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

現在有種流行的說法,杭州也躋身一線城市,即便存在爭議,也足以說明杭州在人們心中的地位。
按理說,在強手如林的長三角及上海的光環下,杭州優勢不多,只是其中一個重要節點城市,除了省會沒有其它特殊的政治地位。區位上,它不像武漢、成都那樣,能天然地匯聚一個大區的資源,吸引海量的央企和外企分支機構,甚至其自身的腹地浙江省,論人口、經濟規模總量,也只是一個中等偏上的省份。
但杭州并不甘心。這座曾被人定義為“旅游城市”的江南古都,硬生生地從上海的蔭蔽下撐開一片天地,試圖在旅游城市、新消費之都的基礎上,打造出長三角的“硅谷”。其經濟影響力和輻射力,一度比肩一線城市。
整體來看,杭州并非無懈可擊。它的經濟模式偏軟,制造業發展嚴重拖后腿。如果這個軟肋問題不解決,杭州很可能“未老先衰”,從“明星”變成“流星”。
那么,這座新一線城市該如何補足短板,背后又隱藏著怎樣的王牌優勢?
作為一座以數字經濟見長的旅游城市,杭州是否要大力發展制造?這樣的爭論一直沒有停止過。
過去10年間,杭州在“去制造業化”的道路上一往無前,一直對工業厚此薄彼。
2009年,杭州第二產業的比重一度高達50%,10年過去,2019年杭州GDP為1.54萬億元,制造業的比重只占31.7%,杭州制造業的比重下降了18.3%,降幅之大,遠遠高于廣州、武漢、南京、蘇州等城市。
與此同時,浙商強大的創富能力與數字經濟的巨大財富效應疊加,讓杭州的地產熱“高燒不退”,連續多年蟬聯中國城市的“賣地冠軍”。而這背后,其實擠壓了工業用地等資源,帶來制造業空心化的隱患。
于是,有分析指出,杭州之所以能成為數字經濟第一城,是以壓榨和減少工業發展為代價所換取的。由于缺乏第二產業的有力支撐,杭州的發展“塔尖而底不厚”。
誠然,杭州不乏一些面上拔尖的亮眼成績,若是和一線城市相比,都是不遑多讓。在中國民營企業500強的最新榜單中,杭州占據39席,連續多年蟬聯中國城市第一。具體到企業生態來看,大公司勇立潮頭,小公司持續發力。截至2019年年末,杭州擁有境內外上市公司181家,總數和市值規模均列全國第4位,僅次于北京、上海和深圳,在省會城市中排名第一。同時,杭州估值超過10億美元的獨角獸企業就達近30家,最近正式上市的螞蟻集團就被業界普遍視為全球最大的獨角獸,風頭正勁。
可是,杭州這些引以為傲的指標并沒有反映到GDP上,其排名連續多年位列蘇州、成都、武漢之后,與南京的差距也在逐步縮小。杭州要想在現有的基礎上更上一個臺階,僅僅靠提升質量還不夠,還要做大基數。
就像南京,之所以能在疫情嚴峻的一季度罕見實現經濟正增長,其中很大部分就是因為以制造業為主的第二產業,在經濟和社會發展中充當了壓艙石作用。
不僅如此,制造業還能提供巨量的中低端就業崗位。如果沒有規模龐大的制造業,一個城市在人口規模上也會不具優勢。深圳、武漢、蘇州的實際管理人口之所以遠超杭州,就和強大的制造業基礎不無關聯。
2019年杭州GDP為1.54萬億元,制造業的比重只占31.7%,杭州制造業的比重下降了18.3%,降幅之大,遠遠高于廣州、武漢、南京、蘇州等城市。
此外,從國際經濟博弈來看,當今中國被“卡脖子”的產業也基本都在半導體、芯片、大飛機、高端裝備等制造領域,是中國經濟必須攻克的難關。作為中國新經濟的引領城市之一,杭州沒有理由舍棄制造業。
當地官員也坦言,制造業的發展短板是杭州未來幾年想要著力改善的突破點。其中一位杭州發改委官員認為:“杭州軟件、電商產業發達,本質上還是一種模式創新。長期來看,高端制造更體現硬核實力,這幾年杭州也在重點發力人工智能、光伏產業、半導體制造等硬件產業,努力實現軟硬結合。”
事實上,互聯網光芒掩蓋下的杭州制造業,家底殷實。
多年來,杭州不押注于任何一個制造產業,能包容的業態極其豐富。翻開杭州的制造企業目錄,機械重工領域,杭州有寶鼎、杭汽輪、杭鍋、中泰、杭叉、西子、海天國際;化工材料領域,杭州有恒逸、中策、科百特、傳化、三元、永磁;電子通信和半導體領域,有海康威視、大華、中威、華三、東方通信、中天微、矽力杰……可以說,在杭州的民營企業版圖里,制造企業占據了大半壁江山。
只不過,與諸多工業城市相比,杭州既缺乏重工業基礎、大型港口,又沒有豐富的礦產資源。迫于這些先天劣勢條件,杭州的制造行業一直呈現出分散、影響力小、產業集中度低的特點。曾有從業人士戲言:“蘇州、無錫、常州的企業都是一片一片的發展,杭州的企業卻是一個一個的發展。”
不過,杭州早已意識到自己的軟肋,表現出重拾制造業的決心。
去年9月,杭州發布《關于實施“新制造業計劃”推進高質量發展的若干意見》,提出到2025年,全市工業總產值達到25000億元,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達到6800億元。同時還提出,要嚴守全市工業用地規模300平方公里底線,每年新出讓的工業用地(不含創新型產業用地)占年度出讓土地比例不低于30%。
為此,杭州一方面大刀闊斧撤市并區,擴容外圍土地,通過提前規劃實現區域聯動;另一方面,杭州開始加大傳統工業轉型升級力度,大力發展新興產業,尤其重視打造產業集群,逐步補鏈、強鏈。
然而,重拾制造業并不輕松。隨著產業的轉型升級,發展進程不可逆,杭州也不可能回到10多年前,從高耗能、高污染的傳統制造業開始干起。并且,搞制造業很大程度上還是拼資源,拼地價,拼政策,拼投入。比起一些中西部省會,杭州不一定有多大的優勢。
要想真正重振制造業,杭州必須另辟蹊徑,找到新的突破口。
從2003年杭州首提“工業興市”,到2019年施行“新制造業計劃”,杭州在全球“再工業化”浪潮之下,踏上了一條看似回歸、實則重新出發的新路子。
近年來,杭州提出要以創新為引擎,蓄力改造提升以機械、化纖、橡膠等為主的傳統產業,為傳統制造業插上“數字翅膀”。這意味著,用數字化手段反哺制造業、主推新制造,成為杭州補短板的一大新途徑。
那么,什么是新制造?
