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愛叫你追我等

楊興文

與5歲的沈德鴻定親前，4歲的孔阿三已經纏足半年，定親后沈德鴻的父親沈永錫請媒人錢春江告知孔家，不要給孩子纏足，要教孩子識字。孔家比較守舊，不聽親家的話，繼續給孩子纏腳。孔阿三母親容易生病，大姨幫助照料家務事。看見孔阿三纏足后哭哭啼啼，大姨在夜間為她解掉布條。

孔阿三8歲，還沒有去讀書。沈永錫請錢春江告訴孔家，應該讓孔阿三去鎮上讀書，進富紳徐冠南在徐家祠堂辦的私立敦本女塾，若是家中經濟有困難，將來的嫁妝就可以隨便些，現在讀書的錢不能節省。孔家仍然不聽勸說，堅持不讓女兒去讀書，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

17歲那年，沈德鴻考入北京大學文科預科班，成為名牌大學高材生。通過3年努力學習，沈德鴻憑借優異成績大學畢業，經人介紹到上海商務印書館工作。沈德鴻卓越的才干很快顯露出來，成了上海文壇的新秀。

年底，沈德鴻回家過春節，陳愛珠既歡喜又擔心，歡喜的是兒子年輕有為，擔心的是兒子非常優秀，估計有不少女孩喜歡，難道他還看得起不識字、早就定下娃娃親的姑娘？陳愛珠迫不及待地問：“在你們單位里，你有女朋友嗎？”沈德鴻說：“沒有。”“以前我猜想你出了學校，或許當小學教員至多中學教員，不識字的老婆也還相配;現在你進了中國最大的出版企業，不識字的老婆與你不相稱了。”陳愛珠鄭重其事地說，“如果你確定不要，我就托媒人去退親，不過對方未必允許，說不定要打官司，要是扯皮我就為難了。”本來沈德鴻不愿向舊式包辦婚姻低頭，更何況未婚妻不識字，想到父親已經生病去世，母親維持家庭不容易，倘若自己執意變卦，母親就會難以應對。在左思右想后，沈德鴻安慰母親：“老婆不識字，我覺得無所謂。在孔阿三嫁過來以后，父母就不能再管她了，您能夠教她識字，她也可以去學校讀書。”兒子通情達理，陳愛珠懸著的心終于落下，隨即長長地舒了口氣說：“女孩家父母又來催了，我打算明年春節前后給你們辦喜事！”結婚當天看見孔阿三靈活，陳愛珠高興地對兒子說：“孔家長輩守舊，新娘子還是靈活，教她識字讀書，她會接受的。”

第二天吃早飯后，陳愛珠與孔阿三聊天，問她認識多少字，她僅僅認得孔字，和10個簡單的數字。畢竟孔阿三是新娘子，陳愛珠不便和她說得過多，免得在喜慶的日子讓她生氣，只是當面提起以前多次要她去讀書，她的父母都沒有理睬。從婆婆和丈夫失望的眼神中，孔阿三覺得自己羞于見人，心里頓時五味雜陳。第二天回門到娘家，在沈德鴻下樓后，孔阿三在閣樓上哭，母親趕緊問她：“是女婿對你不好嗎？”孔阿三搖頭。母親又問：“婆婆是有名的能干人，對待小輩非常嚴格，是婆婆對你不好嗎？”孔阿三搖頭。母親追問：“你哭到底是哪樣原因？”孔阿三心里極其難受，忍不住開始和母親吵架：“沈家早就多次要我讀書，你們為什么不讓我讀書？女婿和婆婆都是讀過許多書的人，他們知情達理，我自己不識字，與他們哪有共同語言？你們耽誤了我讀書的機會，我在沈家就像鄉下人！”

孔阿三從娘家回來，陳愛珠發現她的眼眶發紅，問：“你同誰拌嘴？”孔阿三不愿回答。陳愛珠繼續了解情況，孔阿三終于開口：“我恨父母。”陳愛珠問：“你為什么恨他們？”孔阿三說：“以前他們不讓我去讀書，導致現在我不識字。”“你知道《三字經》上說的蘇老泉嗎？”陳愛珠問。“不知道。”孔阿三說。陳愛珠趁機勸勉兒媳：“27歲以前，蘇老泉已經有名，27歲以后，他才認真研究學問。只要你學會識字，看書、看報、寫信就是容易的事。如果肯下功夫，就不怕年齡大了學不成。即使我沒有讀過多少書，教你也不費力。”

看著孔阿三淳樸的面龐、渴望知識的眼神，沈德鴻深感妻子不識字并非她的責任，更不是她的過錯，自己有責任幫助她。沈德鴻沒有嫌棄妻子，而是耐心教她識字。對于孔阿三來說，沈德鴻既是自己的丈夫，又是她求學的啟蒙老師。

半個月后沈德鴻回上海，孔阿三由陳愛珠教，既教她識字，也教她寫字。家里雇了女仆，家務事很少，陳愛珠有很多時間指點兒媳，每天至少用2個小時教她。孔阿三聰明好學，在陳愛珠指導下，兩個月學會600個字，能夠默寫，可以解釋。打下良好基礎后，孔阿三去浙江省崇德縣石門灣鎮振華女校讀書，直接進入小學二年級。從家到學校有10公里路，孔阿三往返需要坐船，婆婆安排傭人劃船。振華女校教的是文言，暑假沈德鴻從上海回到家里，知道妻子讀書有很大進步，能夠看淺顯文言，可以寫簡短書信。

假期孔阿三在家自修，還制訂了學習計劃，上午婆婆教古文，下午自己寫作文，請婆婆幫助修改。孔阿三學習興趣濃厚，陳愛珠決定讓她到上海沈德鴻身邊，以便兒子好好地教她。孔阿三到上海時，沈德鴻認為她的文化已經達到高小水平，指點起來比較輕松。經過鍥而不舍的努力，沈德鴻將目不識丁的傳統妻子，培養成文質彬彬的知識婦女。

在中央的安排下，沈德鴻出任文化部長，孔阿三向周恩來提出請求，希望給她安排工作。周恩來對孔阿三說：“我給您安排對您最重要也是最合適的工作，請您照顧好沈德鴻同志，他是我們國家的寶貴財富，今后要他為中國描繪藍圖，為國家作出重大貢獻。您好好照顧他，比做任何工作重要！”牢記周恩來的囑咐，孔阿三親自去農貿市場買菜，回家做飯炒菜洗碗，毫無怨言地過著平民生活，竭盡全力料理家務，讓丈夫全身心投入文化事業中。有孔阿三的精心照顧，沈德鴻可以專心致志地做事，奠定他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地位的經典著作相繼問世。

在結婚前，孔阿三僅有乳名，沒有正式的名字。在結婚后，沈德鴻給妻子取了幾個名字，其中孔令婉，就是他取的。沈德鴻是原名，在發表作品時，他用筆名茅盾。雖然屬于包辦婚姻，但是他們互敬互愛，當初似乎不配的兩個人，竟然攜手走過漫長歲月。共同的信念與追求，是完美婚姻的紐帶，把兩個人緊緊聯系起來。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