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基督教禁欲主義與朱熹的“存天理,滅人欲”思想雖極其相似卻又有差異。其二者的相似性表現為兩者的規勸方式都是引導人“向善”,在一定程度上都是為統治階級服務;差異性則表現為:(一)完善自身之路存在差異,基督教禁欲主義包括飲食、性、行為語言禁忌;而朱熹的“存天理,滅人欲”思想則是提出在滿足基本生存欲望后,控制不斷膨脹的欲望;(二)對待女性主體存在差異,禁欲主義具有嚴重的反女性主義傾向,而朱熹的“存天理,滅人欲”對女性貞節的道德要求走向了極端,所謂“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關鍵詞:基督教禁欲主義;存天理,滅人欲;異同分析
中圖分類號:B978;B244.7 ?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0)18-0145-03
禁欲思想是中西方共有的思想之一,并且在歷史上占據著重要的地位,但由于歷史文化、地理位置等原因東西方的禁欲思想在內容上也存在一些差異,對中西方的禁欲思想進行研究有著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西方的禁欲思想以基督教禁欲主義最為典型,而中國古代哲學家朱熹所提出的“存天理,滅人欲”則是中國古代禁欲思想的重要代表,本文將從二者形成的社會背景、理論來源及主要內容等方面分析其異同點和理論價值。
一、基督教禁欲主義思想與朱熹“存天理,滅人欲”思想簡要介紹
(一)基督教禁欲主義
基督教禁欲主義思想形成于公元前6世紀左右,其理論淵源主要分為兩部分:一是基督教自身教義所認為的先天二元論,他們認為神圣和世俗作為兩個主體是絕對區分隔開的;二是基督教對靈魂和肉體這一問題的探討,他們認為靈魂和肉體的關系不僅是相互分離并且是相互敵視的。隨著時間的發展,這二者也經歷了融合與統一。從宗教的起源而言,沒有神圣和世俗的區分也就不可能有宗教的產生與存在,從這個意義出發,宗教將人類的生存模式區分為兩種。在討論生存模式之前,我們先要討論以下幾個問題:什么是神圣呢?西方宗教研究的佼佼者米爾恰·伊利亞德對此曾說:“對神圣的第一可能的界定就是神圣是世俗的反面”[1],他認為神圣與世俗存在巨大的差異性并且超脫于世俗,具備不朽、靈驗和超自然等特性。德國基督教神學家魯道夫·奧托在其著作《論神圣》中指出:“神圣是令人戰栗的奧跡”并帶給民眾“敬畏”“活力”,這些都是世俗所無法做到的[2]。人應該如何感知神圣呢?西方宗教在解釋人們在日常道德生活中的“惡”與“善”時往往會談到精神與物質、靈魂與肉體這兩對相反的概念,西方宗教和教會認為由于精神和靈魂是貼近上帝的因此是純潔無瑕的,而人們在日常道德生活中的“惡”則是因為物質和肉體在追求情欲的過程中受到了世俗的污染而導致的墮落。因此,基督教教會認為要想感知神圣就不能追求人在物質和肉體上的欲望,必須不斷地經受苦難與折磨才能凈化精神與靈魂,最終感知“神圣”的幸福與榮光。西方基督教不僅僅認為神圣與世俗、靈魂與肉體是相互分離的,并且將其賦予了人的感受與情感,相互敵視、相互嫉恨,并以神圣和靈魂的勝出作為結束。因此西方基督教鼓勵人們徹底割裂與世俗的聯系,又或者說徹底離開這個世俗的世界,如此這般才能感知神圣。
(二)朱熹“存天理,滅人欲”思想
宋明理學的集大成者朱熹繼承了《禮記·樂記》中的“滅私欲則天理明”思想并加以衍化,提出了“存天理,滅人欲”。后人在理解“天理”時往往會將其簡單理解成古代的三綱五常和倫理道德,但朱熹本人曾指出“道者,天理之當然,中而己矣”[3],由此可見朱熹所指的“天理”范圍極廣、內涵極豐,并不單指中國古代儒家提出并由世人遵守的倫理綱常道德,而是宇宙間一切符合事物發展規律的定理。朱熹所指的“人欲”也不只是人們對物質的簡單需求,而是違背社會發展規律、破壞社會發展秩序的個人私欲[4]28。朱熹對這二者進行了探討與區分:“合道理是天理,循情欲是人欲”[5]。因此,我們可以對“天理”和“人欲”進行一個簡單的概括與區分,“天理”主要包括合乎自然規律的法則、合乎思維規律的評判思考以及合乎道德規律的倫理行為;而“人欲”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是符合“天理”的個人欲望,如吃飯、喝水等,這一類“私欲”不應該也不可能被去除,而應該被滿足;另一方面則是違反“天理”的個人私欲,由于這一類“私欲”往往是不正常、無休止的,因此應該被去除。在朱熹看來,“天理”和“人欲”的關系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應該是此消彼長的,如果沒有掌握好尺寸就會使“天理”走向“人欲”,最終走向滅亡。在這里我們對“存天理,滅人欲”進行一個簡單的總結,即去偽求真、去惡求善。
