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跡

秦靈

鄭庭握緊掌心的薄紙，穿過昏暗的弄堂。晾衣線在他頭頂化成交錯的線條，分割著陰郁的天空。

隔壁阿婆正燉著腌篤鮮，春筍和臘肉的咸香味鉆入鼻腔。正在寫作業的小孫女嗅到香氣，忙不迭地丟下鉛筆，向阿婆撒嬌，討一口濃白的湯汁喝。

民國年間的滬上，這樣煙火繚繞的場景在弄堂里處處皆是。鄭庭每日煎熬的心，靠著這樣的溫暖，一寸一寸地獲得紓解。

“鄭先生回來了？”對門李嫂掀開門簾，一朵茉莉花簪在她的鬢邊，“今日工作還順利吧？”

“還順利，你家今日也還好？”

“還過得去，”李嫂將過道爐子上蒸著的飯菜往回端，“趕早去了菜市，瞧這水靈的青菜下了鍋，碧綠的顏色多喜人。”

“可不是，”李嫂的丈夫接過飯菜，對鄭庭熱情邀請道，“還用新鮮的鯽魚做了道湯，鄭先生若是喜歡，不如一起吃一碗。”

鄭庭的手微微一顫，他故作輕松地說：“今晚有工作要忙，實在不得空。明日，明日我早些下班，來討一碗魚湯喝。”

“好的呀，明日你可一定要來。”李嫂和丈夫笑著與他道別，將門簾放下，只余鄭庭一人站在過道。

穿堂風忽地破空而來，吹散了他面容上的余溫。他環顧四周，確認無人跟蹤和窺探后，蹲在家門前仔細檢查起來。

門前的灰塵分布自然，門墊和地板縫隙間的距離沒有變化，門縫里的頭發絲還夾在那里，這些痕跡都表明沒有陌生人開過門。鄭庭從門墊下拿起鑰匙，打開門，回到家中。

鎖好門，鄭庭也不能放松。天花板、櫥柜、電話、床榻、地毯，家中的每一寸都要細細檢查，確認沒有竊聽器，也沒他人出入的痕跡。

所有檢查完成后，鄭庭稍稍放松，坐進了沙發。

自5年前孤身潛入敵營，為黨組織傳遞消息，這樣緊張到窒息的生活，便成為他的日常。千百個日日夜夜，他可以擁抱、可以談笑的，皆是敵人。唯有弄堂里的平凡生活，才能將他快崩潰的心治愈分毫。

好在，這樣的日子終于要結束了。緩緩張開手，鄭庭的掌心中是剛收到的指令：明日下午3時，1號港口。

鄭庭釋然地笑了。他將密信燒毀，渺無痕跡。

翌日，下午3時，滬上一個被日軍占領的港口發生爆炸。有個人用自己的生命，傳遞了一條至關重要的消息。

晚間，一條普通的弄堂里，夫妻兩人對坐，桌上一鍋魚湯升騰著裊裊香氣。

“鄭先生怎么還不回來？”妻子問丈夫。丈夫搖了搖頭，雙眉緊鎖。

他們不會知道，這個失約的人，永遠不會再來了。他變為燈火璀璨中的一抹清風，永遠守護著這座城、這個國。為了他們，也為更多人能如他們一般，擁有三菜一湯，平淡人生。

蘑菇評：小作者描述了一個為國家和民族的未來，犧牲自己、成就他人的奉獻者，通過對他生活中的細節進行描述，來展示他的不易和偉大。整個故事結構緊湊，極富有張力，很能打動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