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亞平 王妍

近年的中國電影,呈現出更加快速和多元化的發展態勢,影響廣泛。進入2020年,新冠疫情持續蔓延,不僅對電影市場帶來重大改變,而且對主流電影新發展形成轉折性的影響,疫情過后失衡的中國電影產業與創作生產的探索,怎樣形成大的調整和突破,如何通過電影藝術的主體表現與美學再現得到更大范圍的新傳播新發展,令人矚目。
一、在產業整體升級時代電影如何走向超越
2019年,全國電影票房收入達到642.66億元,較2018年增長5.4%,其中國產票房占到64.07%,出現了許多不同類型不同題材的影片,不僅有票房最高的獻禮片《我和我的祖國》,還有科幻片《流浪地球》、動畫片《哪吒之魔童降世》等等,不僅顯示出國產電影的創作日益多樣化,更體現出隨著電影工業化的進程的不斷深入,國產片在表現題材、表現方式等方面都更加豐富。這不僅與產業內部的不斷升級有關,與政策與法規的頒布和落實也息息相關。
從2018年開始,中央宣傳部、文化和旅游部、國家稅務總局、國家廣播電視總局電影局聯合印發《通知》,加強對影視行業天價片酬、“陰陽合同”、偷稅漏稅等問題進行治理,對不合理片酬進行控制,促進影視行業的健康發展。電影電視劇網絡視聽節目的全部演員、嘉賓的總片酬不得超過制作總成本的40%,主要演員片酬不得超過總片酬的70%。不可否認,強力的整治措施對影視行業產生了一定的沖擊,行業監管的收緊使市場發展放緩,2019年,有超過1800家影視公司關停。2018年12月,國家電影局發布《關于加快電影院建設促進電影市場繁榮發展的意見》,正式開放電影院線牌照,標志著繼續深化電影院線制改革,并且鼓勵發展電影院線公司,電影市場的發展逐漸步入規范化的發展階段。2019年,博納影業集團、上海華人文化兩家民營公司相繼掛牌,成立院線,到12月底,這兩條新院線分列全國院線排名的第27位和第37位。新院線的成立給原有的院線格局帶來了一定的沖擊,增加了院線之間的競爭。
2019年4月,中國電影制片人協會、中國電影發行放映協會共同制定簽署《關于影片進入點播影院、點播院線發行窗口期的公約》,2019年5月,中央深改委第八次會議通過《關于深化影視業綜合改革促進我國影視業健康發展的意見》,“聚焦完善創作生產引導機制、規范影視企業經營為等根本性問題,為正處于關鍵時期的影視業改發展指明向”[1]。《意見》“從完善創作生產引導機制、規范影視企業經營行為、健全影視評價體系、充分發揮各類市場主體作用、加強行業管理和市場執法、加強人才隊伍建設、完善組織保障等7個方面統籌推進改革,既抓住具體問題,又聚焦長效機制,將在未來持續為電影發展注入改革動力”[2]。一系列政策的頒布與實行,規范了電影市場的發展,電影體制與電影行業內部結構的改革也朝著更深層次發展。
雖然2019年的中國電影市場因為各項政策與治理措施被認為進入到了最艱難的階段,但是收縮的行業監管卻使得電影市場更加健康地發展,大范圍的查稅和限制演員高片酬之后,熱錢從電影市場撤離,作品的質量又重新成為了衡量影片成功與否的關鍵。在這種背景之下,2019年全年票房創造了新的記錄,642.66億元的全年票房較2018年增長了5.4%,全年的觀影人次達到17.27億,較上一年也有增長。電影市場的逐步規范給電影創作創造了良好的環境,國產電影正在逐步找準自己的定位,朝著更多元的方向發展。