二、基督教禁欲主義思想與朱熹“存天理,滅人欲”思想的相似性分析
(一)兩者的規勸方式都是引導人“向善”
無論是西方的基督教禁欲思想還是中國古代的“存天理,滅人欲”思想,作為維護統治階級統治的工具與手段,其核心目的都是引導人“向善”。當基督教的定位從“苦難者團體”到“靈魂拯救者”,這也就意味著基督教的社會功能也隨之發生了轉變,信仰基督教不再是苦難者的專屬,反而成為了高尚生活的象征,而禁欲也成為了“感知神圣”最重要、最虔誠的途徑。西方基督教經典《圣經》指出人們要想“成神”就必須“克己”,以達到觀照自身的目的。經文《羅馬書》指出:“我也知道,在我里頭,就是在我的肉體之中,沒有良善”,面對這種情況,16世紀宗教改革的倡導者馬丁·路德提出:“為信仰甘愿櫛風沐雨”,主張人們通過責罰自身的方式以完成在人世間的贖罪,這種苦修主義或者禁欲主義思想正是通過規勸人們完善自身從而引導人們向善[6]。朱熹在其著作《四書章句集注》中指出:“至善,則事理當然之極也。言明明德、新民,皆當至于至善之地而不遷,蓋必其有以盡夫天理之極,而無一毫人欲之私也”[3]。在這里,我們可以清楚地了解朱熹既看到了人的本性是具備成功的基礎的,但他也看到了人類自身缺陷、污濁的社會環境、不恰當的社會教育對人的惡性影響,因此他主張人必須要改善自身缺陷、凈化社會環境、接受良好的社會教育以完善自身,這個過程不是一日之功而必須日日實行、堅定不移。
(二)二者在一定程度上都是為統治階級服務
縱觀人類發展的歷史,我們發現中西方禁欲思想都長期被統治階級所采納以維護其統治,但由于歷史階段、社會環境等因素的影響,無論是同一地區不同時期的禁欲思想,還是同一時期不同地區的禁欲思想都存在一定的差異。從西羅馬帝國的隕落到文藝復興開始這一段時期的歐洲被基督教和天主教所統治,為鞏固教會的統治地位、禁錮人民思想,教會實行對“性”的極致否定與反對。在基督教禁欲主義思想的影響下,教徒們被強行實施獨身制,禁止性行為甚至禁止婚姻,隨著性欲被否定的同時人民對幸福和快樂的追求也被否定,民眾也就自然而然地順從教會的統治而不會選擇反抗統治。而在封建制度統治下的中國,宋明理學家朱熹提出的“存天理,滅人欲”也作為主流思想被統治階級所采用。作為封建社會的強勢一方,統治階級(權貴階級)由于社會地位、經濟能力等因素的影響利用其權勢在滿足自身“人欲”的同時,利用禁欲思想去壓迫、剝削被統治階級(勞苦大眾),完成了從暴力統治到精神統治的轉變,使得“強者剝削弱者”成為理所當然,已達到“存天理,滅人欲”的目的,某種程度上加劇了社會的不公與兩極分化,但就當時的實際情況而言卻是維護了統治階級的統治。
三、基督教禁欲主義思想與朱熹“存天理,滅人欲”思想的差異性分析
雖然基督教禁欲主義與朱熹的“存天理,滅人欲”思想具有諸多的相似性,但也明顯存在著許多差異性。尤其是基督教禁欲主義在其發展過程中飽受詬病,甚至在其發展后期具有“黑暗的中世紀”之稱。而以朱熹為代表的程朱理學則為當時社會所容納和接受,并且也是理學的各個學派中對后世影響最大的學派之一。之所以會有以下差異性,與二者所處時代與社會等方面有很大關聯。
(一)完善自身之路存在差異
基督教禁欲主義的表現形式豐富多樣,主要有以下四類:第一類,飲食禁忌,在基督教禁欲主義思想形成早期,地處中東地區的埃及與敘利亞由于戰亂的原因導致基督教在當地頗為流行。由于戰亂等緣由,導致當時的社會經濟一度萎靡不振,因此給予了禁欲主義思想的生長空間。于是當地的基督徒們主張清修、嚴格地控制對外界事物的需求,甚至達到了“只求維持生命,不求飽足與美味”的一種生活態度。因此禁欲修行的方式逐漸在全球的基督教徒中擴散開來,然而大部分的基督徒們需要賺錢養家,維持生活的必備開銷,因此“苦修”在不斷地演化中逐漸變成具有特殊意義的齋戒日[7]。基督教在全球流傳甚廣,因此各個地區的齋戒日對于事物的要求也是豐富多樣,部分地區甚至會嚴格到如何吃?以及在何處吃等問題上去。例如:在圣誕節為了紀念耶穌的復活,要實行齋戒不吃肉食,不用刀叉進食,減少娛樂活動等。第二類,“性禁忌”,《摩西十誡》第七條寫道:“不可奸淫”,他們規定了對于和異性的接觸、性生活等行為做暫時性和永久性的禁戒。第三類,“行為禁忌”,在神圣物或者,神圣的時間和地點,某些特殊的行為不能做。第四類,“語言禁忌”,在神圣的地方(宗廟等)、時間(祭祀的時間等),有些對神不敬的話不能說。基督教通過禁欲的形式來要求自身,他們認為禁欲能夠束縛自身的欲望,達到靈魂上的觀照,從而使自己能夠更加接近上帝。