在當前從脫貧攻堅走向鄉村振興的大時代背景之中,傳播中國扶貧的聲音。
中篇小說《長鼓王》同樣取材于沈念下鄉的真實經歷。小說講述了一個關于尋找的故事,作為文化館攝影專干的“我”,進大瑤山下鄉文化扶貧之時,受老館長之托尋找一只存放多年的金絲楠木長鼓的主人,經歷一波三折,最后成功找到了長鼓的主人,還完成了引資的扶貧任務,幫助瑤族長鼓這一非物質文化遺產更好地保留下來。而在尋覓的過程中,“我”也領略到震撼人心的瑤族傳統文化的魅力,對鄉土文化的親近有一個由淺入深的過程,也真正理解了文化扶貧的意義。在《長鼓王》的創作談中,沈念提到自己因公前往大瑤山文明村時,意外尋到了“矮個子,戴頂鴨舌帽,滿面愁容,其貌不揚”的民間長鼓藝人趙明華。沈念與他還有一段淵源——十幾年前沈念的師姐就曾在此做過瑤族長鼓舞相關田野調查,恰好是拜趙明華為師學藝,還留下了許多寶貴的文字和圖片材料。送別時站在山坳上的趙明華那孤獨的身影和冷清的村莊激發了沈念的創作欲望。他認為“鄉村從來不是沒有文化,而是文化正在流失”,他是帶著問題意識來選擇通過“盤修年出山”和下鄉尋鼓的故事,將全球化語境下的鄉村文化面臨消失的困境展現在讀者眼前,希望通過小說的寫作,來對抗鄉村文化的消亡,喚醒民族文化進一步延續的力量。
沈念做過教師、記者等,對人的內心活動有足夠的敏銳度,對貧困民眾生存狀態的理解更全面。社會學者這樣定義貧困——“是經濟、社會、文化落后的總稱,是由低收入造成的基本物質、基本服務相對缺乏或絕對缺乏以及缺少發展機會和手段的一種狀況”。而貧困不單單只有物質生活上的,還存在于人們的精神層面,包括精神面貌的消極與頹廢,缺少精神追求與信仰。由于經濟基礎發展的局限性,鄉村貧困民眾受教育水平普遍偏低,看問題的視角往往是比較狹隘的,這種渾渾噩噩、不思進取的生活狀態,對人生的影響也是極大的。新時代鄉村扶貧工作的意義不僅僅在于物質水平上的提升,還在于幫助人們從精神上慢慢獨立起來,尋找到勞動與收獲帶來的愉悅、幸福感。
小說集中不乏對人物精神面貌的描寫,并善于通過前后的對比來強調這種改變。在《燈火夜馳》中,這樣形容“我”的母親:“她的身體內仿佛長著兩眼永不干涸的淚泉。一遇到傷感的情緒,或者聽到不幸的人與事,閘門就被打開,淚泉就嘩嘩地流動起來。”并借“我”之口給予評價:“凄美一點都不美。”文中“我”的母親年少時因為美麗的容顏曾在村里備受矚目,婚后第四年好不容易懷上孩子,卻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喪夫之痛、產后抑郁、流言蜚語使她常年精神恍惚,深受折磨,身體也一日日衰弱下去。盤上桂的幫助曾短暫地讓“我”的母親精神狀態往好的方向軌道上運行,作為哭靈人的身份獲得情感宣泄,但是好景不長,這份安慰也被人們的流言和懷疑給摧毀掉了。最后扶貧工作隊幫著種下的果林以及提供的工作機會,讓母親看到了生活的希望。文中寫著家里的燈亮起來,預示著人們心里的燈火也亮起來,從此人間大道有了光明。
