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之輕柔，如山之陡峭
——簡評依凝詩的語言特征

白雪

有一類詩，從頭讀到尾，沒有一句能夠讓你動心，開始也許有點失望，甚至不想再繼續下去，但當你讀完全詩后，還是被感動了，這類詩被稱為有篇無句，是從整體布局上獲得了成功。還有一類詩，從整體上看，似乎很一般，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有那么幾句就夠了，就征服了你，讓你放不下，去反復品味，最終獲得認同，這類詩被稱為有句無篇。這兩類詩都有長處，也都有局限。完美的詩就是有篇有句，整體結構飽滿，又有讓人過目不忘的句子。我個人認為，依凝目前的詩屬于有句無篇的那一類。

女詩人生理與心理上的特征，更有利于表達人類精神生活的細微和幽深之處。依凝的詩盡管在布局上不夠盡善盡美，但還是把我們引領到一個別有洞天的世界。她在《十月傾城》中寫到“秋風一高，身體會越來越輕/用一個眼神，一個暗示/挪用瘦下去的光陰”，對秋天的感悟和體察可以說是敏銳的，獨一無二的，秋風與身體是什么關系，眼神與光陰是什么關系？兩處都有或明或暗的對比，高與輕的對比，豐腴與瘦弱的對比，氤氳其中的情緒妙不可言，讓讀者禁不住探索深藏其中的豐盛意蘊。“多情的裙擺/旋轉出大片大片的任性/憂傷正單薄地煎熬歲月/生命的枝椏/搖曳方言里的淳樸/十月傾城/世界被濯洗得緋紅。”我讀過很多寫秋天的詩，客觀寫景的居多，能像依凝這樣寫得讓人傾心的并不多見，這樣美的并不多見。每個字都散發出生命和靈魂的溫度，輕柔而不輕浮，空靈并不空洞，純樸不失高貴，留下了廣闊深遠的想象空間。

《寫在白露》里這樣寫到：“夜來香，溢出最后一滴淚珠/葉片的脈絡，打著滾地喊疼/日益加厚的寒涼/躲在桂花茶里打盹。”脈絡怎么打滾？寒涼怎么打盹？正是這不可思議的組合產生了驚世駭俗的詩意。《我的王》里這樣寫到：“用幾萬噸的飄渺相思/釀出一壺醇酒/奈何橋畔/你是顛倒眾生長發蔽面的美男子/眼里，蹦出兩頭蟄伏的猛獸。”好些詩人寫身體里內心里有一頭猛獸，依凝卻寫眼里蹦出兩頭蟄伏的猛獸，具有突兀陡峭之美。“蟄伏”說明時日已久，“蹦”說明已經不可阻擋，愛情的魅力從字里行間溢出。《重陽，醫院里流動的憂郁》里這樣寫到“每一滴感恩的淚，都開成菩提”，淚開成菩提，也罕見，把感恩寫活了，也寫絕了。從這些詩句完全可以看出，依凝詩的語言既有對傳統的繼承，更多的是對傳統的顛覆，這種顛覆具有革命性的意義，獲得了全新的審美功能。從表象上看是詞語間的重新組合，一種循規蹈矩的人認為不可能的組合，依凝的實驗表現出非凡的膽略和智慧，呈現出隱忍的含蓄和內斂的鋒芒，但絕不是孩子們玩擺積木那樣天真的游戲，也不是故作高深的詩人玩捉迷藏式的迷霧游戲，而是受靈魂的調遣才得以妥當的安置，從而呈現出溫婉、美善和令人不斷的遐想和驚喜，這正是依凝詩歌的價值所在。

依凝的詩，幾乎每一首都有奪人眼球的詩眼，不同凡響的警句，其驚險使整首詩熠熠生輝，甚至能夠使讀者忽略其中欠缺的部分，原諒其中生澀的地方，這是難能可貴的創造。她具備了一個好詩人應該具備的創造力，從浮出的冰山一角可以推斷出她巨大的藝術潛力，讓我翹首以望，殷切期待。我真誠地期望她在保持獨特語言風格的同時，能夠盡快補起短板，在謀篇布局上多些謀略，如能寫出有篇有句的詩來，那必定是詩壇上更加美艷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