簡單來說,傳統制造是從“供給”到“需求”,先生產再銷售,而新制造是從“需求”到“供給”,通過消費洞察實現“按需生產”,改變傳統制造業的邏輯鏈條,著重體現高端、智能、綠色、服務等優勢。
打個比方,傳統制造是要實現“1分鐘生產2000件相同的產品”,而新制造是要實現“1分鐘生產2000件不同的產品”。這種 “按需生產”的新制造,能避免積壓庫存,從而實現適銷對路。
阿里巴巴是杭州創新制造行業的最大底氣。這些年,阿里以杭州為試驗田,通過支付寶重構了消費模式,改造了當地的消費場景;通過物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技術率先為杭州裝上“智慧大腦”,改造了這座城市的公共場景。而這家巨頭的下一步野心,就是要實現對工業場景的改造。
這一設想正逐步實現。以阿里旗下的新制造平臺“犀牛制造”為例,它就是從服裝產業切入新制造,做到了“100件起訂、7天交付”,讓中小商家實現“小批量高頻上新,快速滾動補貨”?;谕瑯拥睦砟?,大勝達數字化工廠的生產周期能從2到7天縮短到2到7小時,萬事利絲綢僅用48小時就能完成消費者個性化定制絲巾的設計及生產制作,娃哈哈“數字工廠” 創造出每小時下線54000瓶純凈水的生產效率……
由此可見,制造業升級,本質是降成本、提效率。杭州積累二十年的數字經濟,此時再次成為其振興高端制造業的一張王牌。
杭州積累二十年的數字經濟,此時再次成為其振興高端制造業的一張王牌。
某種程度上來看,先發展數字經濟,再反哺智能制造,這樣的“非對稱戰略”短期內的確會讓杭州在經濟總量的競爭中吃虧,但長期而言,卻能讓杭州逐步成為中國工業創新發展的新模范,釋放出更大勢能。
這方面,深圳已經做出了表率。前些年,廣州、天津、蘇州等一批城市和深圳的GDP咬得很緊,身后還不乏重慶、成都、武漢等中西部承接產業轉移的“追兵城市”,坊間開始出現看衰深圳的聲音。但時過境遷,深圳堅持走自主創新、高端制造這條路,不僅鞏固了自身的第三城地位,還與曾經的競爭對手差距一步步拉大。
而眾多“新一線城市”中,在創新意識、戰略定力上最能和深圳相提并論的,就是杭州。
今年以來,杭州的工業追趕之路也取得了初步成效。截至前9個月,杭州規上工業高新技術產業、裝備制造業、戰略性新興產業分別實現增加值1644億元、1259億元、994億元,分別增長7.1%、9.5%和8.4%,占規上工業比重達63.9%、48.9%和38.6%,產業結構持續優化升級。
從這個角度看,杭州的工業復興絕不只是工業規模的提升,更是工業效率和質量的提升。
這座城市的巨大潛能,還遠遠沒有釋放完畢。如今,從南部的濱江、蕭山到城北的半山、臨平,從城西的未來科技城,到城東的錢塘新區,再一直延伸到周邊的臨安、建德,舊的勢力正在脫胎換骨,新的能量正在蓄勢待發,傳統實體經濟與數字經濟的融合進行得如火如荼。
政策紅利也在向杭州傾斜。今年9月,浙江自貿區擴容,杭州37.51平方公里片區正式被納入自貿區,這意味著杭州終于被國家納入高規格對外開放的平臺。并且,就在自貿區獲批的當天,杭州主要領導考察了阿里巴巴犀牛制造、連連集團、創業慧康等工廠,制造業的蝶變勢必也將提速。
當然,發展新興科技產業和高端制造業,是一個漫長的積淀過程,杭州要想補齊這塊短板,依然任重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