多次下鄉扶貧的實踐經歷對沈念的創作來說,是意義非凡的。深入接觸貧困地區的貧困群眾,有利于他在小說創作中挖掘出更多走心、暖心的素材,也逐步將自己關于時代與人生的認識置于小說之中。細讀小說集《燈火夜馳》不難發現每個故事里都有沈念想要表達的一些觀念和想法,包括團結、希望、責任、信仰等。如小說《走山》就講述了一個關于團結一心脫貧攻堅的故事,著力刻畫了村支書黃旺生和村主任蔣保成長年積怨,在扶貧干部昌向明的幫助下逐步走向和解,并通過昌向明與村里黨員談話的方式點明主旨:“基腳不牢,樓高垮臺,石喊坪要發展,團結才能出生產力戰斗力,而且要多培養干事成事的積極分子加入黨組織。”小說《天總會亮》講述了一個關于扶貧干部如何投入當地的扶貧工作,用兩年的時間改變當地面貌,并收獲村民真摯情感的動人故事。文中提到貧困戶黃定要過去面對扶貧干部留下的慰問款信封時,“會很沮喪地說,我們全家死光了,才叫脫貧”,與他在后文主動結繩打捆山藥讓孩子送給扶貧干部的行為形成鮮明對比。其一方面強調真正干實事的人,如昌隊長在扶貧工作能起到的作用,另一方面也表現扶貧工作中出現的種種困境,沈念能直面這種貧困所帶來的絕望和困境。沒有足夠真實的下鄉經歷,很難將這種貧困戶的絕望之感刻畫得如此立體,他通過這種共情能力使得敘述者“我”深深融入故事之中。沈念將精準扶貧故事作為小說創作的來源,堅持文學性追求,通過不同身份的敘述者“我”,在多樣化的作品中盡情抒發自己的認知與感悟,運用文學手段將扶貧故事講得深情動人,使扶貧的意義得到進一步的升華,也有助于將中國的精準扶貧故事推向世界。
沈念精準扶貧系列小說并沒有止步于國家話語層面,放棄對文學性的追求,即使拋卻宏大的故事主題,只從文本與敘事本身的角度來看,這系列小說也是足夠飽滿的文學作品。有人說:“扶貧不僅僅是一種題材而已,不僅僅應該在內容上對文學產生作用,還應該在更加深入的層面,比如小說敘事形式上,都產生影響。”可看到沈念對敘述層面上傾注的心血。不同的故事有著區別性的講述方式,即使是第一人稱的敘事視角,沈念也能從諸多作品人物中精心選擇一個最為合適的身份作為敘述者,確保小說在整體故事脈絡完整的基礎上,更好地表情達意,實現錦上添花的效果。
沈念的敘事視角與敘述形式涉及到一個“如何講故事”的問題。在小說集的五個故事中,沈念主要是以第一人稱視角來講述整個故事,同時也靈活運用全知視角來描述各種背景條件,在敘述視角的切換間使得整體的敘事形式不流于平淡。小說中第一人稱的敘述者身上往往具有雙重身份性,一種是故事的敘述者,另一種則是故事的親歷者,雙重身份交叉統一,形成回憶與現實之間獨特的戲劇性張力。比如在《天總會亮》中,敘述者“我”是故事主線人物黃定要家里的“滿崽”,是貧苦人家的小孩子,正因為這個身份,才能對家族的各種傳聞真相了然于心,無論是父親的身世之謎,爺爺奶奶輩的過往,還是父親與黃煥勝之間種種隱秘而復雜的矛盾,都經“我”之口講述出來。故事結尾,黃定要和黃煥勝恩仇已泯,阻礙生活變好的因素逐漸消失,從敘述者“我”口中說出“夜再黑,天總會亮的”是具有足夠說服力的,同時也再次點明扶貧工作的主題,“我”回家的路被扶貧改造的路燈照亮,也寓示著這個地方已經被希望的燈火照亮,寄托著未來的美好可能性。
