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錦年
[摘 要] 從敘事學角度探究新媒體出版中倫理失范的成因:一是新媒體時代作者權力膨脹下“隱含作者”的價值扭曲;二是新媒體平臺的社交性導致“對話”的媚俗趨向;三是網絡世界中“超文本”的變異導致倫理失范不可控。為了使新媒體出版實現傳播和建構倫理規范和價值的媒介功能,需要結合多方面的力量和資源,防止媒介權力的濫用,注重文本策略和倫理約束。
[關鍵詞] 新媒體出版 倫理失范 隱含作者 對話性 超文本
[中圖分類號] G237[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009-5853 (2020) 05-0100-05
[Abstra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arratology,this paper explores the causes of ethics anomie in new media publishing. First,the value distortion implied by the authors power expansion in the new media era. Second,the social nature of new media platforms leads to the kitsch trend of“dialogue”. Third,the variation of“hypertext”in the network world leads to the uncontrollable ethics. In order to realize the media function of communication and construction of ethical norms and values,new media publishing needs to combine various forces and resources,prevent the abuse of media power,and pay attention to text strategies and ethical constraints.
[Key words] New media publishing Ethical anomie Implied author Interactivity Hypertext
出版所滲透出的倫理傾向直接影響廣大讀者的價值取向,大多數研究者都承認,優秀作品的出版可以使讀者在倫理上受益。從本質而言,新媒體出版是時代發展的必然結果,手機報刊、網絡文學、公眾號訂閱、微博連載等新媒體出版形式正是文化傳媒產業對數字時代讀寫文化變革的回應。當下新媒體出版已成蔚然大觀,然而各種倫理失范現象也層出不窮、與日俱增,業界與學界再也無法忽視對其倫理失范問題的思考。敘事學的概念和方法可以被用來揭示倫理價值的敘事建構,“敘事同樣也能被概念化為世界建構的方式,有助于規范層級和價值層級的形成” [1]。有鑒于此,筆者從敘事學角度探究新媒體出版中倫理失范的成因,并提出有益于倫理價值建構的策略。
1 新媒體時代書寫者權力泛濫下“隱含作者”的價值扭曲
1.1 隱含作者在傳統媒體時代的倫理功能
隱含作者是敘事學里的基礎術語,是人格化的實體。里蒙·凱南(Rimmon kenan)認為它常常是對作品整體起支配作用的意識,也是作品所體現的思想標準的根源。隱含作者區別于有血有肉的真實作者,以一種新的被塑造的形式出現,它也被稱為“作者的第二自我”。自印刷時代到大眾傳媒時代,隱含作者是真實作者塑造出來的,同時,嚴格的書籍出版審核制度使得隱含作者的呈現必須經過庫爾特·盧因(Kurt Lewin)所言的“把關人”的篩選。不可忽視的是一個簡單的倫理事實:盡管大眾傳媒強調言論自由,但經長期實踐形成了成文或不成文的倫理準則和規范。嚴肅認真的作者在寫作時大多會有意無意地以評論的眼光進入文本,從而在一定程度上確保隱含作者具備約束準則和道德規范,“把關人”也會考慮和判斷其對讀者生活所產生的有益或有害影響。
1.2 隱含作者在新媒體情境中的價值扭曲
