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魂都給畫沒了

宋夢寒

《維摩詰居士圖》局部

《維摩詰居士圖》 局部

照相機剛剛出現的時候，很多人認為照相會把人的魂魄攝走。在科技不發達的年代，一個能把人印到小紙片上的東西的確讓人惶恐。然而，在大家對畫像習以為常的古代，居然也有畫家由于技藝太高超，被認為把所畫對象的魂魄給畫沒了。只是被畫沒了魂魄的不是人，而是一匹馬。

故事發生在北宋元祐年間，有一位名叫李公麟的畫馬高手，聽說皇家的馬廄“騏驥院”來了幾匹西域寶馬，身姿矯健挺拔，氣質不凡，就趕忙跑去寫生。因為他是名家，又在朝中做官，是“騏驥院”的常客，所以他去畫馬沒人會攔著。誰知令人意外的事情發生了，他畫的馬神采飛揚，栩栩如生，真馬卻死了！嚇得“騏驥院”的小官再見他的時候緊張得不行，直勸他不要再畫了。

《五馬圖》局部

李公麟出生于1040年。他家是名門望族，家里收藏的古董、字畫非常多，他從小就在藝術熏陶中長大。成年后的他既擅長詩文、書法、繪畫，又通曉文玩鑒賞，所以他的粉絲都是當時的名士，像蘇東坡、黃庭堅、王安石、米芾、晁補之、秦觀等這樣的“大咖”級人物。這些人同他一起在朝為官，又處在黨爭十分激烈的時期，盡管彼此政見不同，但都與他有極為深厚的友誼，也都寫詩文贊美過他。因為李公麟實在是一位曠世奇才，他一生創作無數，除了畫鞍馬，對人物、山水、花鳥、走獸等畫也無一不精，被稱為“百代宗師”。為他寫過40多篇詩文的蘇東坡稱贊他“其神與萬物交，智與百工通”。

《五馬圖》 局部

宋代文化在中國古代歷史中極為絢爛，書法、繪畫和詩詞發展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特別是在文人參與了對繪畫的革新之后，工整、嚴謹、富麗的院體畫受到了質疑，“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美學標準成為文人畫的創作法則，更加深遠的“意境”“格調”則成為評判作品優劣的標準。但是由于文人畫在繪畫上過于強調筆墨意趣，把主觀表達放在第一位，把技巧放在第二位，也同樣受到詬病。李公麟就不同了，他臨摹過大量的古畫，又懂得金石篆刻，在繪畫技巧上當時幾乎無人能及。同時，他又很博學，能鑒古通今，對于藝術的見解自然就超出了普通的宮廷畫家。所以，在畫家眼里，他是一等一的高手，在蘇東坡、黃庭堅、秦觀這些文人心中，他是難得一見的真正懂畫的大師。

《五馬圖》之好頭赤

鞍馬畫是從唐朝開始成為一種獨立的繪畫形式的，它的出現與當時的歷史背景不無關系。作為取得國家政權的重要工具之一，馬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國家精神的象征。到了宋代，文人對馬的熱愛有增無減，也推動了這一畫種的持續蓬勃發展。李公麟畫的馬，線條樸素、內斂而優美，偶有設色也淡雅清逸，在形象的塑造上有著超出物像本身的氣韻和精神，也有著濃厚的文人畫氣質。正是因為在藝術上心有靈犀，他與蘇東坡、黃庭堅的交情遠遠超出了同事關系。三人一起監考的時候，每逢中間休息，蘇、黃二位就讓他畫馬，畫好了就給他的畫題詩，好不快活。李公麟的代表作《五馬圖》上甚至都沒有他自己的署名，只有黃庭堅為他寫的箋題和后跋。

《五馬圖》之滿川花

《五馬圖》畫的是西域給宋朝進貢的五匹駿馬，每匹馬前都有牽引的奚官，三位是胡人，兩位是漢人。整幅畫都是線條加淡彩，圓潤勁健的線條精準地體現了馬的結構和體積，鬃毛和馬尾則如行云流水一般飄逸空靈。畫中人物神態裝束各異，性格鮮明。五匹馬各有名字，其中名為“滿川花”的就是被李公麟“攝了魂魄”身亡的那匹馬，黃庭堅在后跋中證實了此事：“蓋神駿精魄，皆為伯時筆端取之而去。”

除了《五馬圖》外，還有一幅《三馬圖》，是他應蘇東坡的請求畫的。有史料考證，《三馬圖》應該作于《五馬圖》之前，也就是元祐初年。當時蘇東坡因與他人政見不同被貶，走時就帶著這幅畫。在后來的十幾年間，蘇東坡的人生起起落落，顛沛流離。紹圣四年（1097年），謫居惠州的蘇東坡再次拿出這幅《三馬圖》，不由得感慨萬千，重新題了長跋，于是有了著名的書法作品《三馬圖贊》。《三馬圖》早已在戰亂中被損毀，三馬僅剩一馬，《三馬圖贊》也只留下后半部分，但仍能看出當時蘇東坡對于好馬只能養在馬廄，難以施展抱負的哀嘆。

李公麟的畫作如今散落在世界各地著名的博物館里，李公麟用“白描”這一中國獨有的繪畫形式，向世人展現著中國美術蘊含的東方詩意和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