小說《燈火夜馳》則是圍繞著敘述者“我”的母親與盤上桂哭靈的故事展開,通過“我”的回憶與所見所感來講述整個故事的起承轉合,情節詳細且飽滿。“我”是作為故事的見證者與參與者而存在的。“從我記事起,我家的燈火就是冷的”,“我”親眼目睹了母親長夜里的冷顫和掙扎。之后盤上桂如何走到母親身邊并帶來改變,也是由“我”的記憶出發,介紹“他是怎么從母親的追求者,父親的情敵,變成酒桌上的好友”,又從“印象中的第一次見面,我脫口而出直呼其名”的親切感,到讓“我”開始“心生煩躁”“怨懟呼嘯而至”的排斥責怪,再到最后分別時,以“我拍了拍盤上桂的屁股”這種孩童的俏皮天真來表明內心矛盾的化解,比起從全知視角去細致地鋪陳敘述,顯得更為真實與靈動。
在《空山》一文中,沈念頗具匠心地先以第三人稱視角開篇,刻畫出一個生動真實的扶貧攻堅會議場面,這種敘事視角能全面性地表現出各個人物以及清楚交代故事發生的背景。第二段開始轉向第一人稱視角來進行敘述,“我”的身份變成了下鄉掛職的省報記者,在接觸當地“易地搬遷”落實情況的時候,遇到了當年意外死去的師專同學彭余燕
的父親——搬遷釘子戶彭老招,并引出了彭余燕“自殺”的謎團及其弟彭小亮失蹤案。“我”懷著對過往的情感與身為記者的好奇心,決定在重訪故鄉的過程中,解開彭老招一家的謎團。在這一過程中,“我”與過去的師專學長陳劭東、曾經的語文老師以及初中同學進行了接觸,共同尋找彭余燕過去留在人們回憶里的生命軌跡。后來,彭余燕死去的真相被揭開,其弟也被警察從傳銷團伙中解救出來,易地搬遷的扶貧任務也得以順利推進。
《空山》中的“我”不僅僅是作為一個單純的敘述者出現在整個故事中,也是作為一個驅動敘事的線索人物,串聯起下鄉干部、扶貧干部、村支書、彭老招一家人之間的紐帶,人物之間的種種關系使得小說更具有可讀性,“我”對真相的尋找推動了整個故事的前進節奏。通過“我”的下鄉過程,將彭老招一家人各自的生命歷程融入其中,將不同人物的過去、現在交織在一起,沒有削弱故事的統一性,而使得敘事更顯自由。“我”主動成為見證了小人物與大時代之間關系的觀察者,其敘事體現在參與、見證與轉述之上,對過去、現在與未來的各種事件進行了抽絲剝繭的連接與思考,用“個人”串聯起“時代”的種種,以一個下鄉知識分子的視角來見證這些普通民眾百轉千回的人生命運與機遇。
除了靈活轉換敘事視角之外,沈念還善于將敘事結構合理運用。敘事結構是指作為敘事文本中各個敘事板塊之間相互結合方式以及整個作品宏觀上的藝術構架。這種在小說藝術層面上的處理,體現在小說節奏以及整體結構上的把控能力,展現了扎實的文字敘述功底。例如短篇小說《燈火夜馳》為了體現精準扶貧的成效,特意選用了一種倒敘回憶式的敘述形式,先用渲染的手法描繪了一個下葬前夜的沉郁場景,以及“我”母親黯然神傷的模樣,然后開始以“我”的視角,走馬燈式地將母親生命的重要節點都回憶一遍,從母親年輕時候曲折離奇的人生經歷展開敘述,講她經歷喪夫之痛的打擊后一蹶不振,盤上桂好不容易通過哭喪的方式幫她找回自我,卻又因為流言蜚語與人們的不理解使“我”母親再次失去直面生活的信心,直到扶貧工作隊的到來徹底改變了這一切,村民在家門口也能靠勞動掙到改善生活的錢,結尾母親再次容光煥發的笑與故事開頭勉強擠出的笑容形成首尾呼應,前后清晰的對比能讓讀者明白原本物質貧困的村民,在精準扶貧政策落實下,家家戶戶走上脫貧之路,同時精神貧瘠的生活狀態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使精準扶貧政策的影響更深入人心。