國產片成為2019年全年票房的主力,在票房前10名的電影中,有8部為國產片。2019年,國產片的質量與口碑穩步提升,在15部票房過10億的電影中,國產片占到了10部。春節檔、暑期檔、國慶檔幾個重要檔期均有“爆款”影片,且都是國產影片,好萊塢大片在2019年呈現出疲軟態勢,雖然有打敗《阿凡達》的全球票房紀錄登頂影史票房總冠軍的《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在中國電影市場收獲了42億的票房,成為《戰狼2》《哪吒之魔童降世》《流浪地球》之后中國內地歷史票房第四位,但其他好萊塢影片票房均未超過15億,其中不乏《蜘蛛俠:英雄遠征》《冰雪奇緣2》《驚奇隊長》《速度與激情:特別行動》這種大IP作品。中國觀眾對于好萊塢的超級英雄大片進入到審美疲勞階段,單一的類型、同質化的內容再也無法引起觀影熱潮。
與此同時,互聯網對于電影的影響力進一步擴大,互聯網思維給電影行業帶來了許多新的變化,并滲透到電影的各個方面,成為電影發展的基本面向之一。2019年,電影行業與互聯網的聯系更加緊密,互聯網影視公司在電影的出品和發行中占有了更多更重要的分量。2019年,阿里影業集團參與出品、發行影片27部,累計票房達到了131.11億,位列2019年所有電影公司的第一名,而包括阿里影業集團、淘票票等四家子公司在內的阿里影業,2019年共參與出品了36部影片,累計票房223億。除了阿里影業和騰訊、百度等主流的互聯網公司,2019年,小米、滴滴、高德、字節跳動等互聯網公司也涉足影視行業,成為互聯網影視行業的新生力量。
互聯網行業的結構相對比較完善,基于龐大的互聯網用戶數量和巨大的流量,電影利用互聯網便捷、快速、傳播廣等特性,發掘出各種更加互聯網化的宣傳、營銷方式。2019年,通過抖音等短視頻平臺進行宣傳成為許多電影上映時采取的一種手段,盡管這種宣傳方式在前兩年就已經出現,但是2019年,通過短視頻宣傳電影成為一種常態化的形式。短視頻平臺的熱點內容會引起大范圍的模仿,電影制作方利用了這一特性進行影片的宣傳。《哪吒之魔童降世》在上映時,抖音平臺推出了“魔童哪吒”魔法道具,共有超過500萬人使用。通過短視頻平臺進行的電影宣傳,主要是有創意、易模仿,加上短視頻的時長特點,容易得到廣泛的傳播。除了短視頻,直播賣票也成為2019年新的電影營銷方式。2019年,“網紅經濟”的概念深入人心,電商通過網紅直播帶貨的方式也獲得了巨額的利潤收入。11月《受益人》在上映時采用了直播賣票的方式,6秒鐘便賣出了11萬張電影票。12月《南方車站的聚會》上映時,導演刁亦男和主演胡歌、桂綸鎂,在網紅主播李佳琦的直播間,短時間內就賣出了25萬張電影票。短視頻和直播賣票的成功說明了電影逐漸融入并成為互聯網的一部分,這些方式提高了電影營銷的效率。面對互聯網不斷變化的新潮流與新趨勢,電影營銷通過適合互聯網及其用戶的宣傳方式,實現最好的效果。
近年來,隨著電影市場的高速發展,電影產業結構不斷完善,國內的電影節展更加豐富多元。2019年電影市場發展遇冷,各大電影節為電影人提供了交流的平臺,除了北京國際電影節、上海國際電影節等傳統的大型電影節,FRIST青年影展、平遙國際影展、海南島國際電影節、澳門國際電影節等近幾年興起的電影節展也在2019年大放異彩。一些電影節不再集中于一線城市,而是遍布于全國多個城市,且呈現出年輕化、多樣化的特點。已經舉辦到第28屆,被認為是內地最具權威性和影響力的中國金雞百花電影節,也在2019年進行了重要改變與升級,不僅之前一直備受詬病的電影節海報令人眼前一亮,金雞百花電影節更是在2019年新增了創投會等環節,還改變了每屆電影節在不同城市舉辦的慣例,在一段時間內固定在廈門,每年舉辦一次金雞獎評審。有了諸多改變的中國金雞百花電影節,獎項的評選更加透明,在舉辦期間也引起了許多關注。
2019年,中國電影雖然面臨著諸多困難,但是行業內部巨大的活力和政策支持,以及觀眾對優質影片藝術表達上的訴求,成為中國電影發展的強大助力,電影創作的品質得到的提升,與電影主體表現與重構、電影現實主義美學再現等各方面的改變相聯,產業語境下中國電影實現的整體跨越和升級,值得觀察。