而在東方,朱熹的“存天理,滅人欲”思想則認為“人欲”就是心的疾病,就是私欲,就是追求過度的物質享受。“滅人欲”不是要扼殺人性,滅除性欲、食欲、愛欲等,更無消滅人的進取心與上進心的意思。天理是公正是非之心,是包含倫理綱常的天地本善之心,人欲之中自有天理,正常的合理的“人欲”就是“天理”。簡單來講,“存天理”即為向善,“滅人欲”則是去惡。“存天理,滅人欲”并不是對于欲望的全盤否定,而是提出在滿足基本生存欲望后,對無窮無盡欲望的一種防范,希冀通過這樣方式,控制不斷膨脹的欲望,以達完美境界,使其從欲望中脫離出來,不斷地追尋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健康發展。
(二)對待女性主體存在差異
基督教禁欲主義具有嚴重的反女性主義傾向,基督教教父安布羅斯和哲羅姆認為,在世間存在精神世界與物質世界兩類世界,他們將精神世界看作為天堂,代表著真善美;而將物質世界看作為地獄,代表著假惡丑。他們將兩個世界看作是相互對立和排斥的。因此他們有理由相信精神世界越是豐富的人,他們所受的物質世界的束縛就越小。正是由于這兩個世界的相互排斥,他們因此得出結論,人想要達到神圣的境界,那必然是精神世界無限豐富,直至最終脫離了物質世界的束縛。正是由于基督教對于世界的兩重性看法,因此就決定了基督教對于性的態度。在對于兩性的論斷中哲羅姆說:“肉體之愛為精神之愛所克服,欲火為信念所熄滅。薄此能厚彼”[8]他們將男女同世界一樣分為兩類,男子代表精神領域,女子則代表著物質領域。在他們看來男女之間的交合,如同夏娃引誘亞當一般,使男子陷入性的罪孽之中。男女之間的交合將會使男子降低到物質世界這一層面,也就意味著精神陷入到物質層面。因此,基督教禁欲主義總是表現出反女性的傾向。在東方,由于進入到父系氏族社會后,男性獲取自然資源以及創造財富的能力更強,因此女性逐步變成男性的附屬品。到了明朝,這種思想達到了頂峰,受朱熹“存天理,滅人欲”思想的影響,對忠信節義更是有著無上的贊譽,因此對女性貞節的道德要求更是走向了極端。所謂“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和男子“若娶失節者以配身,是己失節”。明清時期,統治階級用立貞節牌坊等形式褒揚、獎勵婦女守節,并形成了一定的制度,將貞操觀念普遍化、制度化,甚至發展到對女性貞操的要求到達了瘋狂的程度,在丈夫病危或戰亂將至,妻妾便先殉死以表忠貞。這樣的“貞潔”猶如一把利刃,一方面表現了女子自身的名號,另一方面卻剝奪了女性自由選擇的權利,逐漸演變成剝奪女性生命和自由的殺人工具。總的來說,基督教禁欲主義表現為反女性,甚至認為女性乃邪惡的源頭,讓人從精神世界向物質世界墜落。而在東方,隨著程朱理學的興起,雖然沒有從根本意義上否定女性主體,但是卻從另一方面加重了對女性的壓迫。
綜上所述,在西方,基督教禁欲主義無孔不入的浸淫著整個西方社會生活,深刻地影響了西方人的思想情感,同時也日益超出了狹隘的宗教定義,逐漸壟斷了西方人民的精神文化教育等一切領域。而朱熹的“存天理,滅人欲”思想因其含義相當廣泛,因此常被統治階級將其歪曲利用和片面地發揮,導致了封建社會后期封建禮教禁欲主義的泛濫,嚴重地損害了人民群眾的自由創造能力和精神,對中國社會的發展造成了極大的創傷[4]。因此,無論在東方還是西方,禁欲主義思想不僅僅是時代的產物,而且還因其含義廣泛、內容深遠,被部分群體加以歪曲理解和發展。所以禁欲主義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人們看待道德問題的框架形式。在當前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適當宣揚禁欲主義,這對于解決鋪張浪費等問題,構建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具有一定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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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謝揚(1995—),男,漢族,重慶萬州人,單位為長沙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方向為倫理學。
(責任編輯:董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