小說《長鼓王》則是采用了嵌入式的敘事結構,整體按照時間線索來進行,在其中穿插著有關過去的回憶以及對故事背景的介紹。比如文章開頭先寫下鄉路上的場景,敘述者“我”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忽然想起了過去,然后時間回到“我”還是小學教師的年代,講述了“我”與文化館老館長的淵源,也引出了全文最大的懸念——長鼓的故事。沈念就這樣把“我”放進故事之中,把自己融入時代深處,將復雜具體的扶貧系列工作講得熠熠生輝,無論是講述歷史悠久的瑤族長鼓文化,還是介紹文化扶貧的具體方針政策以及人員分工,都不是長篇大論地把信息傾注在讀者頭腦中,更像是帶領著我們一步一步走進大瑤山,用自己的雙腳去丈量土地的寬度,也親眼見證精準扶貧所帶來的美好改變。
抒情傳統一直是中國從古至今非常重要的文學傳統。從屈原時代的“發憤以抒情”,到魏晉六朝的“物色”與“緣情”傳統,再到新文化運動時期魯迅先生的“釋憤抒情”,這條文學脈絡源遠流長從未終止。而沈念的創作是受五四以來現代文學的抒情傳統影響甚多,如王德威在北大座談會中談到對于20 世紀現代文學抒情性的理解:“抒情可以見證歷史世變最精心動魄的碰撞。在這樣的碰撞里,我們來叩問文學如何成就自我。‘我’指的不只是個人的,單數的那個‘我’而已,而是‘小我’與‘大我’如何相互闡發,甚至以此產生了‘有情’的動力,來面向家國各種各樣的挑戰。”沈念在《空山》創作談中也有相關論述:“小說不僅是書寫此刻大地的事,書寫無法回避的活著之上的鄉土現實,也是在試圖發出對鄉村命運未來的思考聲音,探尋何為美好生活的時代之問和去往之路。”可以看出沈念是在主動自發地向抒情傳統靠近,通過《燈火夜馳》這一系列小說的創作,將抒情之自我在認知與扶貧事業的實踐層面建立起有效的關聯,借由小說抒發內心所思所感并適當提出一個當代知識分子的時代之問。
沈念新時代鄉村題材的系列扶貧小說創作有著清晰可辨的中國抒情傳統的精神結構,對抒情傳統的繼承具有自我寫作特色,在現代性的語境之下,既有儒家詩教說的“興”的主動生發創造能力,又有“怨”的內在思索意識,有著“言志”的骨血脈絡。雖然從扶貧工作中尋找到了自己的創作資源,但沈念式的抒情并不同于五四時期主流的寫實主義,而是更傾向于沈從文那種抽象式的抒情方法,尊重自然之博大,強調語言的詩意表達,通過有情的文字來展現世界與人的關系,借用意象作為升華現實的途徑,建立在山川風貌、鄉土人情之上的地方性生活知識、經驗與情感都被融入寫作之中。這種抒情基礎是感性的、個人化的,文本肌理具有抒情性的特征,這是建立起沈念小說創作美學風格的重要選擇。
沈念在小說創作中通過靈活運用方言、民間風俗等元素塑造強烈的地方感,構建一種以“石喊坪”為基點的地方生活,以深具個人特色美學的表達方式書寫中國扶貧路上的故事與回憶。首先,地方性的經驗在沈念創作的小說中構成一個鮮明的風格印記,在其創作血脈中滲透一種獨特的楚人氣質,呈現在小說文本中,具有詩化與民俗化交織的語言特點,足以見得寫作者扎實的湖湘文化底蘊。