二、中國故事與全民記憶:平民視角下的主流電影主體表現
2019年的主流電影,步入了一個新的階段。恰逢新中國成立70周年,主流電影較之以前有了新的突破,不僅保持了宣傳主流價值觀、發揚社會主義文藝的基本功能,融入了更加具有主體性的多元化的元素,用平民化的視角、類型表現以及商業化的運作模式,使之在影市的競爭中取得優勢,引發觀眾共鳴。
《我和我的祖國》由陳凱歌、張一白、管虎、薛曉路、徐崢、寧浩、文牧野聯合導演,電影由7個不同的故事組成,分別講述了自1949年新中國建立以來所經歷的7個歷史瞬間,極具表現性。《前夜》講述1949年中國人民共和國開國大典前夕,為保證舉行典禮時國旗順利升起,電動旗桿設計者在典禮前夕反復試驗以確保萬無一失的故事。《相遇》發生在1964年,負責原子彈研發的科研工作者出于保密之需,與家人親友失去聯系,后來在公交車上與昔日愛人相遇卻不能相認,讓人淚目。《奪冠》以1984年中國女排奧運奪冠為背景,在上海的石庫門弄堂,街坊鄰居為了觀看比賽聚集在一起,在比賽的關鍵時刻,電視天線需要手動尋找信號,家里有電視的男孩為了讓鄰居們觀看比賽做出犧牲,錯過了與即將離開的女孩告別的機會。《回歸》發生在1997年的中國香港,為了保證五星紅旗準時在1997年7月1日零點零分飄揚在香港上空,香港警察、修表匠、外交官、升旗手等許多不同身份的人,都為了這一共同的心愿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保證香港順利回歸祖國。《北京你好》講述的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前,葛優飾演的北京出租車司機張北京意外獲得一張開幕式門票,本想當做生日禮物將它送給兒子,但是一個來自四川震區的男孩卻用800元換走了門票。《白晝流星》中,一對流浪兄弟在遇見退休的扶貧辦主任后生活發生了改變,主任帶著他們去看神舟十一號飛船著陸,見證“白晝流星”的他們內心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和震撼。《護航》中宋佳飾演的呂瀟然是中國空軍飛行隊的女飛行員,因為表現優秀被選為2015年9月3日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閱兵式飛行梯隊的替補,她作為“備飛”保障了其他隊員圓滿完成任務,在飛行梯隊飛過天安門上空時,她也完成了自己的任務返航。《我和我的祖國》中選取的7個故事,背景均系新中國成立后重要的歷史節點,講述普通人之間發生的故事,顯得極富感染力。《我和我的祖國》在國慶檔上映后,首日票房達到2.9億人民幣,累積票房則達到31.71億元,排名2019年綜合票房第四位。作為總制片人的黃建新提到,《我和我的祖國》的選材理念與表現原則是“歷史瞬間、全民記憶、迎頭相撞”[3],通過表現重要的歷史瞬間下普通人的故事來激發全民的共同情感,影片的國慶檔上映,準確地滿足了觀眾在節慶假日的心理訴求。
同在2019年國慶檔上映的《中國機長》,是一部包含災難元素的電影,為群體發展提供了一種獨特的視角。影片根據2018年5月14日四川航空3U8633航班機組的真實事件改編,由劉偉強導演,張涵予、袁泉、杜江、歐豪等主演。影片在人物塑造方面,從飛機起飛前航班機組準備開始,幾位成員以不同的方式出場。機長劉長健嚴謹認真,同時深愛著女兒,完成飛行趕回家為女兒慶祝生日就是他面對險情沉著冷靜應對的驅動力。副駕駛徐奕辰桀驁不羈且愛開玩笑,劉長健一開始對他持有偏見,但在飛機遇險過程中,劉長健改變了對徐奕辰的看法,影片將這一轉變的過程表現出來,使人物塑造更全面、立體。