新媒體從技術層面為人人平等地參與信息生產、發布和交流提供了一種可能性,也對傳統寫作的倫理規范發揮著解構與重建的功效。在新媒體情境中,內容提供方與消費者之間的界限日漸模糊,加上網絡的匿名性,書寫者有可能避免為自己的行為承擔后果和道德責任的風險,又由于傳統“把關人”功能的日趨喪失,倫理建構更多依靠自律。如此一來,書寫者擁有了前所未有的權力,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原有的倫理規范。
第一,追求奪目,忽視內涵價值。注意力是新媒體世界里的稀缺資源,點擊率是衡量新媒體作品價值的重要標準之一,也是新媒體作品及新媒體平臺謀求延展性效益的關鍵所在。在這樣的情境下,書寫者將名利訴求與塑造一個特別奪人眼球的隱含作者相統一,語言粗俗,甚至在經濟利益的刺激下,放棄自己創作的理想和道德自律,在敘事中憑空增加刺激點和爭議點,追求聳人聽聞的轟動效應。其中,“標題黨”的愈演愈烈就是表征之一,還有的胡亂篡改經典,把公認的英雄人物丑化,更有甚者是用污穢的內容來吸引閱讀,以暴力、色情等低俗作品博取眼球。在社交媒體上,經常可以瀏覽到所謂驚天冤情、時政解密、黑幫風云、娛樂圈黑幕等“爆料”。現階段閱讀量較大的網絡小說尤其熱衷于塑造暴戾乖張的人物角色,他們一般具有極強的控制欲和侵略性。這樣的作品出版會給讀者帶來價值觀的顛覆,對青少年讀者來說,尤其容易導向錯誤的價值觀。
第二,大數據分析導致受眾日趨臉譜化。當下,各大平臺利用新媒體技術,對受眾的登錄時間、搜索記錄、跳轉頻率等各項指標進行大數據分析,并且按照不同的取向與趣味,將閱讀內容細分出類型。這種類型化作品能在一定程度上滿足讀者的心理預期,但也遏制了隱含作者的個性,有悖于經典作品的生成原則。這樣的操作非常容易造成隱蔽的侵權行為,自新媒體出版興起以來,眾多難以斷定的侵權糾紛其實和隱含作者的臉譜化、同質化關系密切,這也涉及到大眾文化的另一個接受狀態“從眾”,從眾是指個人表現出符合公眾輿論或多數人的行為方式。從眾心理是大部分個體普遍所具有的心理現象,但一味放棄個體的獨立思考和對現實反思的盲目從眾是不可取的。書寫者的從眾最終也會影響讀者,讀者很容易陷入“信息繭房”,即公眾只注意自己選擇的東西和使自己愉悅的領域,久而久之,會將自身桎梏于像蠶繭一般的“繭房”中[2],而不再接受異化的信息和不同的觀點。
第三,熱衷消費,過度引導消費文化。在新媒體出版中關于消費和如何消費的內容特別多,各種美妝、時尚博主在網絡時代受到大力追捧,并對消費導向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甚至掀起試用、代購、拼團等新型消費形式。這些新媒體情境中的隱含作者大多表現出受大眾喜愛的審美品位和消費理念,在推薦和兜售商品的同時也傳遞了一個與消費相關的審美情趣、價值觀念和道德取向。這些關于消費的表達和交流是當下的文化風貌之一,但如果隱含作者熱衷于“曬物質”,并強調過度消費,是不健康的、畸形的,是美感名義下虛榮心的呈現,這并不利于建立正確的消費觀和價值觀,也會助長社會的奢靡之風。此外,在一些隱形的炫富文章里,隱含作者用近乎諂媚、虛幻的敘事語調介紹所謂把握時機、一夜暴富的成功者,給讀者一種能夠迅速致富的幻想,可能誘使讀者相信個人的成功標準在于他占有物質的多寡和貴賤,這無疑會助長非理性價值觀的擴散與蔓延。
2 新媒體出版的社交性導致“對話”的媚俗趨向
2.1 新媒體情景中對話主客分界線的僭越
巴赫金(Bakhtin)認為,對話不僅存在于人類生活和行為的表層,更滲透到思想的縱深層面[3]。在經典的敘事學理論里,對話最終導向眾聲喧嘩的復調藝術形式,是個性形式下的一致效果。從敘事倫理的角度分析,對話呈現的是相互沖突和對撞的規范和價值,通過對話傳遞和協調了不同的聲音與價值,是積極的文化力量。對話存在于隱含作者和隱含讀者之間,也存在于敘事文本的各個敘事者之間。其中,和隱含作者相對的是隱含讀者,隱含讀者也是一個構想物,正如前者區別于真實作者,后者也不同于真實的讀者,是作者通過特定的語言風格、審美趣味及其思想主旨投射出一個讀者的形象。傳統寫作中,作家的文本策略必須考慮接受者(讀者)的態度,但從文本創作生成到讀者的閱讀則有一個過渡空間,這就不可避免會挑戰讀者的接受習慣,對作者的審美感知也是一種挑戰。在這個過渡空間里,作家會顧及隱含讀者而不斷修正敘事,讀者在閱讀接受的過程中也將自己的邊界或抵制暫時擱置,進入由異己的思想構建的想象世界,達到一種微妙的平衡,也是一種審美融合的狀態。“張狂的后現代媒體文化極大地削弱了過渡空間的創造性作用。后現代媒體文化借技術性誘惑和多種形式來征服無意識,比任何其他文化都更有效地侵入過渡空間[4]。”的確如此,在新媒體技術的支持下,作者的口碑和讀者的評價推薦都在一定程度上捆綁起來。不可避免的是,這種捆綁似乎“殺死”了隱含讀者,隱含讀者趨為真實的讀者所取代,原有的過渡空間被無限壓縮,原有的對話平衡也被打破了。