一個好的作家寫作的秘密,會潛藏在曾經的感受、經驗的記憶的基礎上,這就是文學的根基所在,也是地方性經驗的靈魂,這種文學的根會有意或者無意地體現在文字的背后,給人足夠的親切感。正如作家陳忠實所說:“文本寫作的表述語言中摻進方言,有如混凝土里添加石子,會強化語言的硬度和韌性。”沈念作為湖南籍作家,對湖南方言具有天然的熟悉度,在寫作中極為克制且巧妙地將一些方言語詞貫穿到整本小說的各處角落縫隙,比如人物對話和敘述語言之中,包括稱呼母親為“恩媽”,將孩子稱為“伢崽子”,將父親稱作“老倌子”,等等,整體文字以普通話為基礎,交雜點綴湖南方言,這種恰到好處的鄉土氣息并不會給閱讀帶來任何障礙,而是象征著某種地方色彩與生活方式,強化語言表現力,并服務于文本秩序的建立。
沈念還在這一系列小說中構建了獨特的地域文化景觀,包括自然地理和人文社會兩個方面。以一個名為“石喊坪”的地點作為故事發生的背景,這里山多地少,難以開發,具有未經雕琢的自然野性之美。如沈從文談抽象的抒情:“濃厚的感情,安排得恰到好處時,即一塊頑石,一把線,一片淡墨,一些竹頭木屑的拼合,也見出生命洋溢。這點創造的心,就正是民族品德優美偉大的另一面。”沈念正是繼承了抽象抒情的意識,在小說集中詳細敘述了充滿神秘感的民俗風情風貌,以一個親歷者的身份來介紹這里的鄉土人情、傳統禮俗、生活秩序、鄉規民約等,將這一切很好地融入創作之中。神秘莫測的風俗人情讓小說更具有地域特色和吸引力。小說《燈火夜馳》中就提到了有關喪葬的風俗,引出了扎小紙人來貫通陰陽世界的師公,給死者及器物開光的盤上桂,還有專為逝者哭靈的人們,而這又與扶貧線索形成自然銜接。小說中的扶貧工作者昌隊長主張“移風易俗”“喪事從簡”,幫助以往只能依靠哭靈或者喊魂謀生的村民找到新的生活依靠與精神寄托。將人的生命與這些神秘奇幻的風俗相融合,不僅推進了小說情節的發展,也讓“石喊坪”的地域概念在人們心中更為立體化,具有強烈的真實感。
在追求民俗化與親切感的同時,沈念從未放棄過文學性的雕琢。他在小說《燈火夜馳》渲染下葬前的氣氛時,寫到“天色暝暗。冗長雨季終將在夜間的一場流潦大雨中戛然而止。從坳口望去,山村燈火,如一粒蟲光,似有若無,搖搖欲墜”,用詞精準兼具修辭色彩,明顯區別于報告文學的寫實性,而是藝術化的描摹。小說后文在描寫“我”母親沉浸在哭靈狀態下時寫到“起伏的哭喊聲震耳欲聾,像風暴中的海浪一般,時而高高地聳起,時而重重地塌陷。在浪波的追逐之中,一只銀色的帆船嫻熟地穿行其中,浪花把他掀進海水之中,轉眼間浪頭又把它拽出水面,推送到更遠的地方”,沒有強調母親的悲痛,但通過比喻的修辭方式來描寫,使得字里行間的悲愴之感已經如海浪般噴涌而來,使得小說的氣質增添了一抹如詩如畫的含蓄美感。沈念在表達“宏大敘事”主題的基礎上,也沒有放棄民間寫作的文化立場與抒情主體的存在感,別具匠心地把看似平凡的日常生活轉化為親民式的浪漫,在小說中抵達自我內心的世界,對生活的隱秘性擁有自己的獨立見解,始終將關注的目光放在“人”的生存境遇和內心活動之上,繼承了五四以來重視“人的文學”傳統,沒有落入為主題服務的窠臼之中。比如《空山》寫“扶貧攻堅”“易地搬遷”的主題,就采用了作為知識分子的敘述者來進行敘述,以“我”的眼睛來注視著這片鄉土,有一種魯迅式的情懷,體現出沈念對鄉土與人倫的感情是復雜的。