除了機組成員之外,影片對于飛機上的乘客也進行了有選擇性的表現,去拉薩旅游的情侶,囂張跋扈的土豪,回家的母子,還有曾經在拉薩駐防的老軍人,等等,不同背景、不同性格的乘客,在面對突發危機時的不同反映,成為影片重點表現的內容,這些人的經歷,能引發普通觀眾的共鳴。在情節表現方面,電影采取了線性敘事的方式,按照從飛機準備到遇險再到安全降落的順序講述,通過飛機、民航氣象中心、管制中心、機場指揮中心幾條敘事線索,全面描述應對險情的過程,拓展了敘事與主體重構的寬度,使影片層次更加豐富,同時電影還通過各種視覺效果的制作,營造了更加逼真的電影場景,制造了緊張感,給觀眾真實的情感體驗。
影片《烈火英雄》歌頌了堅守在崗位上的平民英雄,突出了主體精神性的特質。影片根據鮑爾吉·原野的長篇報告文學《最深的水是淚水》改編,以“大連7·16油爆火災”為原型,講述了消防官兵在重大事故面前頑強抵抗而用生命維護公共財產的故事。作為影片的兩個主要人物,由黃曉明飾演的中隊長江立偉和由杜江飾演的特勤中隊長馬衛國,形象生動,突破了以往主流電影主要人物“高大全”式的英雄形象,描繪了作為普通人的他們也有普通人的喜怒哀樂。江立偉在一次救火行動中因為疏忽使得隊員因故死亡,他遭降職處分,還患上了應激創傷后遺癥,兒子質問他是不是殺了人,他卻百口莫辯,馬衛國也想獲得同樣是軍人的父親的認可,這成為了二人在特大火情的行動中最直接的情感驅動力。《烈火英雄》作為一部災難題材的主流電影,影片在真實事件的基礎上運用類型片的表現手法,因采取多多條敘事線索并行的方式,而顯得非同凡響。江立偉進入火場手動關閉閥門,馬衛國與特勤中隊隊員死守化學油罐,班長徐小斌負責遠程供水,三支隊伍共同保證了火情得到控制,三條線索交叉剪輯,制造了緊張感。為了增強《烈火英雄》作為災難題材影片的真實感,影片的許多火災場景都采取了實景拍攝,再加上CG特效的運用,給觀眾制造了極致的視聽體驗,影片顯示了中國電影在產業升級、工業化進程中的顯著成效。但是影片還存在幾處不足,比如影片過分渲染感人氣氛,對于救火的過程描寫不夠,本該重點表現消防官兵為了控制火情所付諸的主體行動,著墨較少;而對于火災現場之外的場景表現亦顯得過于零散,沒有形成完整的線索。
除了表現當下現實生活中的平民英雄,2019年也是重大歷史題材影片的高產之年。作為獻禮片的重大革命歷史題材影片,將重大歷史事件真實還原,并加以藝術表達,展現了黨和軍隊重要的歷史時刻。《古田軍號》和《紅星照耀中國》在建軍節前后上映,《古田軍號》由八一電影制片廠和福建電影制片廠等聯合出品,影片再現了1927年紅軍召開的古田會議召開前后的歷史場景,以一個軍號手的視角切入,通過主觀性敘事與憶述性重構結合,表現了黨和軍隊的領導人在青年時期的邊緣工作與運籌帷幄。《紅星照耀中國》改編自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的同名采訪筆記,電影“構建起一個貫穿影片的海外同路人見證視角”,埃德加·斯諾深入到西北的革命根據地,見到了共產黨領導人和紅軍戰士,并將他們的事跡記錄下來,讓世界了解紅色中國的故事。
《決勝時刻》以平民視角切入,將歷史人物更生動地呈現出來,也成為影壇統合主流價值觀的代表作。此片在2019年國慶前夕上映,由黃建新監制,黃建新、寧海強共同執導,唐國強、劉勁、黃景瑜、王麗坤等人主演,講述以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等領導人從西柏坡赴香山,與民主人士共商大計,全力籌劃開國大典的歷史事件。影片以中國領導人作為敘事的主要線索,同時又設置了多條敘事線,如毛澤東身邊警衛員與警衛隊長的故事,使影片敘事頗為飽滿,也更加有人情味,將領袖的人物形象塑造得較為立體。“我們看藝術中的歷史,更是被那些創造歷史和被歷史所創造的人的性格和命運所感動、所感染、所激勵。”[4]片中,任弼時抱病為他的戰友拉起了一首曲子,是教會音樂《奇異恩典》,主題是懺悔,這在許多觀眾那里頗戳淚點,在部分人士則引起了質疑。可見,重大革命歷史題材電影作為主流電影中最重要的題材,如何將歷史事件與主體重構性藝術表現相結合,是個重要命題。