2.2 新媒體情景中對話的媚俗特征與對策分析
社交性是新媒體出版的核心特征之一,社交性貫穿了新媒體出版的全過程。新媒體平臺就是一個公眾輿論場所,普遍設有評論區供讀者留言或發表評論,而隨著微博、微信等社交媒體的興起,極易形成無條件認同和跟風傳播。如此一來,讀者成為強勢的一方,作者為了迎合讀者,變得媚俗。在此,筆者從敘事策略,并結合傳播學、經濟學的維度分析可供參考和借鑒的方法。
第一,新媒體出版平臺在注重經濟效益的同時也要注重傳播倫理的約束,不要一味迎合“粉絲”。粉絲經濟所帶來的效益早已不言而喻,許多平臺為了獲得更大規模的目標讀者群體,引導讀者一步步成為粉絲,會把大量的用戶鏈接起來進行實時或延時交流,這更像是無拘無束的閑談,而不是合作生產的敘事行為。這種對話打破了原本敘事的線性流動,消除了作者對敘事的控制,阻礙了作者對文本的徹底審視。試想,如果平臺能在一定期限內遠離粉絲經濟的評估標準,不完全將作品好壞的評判與粉絲的喜惡掛鉤,不讓低品位的內容代替真正有價值的作品信息成為推送的主體,讓創作者與讀者在對話中重新找到平衡,并對創作者有針對性的扶持,使其不完全受制于讀者的喜好,這必然能部分抵制對話的媚俗傾向。早在2013年騰訊文學成立之時,騰訊公司就啟動了培育原創明星作家的“星計劃”,并對不同作家進行有針對性的扶持,尤其是沒有粉絲基礎的新人作家,騰訊公司投入了大量資源去培養,收效也有目共睹。當然,讀者干預敘事被認為是數字時代讀寫文化的特征之一,眾多研究者對其功效都有自己的評判。其實,身處新媒體情境中的這種“遠離”策略本身就是有限定的,根本不必擔心這種做法會與數字時代讀寫文化的實質相悖。
第二,書寫者有目的地與讀者的“閱讀期待”背道而馳,試圖引起新的有一定前瞻性的積極對話。客觀地講,閱讀效果與讀者的知識儲備、人生閱歷以及閱讀經驗中推衍出的審美標準、品位和文化定見相關。如果書寫者本著激發讀者反思的目的,在一定程度上表現為讀者接受中的“受挫折的期待效果”,會產生意想不到的閱讀效果。這種不迎合的敘事策略是一種更積極的文本策略,它會在一定程度上瓦解預先被讀者內化的文化交流模式,避免審美意識的麻木,有助于產生更有創見的互動交流。這也正是伊瑟爾(Iser)在《閱讀行為》(The Act of Reading)中所強調的:盡管文本不能適應個體讀者,但文本價值的實現依賴文本在多大程度上能激活讀者的認識和處理能力[5]。事實上,經過20多年的高速增長,新媒體出版的逐步成熟不僅培養和造就了創作者,也極大地滋養了讀者。我們有理由相信,未來新媒體情境中的讀者對閱讀對象的品質較之當前更為挑剔,他們最終會形成較強的鑒賞能力,審美品位也會越來越高。如果書寫者與媒體平臺還沒有認識到這一點,固步自封,還停留在一味迎合讀者的單純閱讀消遣或獵奇,無疑滿足不了讀者越來越高的需求,最終會成為新媒體出版的一大阻礙。
3 網絡世界中“超文本”的變異導致倫理失范不可控
3.1 媒介技術促使超文本實現媒介思維
超文本是指敘事內部鏈接起來的一組文本或文本片段,如果一個文本片段具有多種鏈接方式,就可以對閱讀順序做出不同的選擇,從而使超文本具有通常所說的非線性特點。學者瑪麗—勞拉·瑞安(Marie-Laure Ryan)在《敘事與數碼:學會用媒體思維》(Narrative and Digitality:Learning to Think with the Medium)一文里預言,自己忽略的音像游戲,會是新媒體中最具有生產力的敘事活動。她預言:“數碼敘事發展的下一個里程碑是數碼系統的兩個特征的開發:有效地編制和傳達試聽數據的能力,以及把個人電腦連接成世界規模的網絡的能力。”[6]正如她所預料的,在今天的網絡空間里,新媒體作品允許讀者點擊文本里的鏈接,圖像和聲音成為比言語或者文字消費得更快,更受歡迎的信息資料。如果說在敘事上具備多種屬性的文本就是具備媒介思維的文本,那么媒介技術的發展促使新媒體作品實現了媒介思維,呈現為多媒體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