小說中既有對曾經故土的懷舊,也有冷峻客觀的審視,更多的還有一種傳統士大夫的使命感與責任意識,通過文字將這些復雜而真摯的情感由內而外地抒發出來。小說《空山》伊始,書寫了一場縣里組織的掛職鍛煉見面會,下鄉掛職的記者“我”在緊張之下,脫口而出的是魯迅《故鄉》的開頭:“我冒著嚴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別了二十余年的故鄉去。”而小說結尾之處,“我”在掛職離去前,獨自祭拜彭余燕的墳塋,對著空山大聲嘶喊,仿佛要把胸中的虛無喊出來,積存在心底的情感噴涌而來,再次印證了小說具有抒情性的內核,具有彷徨吶喊之意。而在《燈火夜馳》的結尾處,也有敘述者“我”內心的提問:“為什么人都是在自己的哭聲中來到這世界,在別人的哭聲中離開?”嵌入的是抒情主體的自發意識,是感物而抒情的表現特征,升華了小說的精神層次感。
沈念新時代鄉村題材系列小說的創作給我們帶來的價值遠遠不止于那些離奇多彩的人生故事,還有深入真實生活的取材,以實化虛,以虛寫實,讓文學在大時代的發展軌跡中激蕩出震撼人心的浪潮,在情理交融之間探索小說內容與形式的平衡點。值得贊譽的是沈念在扶貧題材的文學創作中有一種惺惺相惜的同理心,有情感的共鳴與切身的理解,并非是任務化的書寫需要。他創作的靈感或許是一個老人孤獨的背影,抑或是一個微笑帶來的感動,呈現在文字里的卻是一個當代知識分子對家國民族難以言喻的深沉情感。關于他的寫作,我認為最有價值的部分,正是他面對鄉土、人民時的那種誠懇和真情。生活閱歷與扶貧經驗教會他如何正直、謙卑、富有同情心地看待人世間。外有所感于物雖同,內有所觸于心則異,去掉內心的枷鎖和程式化的寫作模式,去擁抱無涯的廣闊世界,才能在小說虛構與非虛構的之間,闖出一片獨屬于自己的藝術天地。
早在19 世紀末就有學者明確指出:“中國鄉村是這個國家的縮影,考察鄉村是認識中國的最佳切入點和關鍵。”直到今天,鄉村依然是我們認識現代中國與中華民族精神的重要渠道,也是反映社會發展與改革成就的偉大縮影,可以說對新時代中國鄉村的書寫是當下廣大作家和文學工作者的使命擔當,亦是心之所向。鐵凝曾深情地鼓勵創作者們:“到人民群眾中去,到中國人民創造歷史的偉大實踐中去,在人民的創造中實現藝術的創造。”近年來,為響應國家鄉村振興的號召,滿足精準扶貧政策的宣傳需要,越來越多的寫作者通過實地考察、調研走訪的方式,深入鄉村生活,走進貧困地區,傾聽那些真實的人生故事,創作出不少主題鮮明、值得一讀的新時代鄉村題材文學作品,沈念就是這股非虛構寫作潮流影響下的優秀作家。他的創作兼具了文學性的探索,有一種獨特敘述風格,繼承了現代文學的抒情性傳統,將那些鄉村扶貧道路上發生的故事娓娓道來。這種講述并不是簡單轉述國家政策與地方話語,而是將精準扶貧和鄉村記憶變成寫作的資源,刻畫波瀾壯闊的鄉村巨變,在自身經驗中主動加入了虛構與想象,淋漓盡致地使用了敘事藝術帶來的美感,使文學進一步成為時代議題里動人的情感力量,細致表達了對時代與個人之間關系的深刻感悟,體現了一個當代知識分子的時代擔當和細膩柔軟的內心世界。