主流電影逐漸意識到電影不僅是一種宣傳方式,在這之前它更是一個產品,亦為一種主體性極強的大眾文化形式。“它們所發揚的正是主旋律電影觀里對社會主義文藝之屬性、為人民服務之功能、價值觀和倫理學之理想等不變的信仰與情懷,它們所改進的則是不再把‘主旋律同‘多元化刻意區分各司其職,而是促成二者的和諧統一。”[5]從《湄公河行動》《戰狼2》《紅海行動》,到《烈火英雄》《中國機長》《我和我的祖國》,主流電影表現及重構逐漸突破了以往表現重大歷史事件和重要歷史人物的固定模式,嘗試融入更商業化的形式,加入動作、災難等表現性類型元素,并且采用能夠引發觀眾共鳴的視角,塑造了日常生活中的平民英雄形象,使主流影片在宣傳主流價值的同時靈活而積極地去贏取口碑與市場。
三、時代社會生活觀照下的電影再現
近年來,隨著電影創作越來越重視內容,現實題材的社會派電影創作復歸,并在影片《我不是藥神》后達到高峰。電影的再現美學原則在市場化的大環境下找到了商業與社會價值之間的平衡點,電影創作者運用社會派電影的再現方式呈現現實生活,其反映的社會問題愈加引發人們的關注,電影作為大眾審美媒介,所蘊含的良性互動的現實主義美學及其有效表達,也就更得以顯現出來。
《少年的你》講述內向的高三學生陳念和輟學后混社會的小北的故事,兩個人生活背景、性格經歷完全不同,成長的傷痛將兩人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影片著重敘寫了陳念在遇到小北之后生活所發生的改變。影片對于高考、家庭環境、校園欺凌、邊緣群體等社會問題進行了深刻的挖掘與思考。《少年的你》直面校園欺凌問題,并且直接指出校園凌霸的根源——家庭教育。影片中對胡小蝶、陳念進行欺凌的主要人物魏萊,家庭環境優渥。在父母、老師和其他同學的眼中,她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但是父親對她的高要求使她長期生活在高壓之下,對同學使用暴力成為她宣泄壓力的方式。同樣優秀的陳念對她構成了威脅,感受到更大競爭壓力的魏萊只能通過暴力來排解,而母親過分溺愛也讓她肆無忌憚,這成為造成她的悲劇的直接原因。《少年的你》努力通過商業與社會價值之間的平衡,來讓更多的人認識到處于社會和校園邊緣灰色地帶的亞文化群體“彷徨和焦慮”,促使人們反思校園欺凌、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邊緣群體等問題,電影與現實由此在不斷拓展的藝術再現中呈現出一種良性的互動關系。
《過春天》對處在社會邊緣的未成年群體進行抓取和反映。以劉子佩為代表的跨境學童群體,是特殊時代的產物,他們深陷于移民的旋渦之中,難覓身份認同,缺乏完整的家庭,因而“他們的迷茫比大多數同齡人更為強烈”[6]。揭去在深港兩地走私手機這一外殼,影片用共情手法探討的還是處于城市邊緣的青少年的成長狀態,通過極具特色的視聽手段展現出他們的內心世界,“用青春故事來承載時代問題”[7]。影片通過走私手機這一主線,勾勒出了深圳與香港的兩地關系,《過春天》把青少年成長與社會問題結合,從特殊群體的視角出發,反映出生活在內地與香港之間的青少年面臨的對于身份認同、家庭、社會關系等更普遍的問題。
