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搖滾少年的夏天

鄭子愚

貴州省六盤水市海嘎村，海拔超過2500米。2020年8月19日晚8時，搖滾樂在山區回蕩。

村里海嘎小學的操場上，正在舉辦一場現場直播的搖滾演唱會，主角是本校的11個女生。國內知名的新褲子樂隊是她們的特別嘉賓。90分鐘的演唱會，有140多萬人觀看網絡直播。

然而，僅僅在幾年前，這所小學只有一名老師和十來個學生，由于條件差、缺水，留不住老師，小學瀕臨關閉。是搖滾，激活了大山里的小學，還有小學里的孩子們。

多一個“s”是融入她們

8月19日上午，樂隊的3個女孩在新校舍外墻的涂鴉角畫了一個搖滾手勢。演唱會還有10小時就開始了，所有入場觀眾都會經過這堵涂鴉墻。

山里下起了雨，氣溫降至二十幾攝氏度。海嘎小學特崗教師顧亞擔心她們著涼，想把她們趕進室內。女孩們不依，繼續給涂鴉上的吉他圖案上色，每人嘴里含著一根棒棒糖，有說有笑。“Rock mussic”的字樣赫然涂在墻上。外人不解：“mussic是不是拼錯了？”“沒錯。music就是樂隊的意思;多了一個s，是老師的意思。意思是，融入她們。”顧亞說。

如果不是特崗教師顧亞，這所山村小學很難與搖滾樂隊聯系在一起。

2016年9月，新學年開學，海嘎小學迎來了70名學生。學生比老師們想象中害羞得多，他們不敢與生人互動，但天性還是充滿好奇。有一次，顧亞在辦公室里彈吉他，他們悄悄趴在窗臺上偷看。顧亞干脆挑了幾個同學，開始指導他們彈琴，“學生們對樂器很期待，接受度很高”。

學生們手捧樂器，眼里有光。一開始，學校缺琴少鼓，教學有難度。校長鄭龍在了解情況后，找到兄弟學校，開門見山地借樂器。從這所學校借到一面鼓，從那所學校拿來一把閑置的吉他，一批樂器很快到了海嘎小學。

只要想學，任何一個學生都能拿起自己喜歡的樂器。每天中午是孩子們練琴的時間，操場上少了追逐打鬧的身影，多了三五成群玩樂器的學生。轉眼間，兒童節到了，學生們在顧亞的指導下，合奏了第一首歌《送別》，效果不錯。顧亞攝錄了孩子們的演出場景，發在了微信朋友圈。從2017年9月開始，音樂同好們和不少公益組織陸續給學校捐助樂器。目前，學校里吉他、貝斯、尤克里里、手鼓等樂器總數超過200件。

有了音樂，孩子們變得開朗了。

搖滾是成長中的一部分

8月19日午飯后，淋了雨的女孩們不愿意喝姜湯，嬉笑著跑進排練室。下午2時，是演唱會最后一次聯排。走廊上候場的學生，有的搖頭晃腦敲著手鼓復習節拍，有的圍攏聊天，還有的拽著氣球追逐打鬧。絲毫看不出這是一群即將為百萬觀眾演出的孩子。

其實，這群孩子從今年7月下旬就開始密集地訓練，樂隊成員早已能默寫出演唱會的節目單。

聯排很順利，孩子們沒忘掉舞臺動作，顧亞放心了，便催促孩子們化妝、吃飯。可調皮的孩子們早就不見了蹤影，趁著排練間隙，她們在排練室里跳起了皮筋，顧亞找到她們，扮鬼臉“兇”她們。

有一個女孩初學吉他，沒幾天手上就起了水泡，可她聽說顧亞會教她們彈唱《歌聲與微笑》，便咬牙堅持了下來。要問樂隊怎么都由女生組成，女孩們的回答很統一：“男生吃不了苦。”顧亞倒有自己的想法，一方面，顧亞希望組樂隊不會影響課業，便從學習成績較好的學生中挑選成員;另一方面，他為樂隊找到了現場演出的機會，也想著讓孩子們走出大山看看，性別統一，方便管理。

2020年6月，微博上出現了一段海嘎小學的孩子們演唱《為你唱首歌》的視頻。《為你唱首歌》的原作者痛仰樂隊不僅轉發了視頻，還附言：“希望有機會也能為你們唱首歌。”視頻在某短視頻平臺首發后，很快登上微博熱搜榜。很快就有平臺負責人找到顧亞，想給孩子們在暑期辦演唱會。

斟酌再三，顧亞把女孩們召集起來，想給她們編織一個最美的夏天。

“她們不比城里的小孩差，只是缺了平臺。”鄭龍說。

“有什么夢想嗎？”這是女孩們近日被反復問到的問題。有人想當老師，有人想當歌手，有人想當服裝設計師……“搖滾是你們成長過程中的一部分，不是全部。要做自己，要開心。”顧亞說。

再見是為了“更大的舞臺”

8月19日晚8時，演出準時開始。女孩們登臺表演了《歌聲與微笑》《童年》《平凡之路》等歌曲。表演間隙，女孩們和新褲子樂隊的成員穿著白色衛衣站在一起，每件衣服上都有一幅手繪圖。女孩們給新褲子樂隊成員繪的圖案有兔子和大樹，她們希望新褲子樂隊的成員像兔子一樣開開心心，像大樹一樣成長。新褲子樂隊的成員給女孩們畫了一只彈吉他的貓和一只唱歌的鴨子，寓意“要唱得響亮”。

她們用腳打著拍子，深情演唱，氣場不亞于專業歌手。

女孩們也給顧亞準備了一個小驚喜。顧亞在舞臺上演唱《再見》——“我會牢牢記住你的臉，我會珍惜你給的思念，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遠都不會抹去……”此歌唱罷，女孩們站在舊校舍二樓的辦公室門前走廊，向顧亞大聲叫喊：“顧老師，謝謝您！”顧亞抿著嘴，心有感動。

演出結束，海嘎小學上空煙花綻放。“這場演唱會有孩子們見過的最棒的舞臺，并且是真正屬于他們的舞臺。”顧亞說。

夜深了，大山安靜了下來。女孩們不愿回家，都待在顧亞搭在校舍的帳篷里，大家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原本玩搖滾只是為了開心，顧亞和女孩們根本沒想過會火。因為火了以后，意想不到的麻煩也會隨之而來。2018年年底，樂隊受邀到天津錄制節目。節目錄制過程中，女孩們感激學校老師的付出，紛紛掉淚，并與顧亞擁抱，但把后腦勺留給了拍攝特寫的機位。“卡！”導演喊停，想重拍這個場景，顧亞和鄭龍都覺得矯情，擺手謝絕。事后，他們倆達成共識，這類活動盡量少參加。

令顧亞頭疼的，是看到網上涌現的評論中夾雜著惡評：“這樣對學生的成長不好。”“老師博出位利用學生賺錢。”“這是最差的現場。”顧亞不想讓學生看到這些評論。他對大家說：“這個火熱的暑假只是你們人生的開始，未來你們還有更大的舞臺。”

（月亮狗摘自《解放日報》2020年8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