對于當代中國文學,我們需要更多的有溫度、有筋骨、有生活氣息的優秀文學作品去展現新時代的鄉村面貌。沈念的貢獻在于他的小說探索能從文學角度反映扶貧攻堅的變化發展與輝煌成就,不斷將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實踐活動引向深入,為人民書寫、為人民抒情、為人民抒懷,把文學的星星火種播撒,傳遞黨的聲音與關懷,以實際行動踐行新時代文藝工作者的職責使命。同時,沈念將獨特的地方化寫作經驗、深入實地的實踐過程融入自己的小說創作中,人民性與抒情性兼具。《燈火夜馳》《天總會亮》《走山》等小說都是深具人民性的文學作品。他關注新時代鄉村那些邊緣的、底層的民眾日常生活,也直面鄉村振興過程中的種種問題,在脫貧攻堅的時代主題下,真正將創作主體深入生活之中,寫出鄉村人民生生不息的勇氣和對美好生活的深沉向往,深情而厚重,讓“抒情”在新的時代語境中,能面向更為廣闊的大眾觀念、需求、行為。其文學意義正在于此。他在小說將抒情傳統中的情與志進行了創造性的轉化,也讓抒情與啟蒙呈現出一種非對抗的關系,給情感經驗與政治話語提供一個溝通的場域,始終將關注的目光放在“人”的身上,將滿腔的深情賦予新時代的中國鄉村,從有情的文字里孕育了無盡的抒情可能性,行走在虛構與非虛構之間,具有超越報告文學的魅力。
用文學書寫大時代,需要作家在細碎的生活真實中把握到時代的總體性特征,理解時代性的精神內涵,這具有相當的難度。沈念在這系列新時代鄉村題材的小說中做出了有效的探索,展現了他本人的文學自覺、鄉土情懷與知識分子擔當。總體而言,沈念新時代鄉村題材系列小說在內容創作與敘事形式上都達到了較高的藝術水準和欣賞價值,但部分人物塑造稍有欠缺,難以成為文學史上留下令人難忘的痕跡,這也是以鄉村和扶貧為主題的小說創作中比較常見的問題,在一定程度上受制于題材的同質化與真實見聞的影響。在之后的寫作中,沈念如何進一步將扶貧實踐經驗化為源源不斷的創作靈感源泉,把精準扶貧政策給當下鄉村、人民帶來的巨變用文學的方式表現出來,跳出紛繁復雜的思維定式,在虛構與非虛構之間找到一條屬于自己的獨特寫作道路,書寫好世紀轉型期的中國鄉村與裂變中的鄉村和鄉民,是值得我們繼續期待的。
注釋:
①蔡震、畢飛宇:《諾獎會激勵一些作家嚴肅思考非虛構寫作》,《揚子晚報》2015 年10 月10 日。
②沈念:《看不見的“靈魂”何以遷移》,《中篇小說選刊》2020年7 月。
③沈念:《鄉村在守與變之中完成了又一次生長和新的能量守恒》,《小說月報》2020 年7 月。
④沈念:《在消失中被喚醒》,《人民文學》2020 年6 月。
⑤王尚銀:《中國社會問題研究引論》,浙江大學出版社2005 年。
⑥叢冶辰.《開出一條大路來——漫談扶貧題材的文學作品》,《文藝報》2019 年。
⑦金健人:《小說結構美學》,浙江文藝出版社1987 年版,第8 頁。
⑧王德威、陳國球、陳曉明:《再論“啟蒙”,“革命”——與“抒情”》,《文藝爭鳴》2018 年第10 期。
⑨沈從文:《短篇選》,《沈從文全集》第9 卷,北岳文藝出版社。
⑩[美]明恩溥著,午晴、唐軍譯:《中國鄉村生活》,時事出版社1998 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