《地久天長》以跨越30年的平民史詩的形式,描繪了屬于一代人的集體記憶,從知青返鄉到計劃生育、工人下崗潮,時代的每一次變革都對普通人、普通家庭產生難以言說的影響。電影所講述的故事并不復雜,電影的故事雖有一定的悲劇色彩,但是電影的重點是將劉耀軍一家30年間的生活真實地再現出來。影片對于情感的表現十分克制,卻讓觀眾感受到了比較大的情感撞擊。“在一個大的時間框架里看,人生就有一種起起落落的無常感。”[8]對于長達30年的時間跨度,如果采用平鋪直敘的方式,再加上影片近3個小時的長度,容易變得冗長、緩慢,電影采用剪輯的方式將三個時空——20世紀七八十年代、20世紀90年代以及21世紀交錯展現,通過畫面交叉并進,“構造了復雜而不凌亂、且包含豐富意義的時空結構”[9]。敘事的張力也正通過這種多時空的交叉敘事而顯現出來。正如王小帥自己所言,多重時空的交疊,能夠產生“巨大的情感沖擊”,交叉剪輯并沒有使電影碎片化,反而通過不同時空的交叉,制造了懸念,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王景春和詠梅對于主要人物劉耀軍和王麗云的出色塑造是《地久天長》成功的重要原因,兩人的表演不著痕跡,極具代入感,使觀眾感受到他們已與角色融為一體。所謂生活,不過就是去經歷它,然后接受它。《地久天長》將片中的中國式情感以冷峻再現的手法表現出來,復刻了生活本身,進而寓蘊影片主創對于時代和社會的深入思考。
余論
近年,當代電影創作以積極的主體性表現與多樣化的再現,從藝術的共情視角出發,體現出對現實與歷史的觀照和思考。好的具有開放的社會共情的文本決定一切。當代電影,特別是現實題材電影,注重平衡電影表現與現實審美再現的關系,通過類型多元雜糅和藝術的手法反映普通人的生活,進而展現對時代社會的廣泛探討,并使之處于時代動態的發展之中。隨著電影的質量與口碑在票房成績中越來越占有重要的位置,當代中國電影更加重視發揮電影的特性與價值作用,廣大觀眾由之通過這樣的好的電影去關注社會,思考生活,形成了一種可喜而彌足珍貴的共同的電影書寫。
近年來中國電影面對各項收緊的政策和措施,繼續穩步發展,不僅全年總票房持續增長,多項數據走強,電影產業的發展步入到新的階段,產業結構逐步完善,電影的工業化發展取得比較顯著的成果。主流電影迎來了新的發展,電影美學擺脫了單一化的發展趨勢,科幻片、動畫片、懸疑片等類型創作逐漸崛起,出現了一批質量高口碑好的影片;藝術電影嘗試將更廣泛的社會觸角與審美元素運用到電影中,擴大了藝術片的觀影群體。講述中國故事成為電影創作的主題,只有積極通過電影藝術表現與再現及其相結合的方式,去塑造飽滿的人物形象與講述豐富生動的故事,貼近普通人生活世界與主觀情感心理,這樣的電影作品才能獲得最廣大觀眾的喜愛。《流浪地球》《哪吒之魔童降世》等“爆款”的出現,也體現出觀眾對于電影表現和再現結合的接受度越來越廣,只有不斷探求的優質內容才能受到更多更廣泛關注。
受疫情蔓延的嚴重影響,2020年全國電影制作生產宣發及放映中斷,因停工歇業等產生巨大成本。這對電影創作的沖擊格外具有全局性意義。如何把電影拍得更藝術成為創作和理論界關心的話題,后疫情時代,在商業類型電影以外,主流/主旋律電影、社會派電影和人文電影對電影生態發展與繁榮也至關重要。一個有效而呈表現與再現復調特征的創作機制體制勢必讓商業與主流價值、社會和藝術美學達致平衡。而且,這樣電影復調特性在對應電影創作整體發展、研究探索宏觀問題的同時,微觀問題的探究也有非常重要的意義。應該說,如何推進電影理論與創作實踐的反思與重構性的新探索,既對電影宏觀發展形成建構意義,但又完全適用于那些各種類型的具體文本創作,這對后疫情語境下的中國電影的未來發展將產生更大的啟示及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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